第21章

“休晚。”

路上颠簸得厲害,天氣又悶熱,宋享原的額角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絲,她一邊在身邊摸索着尋找扇子,一邊輕聲呼喚着休晚。休晚倒是精神氣兒十足,天還不亮的時候就奔波在路上,如今都快是晌午了,她還是興致勃勃地向外抻着脖子東張西望。從懷山郡到桑靈城的路,她們是走了無數回的,最初宋享原也樂意瞧上一瞧,路上也是好風光,不過這一來二去來往得多了,她便厭煩了,不似休晚,她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樣,好像這途中淨是沒見過的新鮮玩意兒一般。這一聲輕輕柔柔的呼喚,大概是根本傳不到休晚的耳邊就被風吹散了,無奈,宋享原只得微微擡起身子向前拍拍休晚的肩膀,又擡高音量再喚她一聲。

“休晚。”

“公主?要我做甚?”休晚腦袋一晃,回過頭來看着自家滿臉愁容的主子,問說。休晚伴随宋享原的時候算得上是極長極長的了,她是先帝賜予宋享原的貼身婢女,那時的宋享原還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懷山公主。年紀都不大的小姑娘湊在一起,相互做伴,這麽多年下來也是明裏是仆暗裏是友,休晚還是随着以前的習慣稱宋享原為“公主”,雖然她如今都已經是皇帝的姐姐了。

“這車颠簸得難受。替我尋點提神的物件兒來吧。”宋享原微微搖了搖頭,她不舒服得緊。

“提神的物件兒?公主覺得脆腌的青梅如何,我再取些冰鎮上。”

“青梅就好,冰怕是化得要成水了,何必麻煩。”馬車上不透風,比外面更是熱。

“不礙事,總歸是有些作用的。”話畢,休晚就挪動到另一側去,在一些格子中翻找起來。青梅是放在食盒中的,冰則被密封在裹了棉花的壇子中,從外面摸上去連棉花都是冰冰涼的,很舒服。打開壇子來一看,果然冰化了大半,不過休晚還是挑了些許完整的冰塊出來,放在镂刻着花紋的銀盤子中,然後把青梅放在冰上,最後從食盒中舀了一勺脆腌青梅的汁液澆于之上,又是酸又是清涼的味道一下子就散開來。

小心翼翼地端着盤子移到宋享原面前,休晚跪坐在她身邊:“公主,途中簡陋,委屈您了。”

“什麽委屈,這已是很好了。”宋享原向後挽起了一截衣袖,露出常年不見光的白’皙纖長的手臂來,取了一顆青梅含在嘴裏,過了半響兒才說道:“好酸。不過當真是提神。”

“休晚覺得公主好似是有心事的樣子。”休晚看着宋享原沒精打采的樣子,心裏隐隐覺得哪裏不妥,便直接問道。

“有的。”宋享原答得幹脆,“我思慮着這趟去得兇險,為我自己憂心,也為輝兒憂心。要見太皇太後和尹太後,她們兩人心裏對我說不準是什麽想法,更說不準對輝兒是什麽想法。”

“這不是休晚能懂的事情。”

“你哪裏是當真不懂,不過這其中的事情連我也不懂,多知道于你沒甚好的。”

“公主當心。”休晚覺得宋享原一副坦蕩蕩,說不上哪裏奇怪。

“這顆防人之心我一直是不曾放下的。”宋享原又取了一顆青梅,不過她沒有立刻塞入口中,只是拈在指間瞧了半天,然後突然問說:“休晚,我最近在平淹畫廊尋到一件好東西。”

Advertisement

平淹畫廊裏面多得是詩詞字畫,休晚知道宋享原對那裏一直上心,時常去逛,畫廊的柳先生與其夫人也是懷山長公主府上的常客,總是替宋享原搜羅些新奇東西。平淹畫廊一直很受長公主府的照顧,對于宋享原一向是很恭敬的,她瞧得上的東西哪裏有拿不到手的理由呢。休晚不知道宋享原最近是看上了什麽東西,她雙手托着盤子,只能歪歪頭表示疑問:“是何物能讓公主如此上心?”

