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陛下今夜遇到什麽事情了?”張福海倒也不慌張,他稍作分析,問道。
“哎呦喂!事情可大着呢,大着呢!”吳盛德說話的時候本來就有七八分是誇張的,現在他的臉都皺作一團,藏在肥肉裏的五官都要看不見了:“今天陛下可是把太皇太後和太後她們二位都給得罪了!”
“得罪……陛下做了什麽?”
“說來話長着呢,再說咱家也不是很清楚這件事啊,但咱家可從來沒見過陛下發火呢!”吳盛德伸手扯扯張福海的袖子:“先跟咱家去看看陛下吧,陛下現在呆在屋裏是誰的話也不聽,真是急死咱家了!”
“是。”
一早猜到宋映輝不是受了什麽傷,不然以吳盛德那德行怎麽能老老實實在門口等着張福海回來呢,鐵定是要趴在宋映輝床邊嚎啕大哭、以示忠心的。吳盛德說話羅裏吧嗦,一句話裏還要嚎上三聲,張福海聽明白今晚的事情還着實費了一番耳力。若說事情的起因,還真是跟宋映輝沒有半點關系,可偏偏他最後成了發了最大脾氣的人,這恐怕是因為這事跟懷山長公主有關吧。墨邑長公主落水昏迷,在她身邊最近的人就是懷山長公主,又有人說之前聽見兩人似乎起了争執,尹太後聞聲而來,費是要把懷山長公主扣下不可。懷山長公主也不知是怎麽了,冷冷地瞧着尹太後一句話也不說,還是尹沉嬰出來打了個圓場。但尹太後更是不樂意,劈頭蓋臉地又訓斥了尹沉嬰幾句,當然不忘了沖着懷山長公主放幾箭。這話啊,被匆忙趕來的宋映輝聽去了,約莫着是看不得別人欺負他皇姐,跟尹太後理論了起來。宋映輝年輕氣盛,尹太後心高氣傲,理論着理論着事情就鬧大了,最後還是把太皇太後請了過來。太皇太後的心思不知怎麽想,責備都落在了宋映輝身上,也沒放過了懷山長公主,在氣頭上的宋映輝又是怒氣沖沖又是委屈地反駁了幾句,太皇太後只丢下一句“你們姐弟兩個沒人管着,就越來越放肆了。”
事情要是這麽簡單,宋映輝倒也不至于如此了,太皇太後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又劈下了轟轟烈烈的一個驚天大雷,她要給宋映輝娶個皇後,下個月就讓他們完婚。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提起這件事情,不過太皇太後所做的決定是不容置喙的,任是宋映輝怎麽反對都不行,最終年輕的小皇帝甩下衆人一個人跑出了北苑,身後追着一隊侍從、最後面還有個慌慌張張的吳盛德。
“你在陛下’身邊服侍了那麽多年,可得好好勸勸陛下啊!讓陛下別氣壞了身子,要保重龍體啊!”吳盛德估計是拿宋映輝沒辦法了,才來求張福海的。
“是。”
走到宋映輝的寝宮前,張福海發現裏面沒有點燈,黑洞洞的。吳盛德松開一直抓着張福海的手,整個人異常靈活地撲到宋映輝門前,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眼淚也跟不要錢似的瞬間就留了一臉:“陛下啊!奴才求您了,您快點開開門吧!您這樣對自己,奴才心裏難過啊!您快開開門吧!讓奴才進去服侍着您,奴才這才好安心啊!陛下!陛下!”
