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在魏元寶的心裏,桑靈城有些讓人害怕,這裏太富裕了,而他什麽也不知道,總是擔心別人會把他當做一個傻瓜來瞧。他曾經想過最好的事情就是能桑靈城裏住着,房子裏再也不養什麽雞鴨了,只要有爹娘和阿姊就好,大黃也可以睡在院子裏。

可桑靈城裏沒有他的家,只有他一個人真的像個傻瓜似的。

不過被當成傻瓜也無所謂了,這已經不會使魏元寶感到不安了,空空如也的肚子才讓人覺得發慌。魏元寶用手揉了揉肚子,把自己緊緊縮成一團靠在牆上,他身上的衣服髒兮兮的,手腳也沾滿了泥灰。

好想回家。

魏元寶年初的時候還在桑靈城裏做工,每一天都有搬不完的石料,經常磨得手心裏出血泡,那時候魏元寶只能摸着自己粗糙的手心入睡。雖然服徭役的日子并不好過,但至少每一天都有盼頭,想着每受一天的苦都可以拿到一份工錢。魏元寶覺得自己只要節約着一點,也許就能修修家裏總是漏雨的屋頂,這樣桃花來到家裏的時候才不至于丢臉,也許就能給娘帶一些桑靈城裏賣的脂粉……

娘親看到脂粉的時候一定會笑起來吧,哪裏有不喜歡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人呢。魏元寶想着娘親的手,雖然粗糙但是很溫暖的手,眼淚就忍不住流了下來,明明娘就是這世上最溫柔的人啊。

在桑靈城裏雖然過得像個乞丐,可魏元寶也不願意回去那個從小長大的村子裏去。他怕村裏人的竊竊私語,他們總是在背後說着娘親的壞話,說她是怎樣的蛇蠍心腸,說她連自己的夫君都能殺害。他們甚至還在說阿姊的壞話,惡婦的女兒又能是什麽好人呢,年紀輕輕就離開家去,指不定現在正在哪個館子裏茍且偷生,她和她的娘親一樣, 連幾分姿色都沒有。

魏元寶不想聽他們說,他們才不知道娘是怎樣的人,他們才不知道娘平日裏受了多少的委屈。

可當他從街上失魂落魄地走回空無一人的家,又忍不住怨起娘親來來,怨她殺了爹,怨她自己也死在了牢裏,甚至連他自己也開始莫名其妙地怨起阿姊來,怨她這種時候都不陪在自己身邊。家裏太空了,連大黃都不知道去了哪裏。

興許是大黃也死去了吧。

晚上躲在被子裏睡不着的時候,魏元寶摸着自己手心裏已經硬起來的繭子,倒寧願自己還在桑靈城裏做工,哪怕再苦一點再累一點也無所謂。以前還覺得擁擠不堪的屋子,現在卻處處都是空得吓人,魏元寶總覺得自己能看到娘親還在忙碌,可稍稍一清醒過來,就只能忍不住哭泣,直到哭累了又睡過去。

桃花曾經想偷偷溜過來看看魏元寶,可她笨手笨腳地弄倒了梯子,被她的娘親追着罵。魏元寶躺在床上聽到院子裏傳來的動靜,桃花的娘親從來都沒罵得那麽難聽過,桃花也哭得抽抽搭搭的,十分惹人疼。可魏元寶已經不想動了,雖然他的心裏真的非常感謝桃花,但這份恩情不足以支撐他堅持下去,所以就下輩子有機會再還吧。

“桃花,抱歉……”魏元寶閉上了眼睛,他知道桃花聽不見。

也許是想逃避空蕩蕩的家,也許是想逃避村人的目光,魏元寶一個人趁着夜色從村裏走了出來,沒有帶行囊也不知道該往哪裏去。魏元寶只知道桑靈城的方向,也就往那裏走了。

現在是在桑靈城裏吧,魏元寶擡頭望了望四周,他不知道靠着哪家的院牆,正有些人圍着他,其中的一個突然就擡腳踹了踹他。

“這個臭乞丐不會是死掉了吧?”是個青年男子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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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寶想說他還沒有死掉,他被踹得很痛,可他發不出聲音來,只能幹咳了幾聲。

“哇啊!居然還活着!”

“那這臭乞丐擋在這裏做什麽,真是礙眼。”

只是躺着都礙眼嗎,魏元寶想桑靈城裏的人可真兇啊,不過挺多也就是踢踢打打而已,他還受得住。幾個青年人還是沒完沒了地不肯散去,仿佛是魏元寶故意招惹了他們似的,魏元寶聞不出他們身上的酒氣,他疲憊地靠在牆邊不能動彈。如果阿姊路過,會認出自己來嗎?

“你們在做什麽?”有一個清冷的男聲突然插進鬧哄哄的幾人中間,魏元寶迷迷糊糊之中聽他又說了些什麽,然後幾個青年人就匆忙離去了。

剛剛說話的人走到魏元寶面前,似乎是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嘆了一口氣将他輕輕抱起來。

魏元寶在陌生男子的懷裏縮了縮,他想這個人的手可真冷,跟娘親一點都不像。

再醒來的時候,魏元寶覺得自己一定是遇到神仙了,不僅滿身的傷口被細心地包紮過,而且身上是他從沒有見過的好衣服,又柔軟又舒适。屋子裏的布置其實很空曠,可每一處都讓人覺得溫暖和安心,而且對于魏元寶來說,這樣的地方已經讓他有些發呆了。

喉嚨裏沒有幹燥的感覺,大概是被喂過了水,魏元寶摸摸自己的臉上和身上,還不是很清爽,但也不是髒兮兮的,想來也是有人替他擦過身子了。

不知道究竟是什麽人這樣的好心,魏元寶撐起身子坐在床榻上,旁邊的矮幾上還擺着稀粥。伸出手來試試,還是溫熱的。

魏元寶本來也不是謹慎小心的人,他端過那碗稀粥嘗了嘗,有一點糊掉的味道,且不說比不上娘親熬得粥,甚至都比不上做工時的飯菜有滋味。只喝了一口粥魏元寶就覺得整個人被填滿了,他把碗捧在手心裏放在膝上,接下來該怎麽辦呢?比流落街頭的時候更加不知所措,他的腦袋裏一片空白。

有人推門進來,他看見魏元寶一動不動地呆坐着,皺了皺眉頭問道:“不好喝?”