“這件東西,我未曾找到過更讓我動心的。”宋享原接了一句不明了的話。

“呀!公主這樣喜歡這件東西,定然是極好極好的。”休晚很少見到宋享原如此直接的表示興趣,心裏更是好奇:“那究竟是件什麽樣的東西呢。”

“清清淡淡,還有些冷冰冰的,不過摸在手中卻能感到暖意。晶瑩透徹,熠熠生輝。”宋享原話鋒一轉:“但不是那麽出衆,也是尋常。我是第一次遇到。”

休晚被宋享原這番“猶抱琵琶半遮面”的說辭弄得很是糊塗,猜不出她心上的這是件什麽東西,還沒等她再猜上一二,宋享原又添一句更叫她迷惑的話:“溫柔極了。”

“公主,休晚可想不明白這是什麽。”

“我也想不明白。”

“不過公主既然有興趣,為什麽不問柳先生讨來這東西呢?”

“我哪裏是不想?”宋享原接過休晚手中的銀盤子,放在身旁,然後從腰間抽了自己的帕子遞給她,要她擦擦臉側不知何曾蹭上的灰。休晚接過帕子很是不好意思,然後聽宋享原說:“只是這件東西太寶貴了,柳先生也做不了主。我也怕這長公主府不夠好,容不下他。”休晚隐隐覺得宋享原越是說,越是不知在說什麽了。

“長公主府都容不下的東西?”

“嗯。”

“這……還是休晚愚笨了。”

“什麽人對上他都要變得愚笨了,連我也不例外。”這句話宋享原說得頗為真誠。

“究竟是什麽神奇的玩意兒。”休晚徹徹底底不懂了。

“罷了,別放心上。你替我去問問還有多長的路要走吧,我有些受不住了。”

“是。”

休晚轉身向外,她輕輕撩開車簾招呼了外面駕車的人,低聲嘀咕了幾句,那人伸手向前指了指,恭恭敬敬地答了一句話。宋享原閉上眼睛,只覺得心跳得厲害,她對休晚隐瞞了九分的事情去,只是那件東西、那個人,她确實是動心了。并不是故意隐瞞休晚些什麽,宋享原對于她很是信任,一來是兩人相伴多年,二來休晚雖然瞧着是天真,不過該細致的地方是從來沒有大意過的,僅僅是因為這種感覺無法言說,不知如何開口才是好。

“那便好,叫他們再快些吧。”

休晚又對外面的駕車人吩咐了一句,銀白色的車子便在路上飛馳起來,車輪在路上揚起了一層塵土,順着随風而起的簾子也飄進了馬車裏。宋享原被這揚塵激得不舒服,接連咳嗦了好幾聲,休晚趕緊為她斟了一杯茶,将一口茶含在口中潤了潤嗓子,宋享原才覺得舒服了一些,雖然這樣,她的心裏倒是松了一口氣,比起一個人胡思亂想,還不如叫她早些去應付那些難纏的人和事情呢。

桑靈城的淩霄花能開上許久許久,不僅是開在城人的庭院之中,也爬上了城牆,遠遠望去桑靈似乎是一直身披赤羽的鳳鳥,展翅可達雲霄。雖然桑靈城似乎已是在伸手可及之處,但真正走起來卻還是要很長一段時間,休晚依舊對車外的光景滿心的好奇,宋享原卻很是疲憊了,竟然是犯起了困來,合上眼小歇了片刻,越發覺得昏昏欲睡,只得取了一顆青梅放入口中,盼着這青梅要酸得她再也閉不上眼睛才好。

一顆青梅撐不了很久,而且宋享原對這酸味兒适應了起來,直到一盤子的脆腌青梅都盡數下肚,才感覺到飛奔的馬車有了慢下來的勢頭,這是到了桑靈城門前。

來的次數實在是多,休晚輕車熟路地跟守城的侍衛打了招呼,他們都識得休晚這張臉,立刻明白了車中便是鼎鼎大名的懷山長公主,自然沒有什麽人敢盤查,趕緊低頭彎腰将馬車送入桑靈城內。從城門處又一條大道直通皇城朝武門外,繁華得很,駕車的小厮高高揚起了鞭子抽馬,嘶鳴的高頭大馬重重踏上石板路。路上來來往往的人正是多的時候,小厮只能高聲喊響:“懷山長公主駕到!”真真也是憑借着這幾個字開拓出一條寬闊的大道來。越是接近朝武門,路邊的馬車越是多起來,不過這輛銀白色的馬車直到朝武門前才停下。

有一馬車正在朝武門前,見懷山長公主車到,便側挪了些許為長公主讓道。待宋享原的車穩穩定下來,從那馬車中跳下一男子,身形挺拔,嘴角含笑。他對着宋享原的馬車作了一揖,說道:“臣陸不然見過懷山長公主。”