吳盛德如喪考妣的樣子讓張福海不知道說什麽才好,而那吳盛德實在是肥碩,一個人跪在那裏,卻有種整個寝宮門前都水洩不通的感覺。張福海上前去把哭得稀裏嘩啦的吳盛德扶起來,輕聲勸了他一句,這才把位置空了出來,他擡手在門上扣了幾下,很平淡地說:“陛下,夜深了,請早些休息。”
“你說什麽呢,咱家是讓你勸陛下把門打開!”吳盛德急着說。
“我是做奴才的,沒有幹涉主子的道理。”張福海看了看紋絲不動的大門:“陛下有自己的想法。”
“可是,這,這……”
“陛下明日起來還需要您的服侍,吳總管切莫操勞了。”
“那,好吧。可這裏總不能沒個人守着。”吳盛德用長在肉裏的小眼睛瞥瞥張福海:“你看這……”
Advertisement
吳盛德的意思還用得着明說嗎,張福海回說:“今夜奴才在這裏守着陛下。”
“甚好,甚好。把事情交給你做,咱家可是放一萬個心的。”吳盛德一副變臉的手藝練得也是純熟,剛才滿面的淚水這麽快就叫風吹幹了去。
“謝吳總管。”
雖然吳盛德說了好幾句他如何如何擔憂的話才離開,不過如釋重負的喜悅在他臉上藏也藏不住。雖然張福海跟吳盛德現在都是昱央宮裏的人,也談不上熟悉,張福海嘴上把該盡的禮數說齊全了,至于吳盛德說了什麽,他一點也不往耳朵裏聽,反正吳盛德也只是裝個樣子。送走了吳盛德和他的幾個小跟班,張福海又把剩下的人打發了,桃雀擔心宋映輝,也擔心張福海,主動要留下來幫着做些事。張福海想想,對桃雀搖了搖頭:“現在還可以去看紅鯉。”今夜是不會放煙花了。
桃雀低垂着眼眸思考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張福海沒說出口的話,她也沒有再堅持。等人都離開了,張福海盯着寝宮的大門嘆了一口氣,擡手在門上輕輕敲了幾下:“陛下,奴才進去了。”說罷手上稍微試了一點力氣推推門,兩扇門之間立刻就閃出一道縫隙來。果然,張福海看着眼前的門,又擡頭看看偌大的寝宮,心裏突然有些難過。
寝宮裏的擺設,張福海比宋映輝還要清楚得多,一直摸着黑走到宋映輝床前,他才點起一盞燈來。床榻上有一團鼓鼓囊囊的棉被,從棉被下面還能看到繡着繁複花紋的錦緞。張福海想了想,開口說:“陛下,枕頭下的帕子有些時候沒換了,您別拿它擦眼睛。”
聞聲,那一團棉被扭動了一下,然後從底下傳出宋映輝悶悶的聲音來:“為何不換。”
“本以為陛下您用不上它了。”
“朕沒用。”宋映輝小聲反駁道。
“嗯,您沒用。”張福海順着宋映輝的意思說了一句,他看着被子底下的錦緞衣裳搖搖頭:“陛下,起來把衣裳換了吧。”
“朕自己會換的。”
“嗯,是奴才自己想服侍您,懇請陛下成全奴才了。”張福海面無表情地說。
約莫被子裏面也是悶得慌,宋映輝在被子下面動了一陣,最後還是自己掀開被子從床上爬起來。宋映輝十六歲生辰的這身衣服設計很是複雜,光是換好就要費些功夫,現在被宋映輝這麽一弄,衣服更是緊緊捆在身上,看着就不舒服。
仔細端詳了一下宋映輝的臉,張福海發現比自己想象中要好,雖說是很委屈的樣子,但倒也沒哭得雙眼通紅。
“小福子……”宋映輝把自己從被子裏面挪出來,規規矩矩地坐在床邊。
“在的。”張福海彎下腰去替宋映輝打理着腰間的衣帶,燈光本就昏暗,衣帶又被絞成了死結,着實不便。
“吳盛德一定都和你說了。”
“沒聽陛下您說過。”
“一樣的。”宋映輝順着張福海的動作擡起手臂來:“她們要我娶皇後。”
“恭喜陛下。”
“什麽恭喜,我一點都不想娶什麽皇後。”
張福海手裏還在梳理着宋映輝的衣帶,對于皇後的事情,他比宋映輝接受得淡然多了,總是要有人母儀天下的,況且就算是皇後,和這昱央宮也沒有什麽關系,他的主子還是宋映輝一個人。
“您總是要娶的。”
宋映輝撇撇嘴,嘟囔道:“世上沒有什麽事情是一定要做的。”
手裏的動作突然頓了一下,張福海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只能裝作沒有聽見宋映輝的話。
宋映輝心裏有很多話想要跟張福海說,不過這一晚實在是過得太久了,縱然他堅持着想要把話說完,終究是太累了,沉沉睡去了。張福海替宋映輝換下了層層疊疊的禮服,疊好一團糟的棉被,然後從床側抱出一床涼被來蓋在宋映輝身上,等一切打點妥當了,寝宮之中就只能聽見宋映輝淺淺的呼吸聲。
放輕了手腳,張福海輕輕合上寝宮的門,被外面的冷風一吹,原本的睡意也被吹去了三分。夜色沉靜,可這時候張福海偏偏惦記起了今夜沒放成的煙花,他跟桃雀說夜裏還可以去紅鯉,自己卻從來沒有去看過,既然是睡不着了,去看看也無妨吧。張福海難得有些期待,從值夜的護衛那裏要了一盞燈籠來,紅彤彤的燈籠在身前劃出一道紅色的光來,就像一尾劃水而過的紅鯉。
張福海打着這盞晃晃悠悠的燈籠,路過自己房門前的時候,突然哪裏也不想去了。然後他吹熄了燈籠,随手丢在一旁。
原本今夜發生的這麽的事情足夠讓張福海煩心上一段時間的,只是接下來幾日異常消沉的宋映輝讓他無暇去顧及其他了。最初感覺到宋映輝的不對勁就是隔天的早上,張福海按照往常的時辰去服侍宋映輝洗漱,但宋映輝這日卻沒起得來。醒雖然是醒了,宋映輝把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眼睛上,沒有要動彈的意思。張福海站在床邊,聽見宋映輝說:“朕今日不想見夫子。”
“這個時候,賀大人應是已經進皇城了。”
“啊,也是。”
宋映輝起身洗漱好之後還是像往常一樣,練功、晨沐,然後去流淵閣。張福海瞧着宋映輝沒精打采的模樣,猶豫了片刻還是找到吳盛德,詢問昨夜宋映輝和賀穩之間可是出了什麽事情。
“賀大人?這個啊,咱家得好好想想……咱家是看見賀大人和陛下一路來的,之後陛下和兩位主子争執起來,賀大人好似也沒做什麽啊。怎麽?陛下和賀大人……”
吳盛德不善于察言觀色,全身心又只放在幾個主子身上,從他嘴裏也得不出什麽有用的話來。張福海只是暗自留心起來,不過宋映輝奇奇怪怪的樣子只不過持續了幾天,很快又像從前一樣了。宋映輝這邊是好起來了,張福海積攢下來的事端卻又找上了他。
再次見到秋笛,還真真是像她之前說的一樣,不過時隔幾天而已。
“張公公!”秋笛比前兩次更為熱情的樣子,還隔着一座假山呢,就向張福海揮手揚了揚手中的帕子。可真是算不上端莊。
張福海突然見到秋笛,也不是不吃驚,只是上次之後張福海也明白了個大概,再裝作糊塗也無甚作用,所以他等秋笛邁着小碎步到他面前,開門見山地說:“勞煩帶路了。”
聽到張福海這麽說,秋笛笑得也很開心:“秋笛就知道張公公是最好的了,要是這次再請不到您,秋笛可真的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
秋笛身材嬌小,又還是小孩子的模樣,她一路走在張福海的身邊倒像個小跟班了。張福海這張臉,宮女們多半都是識得的,宦官們不見得都識得張福海的臉,但至少是聽說過這個人,認得他身上這身衣服。秋笛來尋他的這個時間雖然不是人極多的,但也是光天化日,路上偶爾來往的宮人們都偷偷摸摸地對兩人好奇着。張福海本就敏銳,被人盯着有些不适,秋笛卻像是完全感覺不到一般,即使張福海完全不回應她,一個人也有說有笑的。
“你之前不在宮中。”
一路上一直都是秋笛一個人在說個不停,聽到張福海突然開口對她說話,燦爛地笑出來:“您肯跟秋笛說話了呢!”
“回答。”張福海仔細想來秋笛的模樣一點都不像是宮中的人,宮人沒有哪個像是她這般不守規矩的,況且一路上來來往往的人都是盯着他來的,并沒有和秋笛相熟的。
“嗯,不在。”
“為何?”
“因為主子對秋笛好,不舍得把秋笛養在宮裏。”秋笛回答的理所當然。
“這次是因什麽?”