陸不然?宋享原挺直了後背端坐,雖說她一度想要拉攏陸不然給宋映輝做帝師,不過也僅僅是給太皇太後說了,與他本人并未有什麽瓜葛,能遇上這人卻總讓人覺得巧合過頭,但又說不出哪裏不對。休晚看宋享原一時沒有反應,自己先撩開了小半邊簾子向外瞧去,不消片刻就看紅了臉,不用說,這定是為了陸不然。休晚輕輕晃了晃腦袋,想讓湧上面頰的紅色趕緊消下去幾分,她輕聲對宋享原說道:“公主,好一個俏兒郎。”

宋享原聞言,瞥了休晚一眼,輕笑,然後吩咐道:“休晚,扶本宮一下。”在馬車中坐得有些久了,下肢的血脈不通,一動便有一股又是酸又是麻的感覺,險些要摔了出去,宋享原強忍住這股子不适,定了定臉上的神情,才微微向外探出頭來,道:“陸将軍不必多禮。”

“謝過懷山長公主。”陸不然笑得一副開懷的樣子,他本就生得好看,饒是本身也花容月貌的宋享原都忍不住多看上一看,覺得自己不如眼前這人精致了,感慨之中也是有羨慕之意的。陸不然擡起頭來瞧了瞧宋享原,這倒是個有些輕浮的舉動,不過他做來卻自有韻味,總之是不惹人讨厭的,他笑說一句:“長公主果然傾國之姿,能一睹芳容實在是三生有幸。”

這樣的話在別人說來,宋享原是早已習慣了,只是對上陸不然那張美如冠玉的臉,再聽他說什麽“傾國之姿”,卻是讓人覺得很是慚愧,宋享原分不清其中有幾分真、有幾分假。不冷不淡地回了一句:“陸将軍過獎了,請将軍先入皇城吧。”

“怎敢,微臣不過粗人,長公主金枝玉葉莫要在此處耽擱。”陸不然側身一讓,宋享原瞧在眼裏也覺得是風度翩翩。陸不然是将軍,是武人,偏偏生得這樣一副好相貌,厮殺萬裏疆場似乎也未将這人磨出什麽棱角,溫潤如玉……就像那個人一樣,不過那人可真的是個文弱書生了。一想到那個人,宋享原一陣心悸,臉上的表情都僵硬了起來,她随便搪塞一句話:“那懷山便不推辭将軍的好意了。”然後趕忙坐回馬車之中。

休晚伸手扶了宋享原一下,她落坐焦急了一些,很是慌亂。休晚不知宋享原心中所想,還以為她也是被陸不然一張臉勾了魂去,于是笑嘻嘻地打趣說:“要娶我們公主的男子定然也要是一副好相貌,怎得也得是陸大人這樣的才行。”

“我何時說過要嫁人了?”宋享原自然知道休晚話裏的意思。

“公主今日想嫁,明日便可成親了,哪裏還容得人拒絕不成?誰能娶到我們公主都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休晚說得自然。

“我有那麽好?”宋享原心裏還念着那個人,聽休晚這麽一說,神色一下子黯淡了。若是真的嫁與陸不然這般的男子,宋享原也有那份能與之相當的自信,可是,如果是那個人的話,宋享原卻說不出自己哪裏是好的了。天下的女子又不是她一人有副好皮囊,詩詞歌賦她也只是略懂,女紅烹饪她就全然不知了,唯獨有一層懷山長公主的身份,卻說不清究竟是榮耀多些,還是累贅多些,再者,那人不慕名利,這份尊貴他怕是要視作糞土的。

休晚覺得宋享原有幾分不對,不過只當她是疲憊了,所以更是變着說法誇起她來:“明月辰星才敢比。這世間的女子哪裏有比我們公主更好的呢?休晚覺得公主是仙子一般的人物呢。”

“貧嘴。”

“公主不信別人的話,也不信休晚的話嗎?休晚可是句句自肺腑。”