“秋笛不知道。”笑嘻嘻的秋笛又不正經起來。
張福海不再搭理秋笛,秋笛帶着他也沒有在繞圈子,雖然越走越是人煙稀少處,但是卻不是故意混淆他的視線。秋笛步伐輕快,對這石徑小路倒是熟悉得很,她說自己不是宮中人,可又奇怪得很,皇家園林布局巧妙,不熟悉的人總是要轉個暈頭轉向才對。張福海自己至今也沒有完完整整地皇宮裏裏外外都走上一遍。看來,秋笛要去的絕不是什麽一時興起随手找來的地方。
“張公公是不是走累了?”秋笛突然問道。
“沒有。”
“主子總是在那裏見人的。”秋笛解釋說:“主子這可是把秘密都透露給您了呢。”
能夠輕而易舉被透露的,還算得上是什麽秘密呢,張福海想。越發覺得秋笛口中的“主子”不是什麽簡單的人物,對于這種人物,不管他見或是不見,對方總是能游刃有餘地将一切掌握在股掌之間,所以無論是如何都沒有什麽是值得後悔的。在禦花園中七拐八拐,秋笛領着張福海走到了一片水木繁茂之處,張福海向四周看看,蒿草齊膝,宮中怎麽會有這般荒蕪的地方。當然秋笛口中的主子不是想在這雜草叢生的地方跟張福海說句話,在蒿草的深處,有兩三件矮屋,房上鋪着琉璃瓦,門外燃着孔雀燈。
“就是這裏了,還請張公公等我家主子片刻。”秋笛說完這句話,一副遺憾的樣子,她向四周張望打量了一下,突然笑起來,壓低聲音對張福海說:“公公既然不中意秋笛,這怕是我們最後一次相見了。”
“本也不相熟。”
“嗯,您說得也對。”秋笛歪着頭看了看張福海,嘟着嘴說:“不過秋笛還是會一直想念您的。”
想念,秋笛口中所說的想念究竟是什麽呢。張福海不是第一次聽秋笛說“想念”這個詞,秋笛總是說得很是随意的模樣,再說的話還有些許不安好心。能讓張福海在意的人,除卻了已經故去的,大概就只有宋映輝一個人了吧,只是張福海不想念宋映輝,朝夕相對,沒有什麽值得想念的,更況且張福海分不清是因為什麽才會在意宋映輝的。張福海和秋笛不過是總共才見過三次的人,有什麽是需要想着念着的呢,他想也許秋笛是在說謊吧,或者她也和自己一樣,都不明白想念是什麽。
“你不會想念我的。”張福海對着秋笛搖搖頭。
“不會嗎……”秋笛遲疑了一下,也對着張福海搖搖頭:“我會的。”
秋笛搖頭的時候臉上還是笑盈盈的,跟平常無二。話畢,秋笛蹦蹦跳跳地來到正中間那間屋子前,沖着張福海吐吐舌頭,說:“您這邊請。”
“嗯。”
張福海向着秋笛所在的地方走去,路過秋笛身邊的時候,看見她微微低垂着頭,耳旁有一縷流蘇耷拉下來。秋笛臉上還是帶着笑的吧,但是張福海卻突然感覺到她也許是想哭的,就像他也沒由來地相信了秋笛的話,這真的是他們最後一次見了吧。或許秋笛是真的會想念自己吧,只是張福海知道自己是不會想念她的。又邁出一步,踏進屋內,身後的大門并沒有合上,卻有另一扇門在心裏靜悄悄的,不會再開啓。
屋中有幾個服侍的女子,身上穿着與宮裏服侍的宮女相似的衣裳,不過衣料還要好上一些、花紋還要繁瑣一些,顏色也不是淺桃的,而是薄紫色。一時說不上這些侍女是什麽來歷,她們與這些屋子一樣透着古怪,屋中的擺設用得很奢華,卻又不是宮中的風格。張福海一踏進屋子就有侍女迎上前來,落座之後,面前立刻奉好了茶,清清淡淡的茶香味裏還透着點甜味。在張福海的身後,有侍女輕輕為他搖起了扇子。
宋映輝對茶沒有什麽太講究的,除非是要和他那皇姐見面的時候,懷山長公主最喜飲青茶,且不提她用的是如何名貴的茶葉,單單是其中的手法便是很講究的。宋映輝只是差下人們去備頂好的青茶而已,他不懂茶,所以張福海自然要懂一些。奉在張福海面前的這杯茶,他從來沒有見過,怕是來歷不簡單,就像那位還沒見過的“主子”一般。
正想着那位主子,張福海聽見門外有腳步聲傳來,對着最前面的人看了看,張福海想這位主子還真是沒有半點遮遮掩掩的意思,不過如果是這個人的話,那藐視衆生的眼神,确實就是這樣盛氣淩人。
起身對着來者行了一禮,張福海說:“太後。”
尹太後從張福海身邊徑直走過,在主位上坐定,立刻有一連串的侍女在她身側的放桌上擺好茶水,還有瓜果點心,相比之下張福海剛才的待遇确實是簡單的。端起茶杯來小小用了一口,她才對張福海微微點頭:“坐吧。”