“你啊,真不知道哪裏學來這麽多話。”宋享原也是拿休晚沒有辦法,嗔怪一句。

休晚看宋享原略微精神了些許,又笑着誇她幾句,宋享原都被她說紅了臉,兩人正笑鬧着,忽然聽見外面駕車的小厮通傳說有位姑姑求見。能被稱為姑姑的多半是跟随在宮中位高權重的主子身邊的女官,其中佼佼者甚至能比前朝大員,宋享原最為熟悉的姑姑便是曾經被尹太後派來照顧她和宋映輝姐弟二人的浣溪。這突然一下子聽說有位姑姑要見她,宋享原一時之間倒是沒想到是誰,只猜也許就是浣溪了。休晚本來想要替宋享原先傳一句話,但宋享原想着若真是浣溪的話,多半是尹太後派來的人,禮數上還是多當心些為妙,便讓休晚等在後面,親自去回那姑姑。

這位求見的女官并不是浣溪,浣溪的年紀要和尹太後相當,而宋享原面前的女子很是年輕,用妝也是粉`嫩的桃色,配上那一身墨蘭的宮裝瞧着有些奇怪。那女子見到宋享原,行了一個端莊又矜持的禮,開口說話的時候很是沉穩,不見半分稚氣:“奴婢恭迎懷山長公主。”

“姑姑免禮。”宋享原看不出這女子的來路。

“長公主一路風塵仆仆,實是辛苦,本來不該打擾長公主的。只是太皇太後她老人家說是要見您,可否請長公主随我前去。”話說得倒是客氣,好似她可以拿得了主意一般,宋享原在心中想到,這一路上就算是被人捅了那麽一刀,太皇太後也不是她能回絕的對象。

宋享原微微笑着對那女官說:“勞煩姑姑帶路了。姑姑如何稱呼?”這人瞧着面生。

“長公主客氣了,奴婢能為長公主帶路是奴婢之榮幸。”年輕的女官像是沒有聽到宋享原的後半句話一樣,只是客套了一句。

見狀,宋享原心裏提防了起來,不是提放這人,而是提放着太皇太後。這女官雖然怪異了一些,但畢竟只是勢單力薄的一人而已,且在這皇城衆目睽睽之下,她能做些什麽呢。不是不能懷疑這個人根本不是太皇太後派來的,只是太皇太後所在的宮殿她是識得的,若是想途中引她去別的地方肯定會引起戒備,況且在這宮中假傳太皇太後的旨意,未免是太狂妄了些。這人果真是太皇太後的女官的話,不知太皇太後是何用意,宋享原慌得不得了,她身上哪怕是沒有破綻,都怕着了道兒,更何況……

宮中不能再行車馬,宋享原便上了那女官備好的轎子,只有休晚伺候在身邊。那女官引的路上都是熟悉的風景,宋享原卻越來越不安,最後小轎停在太皇太後宮門前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甚至有些六神無主,樹上的蟬鳴得響亮、聒噪。不似那女官步伐輕盈,宋享原被燦爛的陽光晃了眼,頭疼得厲害,幸虧有休晚扶着她不至于丢了步子。太皇太後宮中的宮人有許多,不過沒有一人敢大聲,往來全是腳步匆匆,低頭邁步,相比較之下那小女官算得上是悠閑了。她停在太皇太後寝宮的門前,轉過頭來對宋享原說道:“請長公主稍等片刻,奴婢先去通傳。”

“勞煩。”宋享原沒精打采地不想多說一句話。

那女官閃身進入寝宮之中,只是一小會兒就回來了,她滿是遺憾地說:“太皇太後她已經歇下了,還請長公主再等上一等。”

其實這句話不用她說完,宋享原也知道是什麽意思了,這一等不知是要等上幾個時辰,宮裏的人都是這樣給人臉色看的。還記得她當年随着尹太後的時候,赫城的母妃在宮門前等了整整一天一夜,其後還被責備是殿前失儀,罰了一個月的俸祿才準她回去。打量了四周,替自己選了個陰涼些的地方,宋享原默默站下,休晚就跟在她身側。看宋享原這般主動,那女官也轉身回去複命了。休晚見人走了,才憂心忡忡地說道:“公主,你……”

“如何呢,她想要我站,我總是要站的。哪裏有她辦不到的事情?”

“可是,公主你的身體還……”

宋享原明白休晚是擔心自己,其實她自己也是擔心她能否撐得下去,不過一旦心裏有了顧及,她就沒有退路了。雖然她還是朦朦胧胧,不過太皇太後什麽都比她看得透徹,哪怕是她自己這顆心,這點她是早就領教過了。今夜還有宴席,只求太皇太後不要讓她站到宴席都結束了便好。

“休晚,安心。”

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哪怕是站在陰涼些的地方,也能感覺到層層洶湧而來的熱氣,本就是個養尊處優多年的人,宋享原受不得一點熱,現下又是趕了一天的路,更是難受。身上穿着的衣衫層層疊疊,原本是為了隆重而着,這一下子卻仿佛變成了數道枷鎖,既拘束得她動也動不得,又讓上了身的熱氣久久不能散去。額前的明珠仿佛都要被粘膩的汗水粘在額頭上,好在臉上沒施什麽脂粉,不至于落得個大花臉。

休晚一直注意着宋享原的狀況,可她自己也不見得好到哪裏去,也是滿身淋漓的汗水。偷偷摸摸地活動活動站得發僵的手腳,休晚忍不住又小聲問宋享原道:“公主,我們還是歇歇吧。太皇太後也不會不心疼你的。”

宋享原自己站得也是昏昏沉沉,不過她還是強打起精神,她是不指望太皇太後心疼她什麽的:“她若是心疼我,根本就不會讓我等的。”

“也許是真的在休息,或者是那些人……”

“休晚,若是她真的心疼我,會有誰敢如此作威作福?如果她将我看得重要,那麽別人自然也是不敢輕看我的,所以這道旨意就算不是她親手所下,又有什麽不同呢?”宋享原聲音發得小,因為有些口渴了,“太皇太後這個人,她連自己都不會看重,捉摸不透她究竟是為了什麽而活。”

“這麽一直等下去也不是辦法的。”

“最多不過是待到餘晖下山,今晚有宴,她不會不從這裏經過的。”宋享原嘴上雖然這麽說着,心裏卻沒什麽底氣。

休晚在宋享原身後嘆了一口氣,輕聲說道:“公主你這又是為了什麽呢?”宋享原并沒有答話,她或許也已經不将自己看重了,這時候她究竟是為了什麽而活呢。

越是炎熱得要化成一灘水,越是天朗氣清,雲都靜止在空中了,休晚曬在陽光下的手背已經透出了紅色,有些發癢,她忍不住撓來撓去。宋享原歪頭看了看她發紅的手背,伸手将自己和休晚換了個位置,半邊的身體都曬在外面。休晚自然是不能接受,她想站到更外面的地方,不過宋享原寬大的袖子卻将她攔住。

不知是幾個時辰站下來,雙腿已經麻木不能動了,宋享原才聽到身側的宮殿中發出了響聲,那發出聲響的人像是故意刺激着她一般,冗長而緩慢,聽得人心裏焦躁,一口氣沒撐住就搖搖晃晃向前倒去。休晚驚叫一聲,趕緊撐住她,顧不得找帕子,直接用袖口沾去宋享原滿臉的汗水,大聲喊着她“公主”、“公主”,被宋享原輕輕打了一下手,休晚知道這是叫她不慌的意思,宋享原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嘴唇白的厲害。略微鎮靜了一點,休晚将宋享原扶起,讓她半靠在自己的身上,拍着她的後背替她順氣。這時那些宮人才像是反應過來一般,團團圍過來,一片嘈雜。

空氣好像更是稀薄了一些,休晚趕忙将周圍的人趕開,請他們去找些水來,自己守着宋享原不肯挪開步子。身旁的木門發出來沉重的聲響,休晚以為是哪位宮人,急忙向哪裏看去。

“大膽!誰準你直視太皇太後的!”

休晚一下被罵懵了,待那人又罵一句“還不快跪下”,才反應過來,來人中為首的那個正是太皇太後,懷山長公主的皇祖母。太皇太後身材矮小,是個幹癟如枯木一般的老者,休晚對她磕了三個頭,伏在地上不敢起身,宋享原還靠她半邊身子支撐着,盡力要自己坐直了。

太皇太後一手牢牢把持着手杖,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一身狼狽的宋享原,周圍竟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去扶她一下。休晚跪在地上咬着嘴唇,眼淚還是大滴大滴落了下來,這是心疼也是懊悔。宋享原自己卻還像是無所謂似的,慢慢用袖子替休晚抹了一把淚水。

“意氣用事。”太皇太後這四個字說得飽含怒氣。

宋享原也不只是哪裏來得力氣,她伸手摸上自己胸前,啞着嗓子說了一聲:“但求不悔。”

“這副樣子真是難看。”太皇太後銳利的眼睛狠狠盯在宋享原臉上,語氣中滿是責備,轉而又飛快地橫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發抖的休晚,怒喝道:“還不扶她起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