“謝太後。”
“哀家不喜歡拐彎抹角,這話就直說了。”尹太後的聲音很冷淡,她說:“哀家要你為哀家做事。”
雖然早就知道尹太後的脾氣,張福海還是有些沉默,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好。尹太後眼上的妝本就畫得上挑,她揚起脖子看人的時候,眼尾像是刀子似的。
“哀家給你考慮的時間,哀家正好也有幾句話要說。”看張福海不答話,尹太後說:“等哀家的話說完了,你必須給哀家一個答複。”
“我若只是假意答應了呢?”張福海微微颔首,問。
“哀家本也不要你的忠心,你大可留給別人。”尹太後嗤笑了一聲:“但哀家會讓你怕哀家。”
張福海知道這時候只要有些骨氣的人,都會反駁,可是“我不會”如此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哽在喉頭,不能輕易說出口。張福海本身藏着一個說大也大,說小卻小不了的秘密,不過事到如今,這個秘密除了他自己,誰都傷害不了,所以也沒有什麽可怕的,張福海對自己并不在意。又張了張嘴,依舊沒有說出一個字。
“你不在意自己,哀家也不會傷害你。”
“但哀家會傷害別人,無論生死。”
是這樣吧,張福海在心裏嘆了一口氣,雖說孑然一身,但他不是無所牽挂。杜堂生的身後名、喬欽的夙願,還有,宋映輝的安危……
“若是,我不應呢?”
“你不會。”
真是強硬又傲慢的人,張福海卻又不得不承認他不會不應。說來這就是背叛吧,并沒有多少轟轟烈烈,卻是身不由己,這層桎梏是深深鎖在心底的,叫人從最深處就難以抗拒。
“您要我做什麽?”
“什麽都做,什麽都不做。”
“我不會傷害陛下。”
“呵呵,你的忠心是要給那個小子了。”尹太後輕掃張福海一眼,一勾嘴角:“忠心有什麽用,你還是要替哀家做事,什麽忠心或者不忠心的,只是因為沒人狠狠戳你的軟肋罷了。”
“是。”張福海回答,尹太後說得很對,他被戳中了軟肋,只是一下而已,隐隐作痛。
尹太後冷冷一笑,她擡手在方桌上使勁一拍,突然提高音量:“哀家不需要你們的忠心!”
一碗茶應聲落地,服侍在她左右的人瞬間俯首下跪,顫巍巍地道:“太後息怒!”
張福海沒有動,他覺得那些人很難看,越是這麽覺得越是像被抽空了一般,自己……也是同樣的吧。
“你們只要懼怕就夠了。”
尹太後收回手來,對着張福海擡擡下巴:“當然,哀家也不會逼你太緊,那不是馭人之術。你不會傷害你的皇帝的,哀家會讓別人動手。”
“這是謀反。”
“那又如何?天下所有的人都傳言哀家有此心,哀家還怕誰知道!”尹太後對此不屑一顧,忽然她玩味一笑:“知道又如何,有證據又如何呢?哀家有辦法叫他們不敢開口,就像……”
“所有人都知道是哀家逼死了尹采蘭,但是沒人敢告訴你的小皇帝。”
張福海突然睜了一下眼睛,盯着尹太後,繃緊了脊背。
“別急。如果你不為哀家做事,你永遠也不可能知道哀家會讓誰動手。一線希望,也不很渺茫。”尹太後看着張福海的樣子,挑着眼睛說:“至少,足夠駕馭你了。”
“是。”張福海頹然一頓,說:“是。”
“你,比你師傅能變通,他可是一心效忠那位老人家,最終卻把你賠給哀家了。你要是一心逆着哀家來……你要把什麽賠上呢?”
“謹遵旨意。”張福海只能說出這四個字來。
“很好,哀家要送你一份大禮,獎你是個聰明人,識擡舉。”尹太後低頭,用手指撫摸着自己的護甲,然後她擡起來頭盯上張福海的眼睛,說:“哀家也要知道皇帝選了誰做皇後。”
為什麽?張福海知道宋映輝從來沒有自己選擇的權利,但是為什麽?
“是。”
外面陽光正燦爛着,張福海低下頭的時候,投下一片濃濃的陰影。尹太後倚在椅子上,還在玩弄着護甲,她每一個無聲的動作都是在回答張福海——哀家要你去算計你的忠心。
當夜,吳盛德暴斃。
次日,張福海擢升兩級,接任大內總管一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