“啊,不是的,不是……”魏元寶知道是搭救了自己的人在說話,連忙解釋着,可轉過頭去一看,魏元寶就有些呆住了。他是認識這個人的,他曾經在皇城做工時見到過他,那個為難了三武哥的宦官!

張福海不知道魏元寶為什麽呆着不說話,他走到魏元寶面前,輕輕抽走他手中的碗:“過會兒我做些新的過來。”

魏元寶手裏的東西突然被拿走,他慌亂地把碗搶回來抱在手心裏,在張福海的注視下慢慢低下頭來:“我想喝掉……”

“嗯。”

對于張福海的印象,魏元寶只覺得他是個陰沉的人,雖然初次見到的時候三武哥有被他為難,可要說是什麽壞人的話未免也不太合适,畢竟壞人是不會救人回來還給他熬粥的吧。魏元寶胡亂往嘴裏塞着粥,他想自己應該是沒有被記得,所以還是不要提起曾經見過的事情了。

“慢一些。”張福海将手帕遞到魏元寶面前。

不知道自己嘴角是不是沾了什麽的魏元寶趕緊用手背擦擦,不知道看起來冷冷淡淡的對方心裏是什麽打算,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開口說點什麽。

張福海看着魏元寶把嘴角的飯粒蹭在了手上,有些無奈地拉過他的手用手帕擦幹淨,然後将手帕折好放在魏元寶手心裏。

“你叫什麽名字?”

“魏……魏元寶……”

“張福海。”

張福海應該是再說對方的名字吧,魏元寶偷偷打量着這個相貌不凡的人,感覺名字倒是意外很普通。張福海的話很少的樣子,魏元寶又不敢開口說話,兩個人就一起沉默着。

這下可怎麽呀,魏元寶覺得如果自己不說些什麽的話會像個不知感恩的人,張福海幫了他這麽多,這份恩情絕對不是輕易就能夠償還的。

“謝謝你救了我。”魏元寶猶豫了很久才開口跟張福海說話。

張福海拿過魏元寶手中的空碗放在矮幾上,他低頭看了看魏元寶身上簡單包紮過的傷口:“還疼嗎?”

“不疼。”魏元寶搖搖頭,其實還是有些疼的,但說出來會給張福海添麻煩的。

“有力氣去洗洗身上嗎?”

“啊,我會把這些一起洗掉的。”魏元寶趕緊把自己的手腳鎖緊衣服裏,臉上也也帶了紅色:“我身上太髒了……”

“不是,該上藥了。”

張福海回答得很幹脆,仿佛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一樣,他拉過魏元寶的手緊緊攥住,然後嘆了一口氣:“你原來這麽瘦。”

“你,記得我?”魏元寶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記得。”

“那……”

“還有力氣嗎?”

“有。”魏元寶一邊說着一邊把手抽回來,張福海的手心裏太涼了,會讓人覺得不安。一搖一晃地從床榻上爬下去,魏元寶深深喘了一口氣,傷口多半都傷在關節處,雖然不是很嚴重但動一動還是會疼。

腳還沒有沾到地,魏元寶就被張福海整個抱在懷裏。張福海抱他的方法有些奇怪,就像是懷裏是個小孩子一般,一手攬住大腿,一手輕輕拍着他的背,然後魏元寶的腦袋就被壓在張福海的肩膀上。想來張福海是沒有什麽經驗的,魏元寶又不好意思開口說這樣被抱着很奇怪,而且還不太舒服。

這到底要怎麽辦啊,腿好麻,魏元寶顫巍巍地伸手環住張福海的脖子,感覺馬上就要掉下去了。

一路房間被抱到庭院裏,魏元寶僵硬着身子努力不讓自己從張福海身上滑下去,也顧不得會不會整個人貼在張福海身上了。張福海這個人看起來倒是一副不好親近的樣子,總是不笑,不過魏元寶卻覺得他對自己似乎是挺好的,既然是張福海自己要抱他的,也沒有現在又要嫌棄他一番的道理吧。微微用了點力氣擡起脖子來,魏元寶向周圍看了一圈,庭院裏面似乎也不小,但卻讓人覺得冷冷清清的,只有些綠色的葉子,也沒看到來來往往的家仆。

張福海的身份應該不低吧,卻沒有想象中那樣奴仆成群,魏元寶有點弄不明白,不過他沒有打算問張福海這些事情,人家救了他總不是要他多管閑事的吧。

腦袋被張福海輕輕拍了拍,魏元寶老老實實又把頭低下去趴在他肩膀上,好像是魏元寶一直沒意識地蹭着張福海的臉。

我是不是被他當做孩子了呢,魏元寶迷迷糊糊地想着。

大概是張福海覺得他随時會醒來,所以沐浴的池子中的水一直都是溫熱的,魏元寶被放在池邊的矮塌上,然後張福海就一動不動地看着他。起初魏元寶沒明白張福海是什麽意思,可他看張福海一直盯着他看才反應過來,尴尬地搖着手說:“我會自己洗好的。”

“小心些。”張福海頗為不放心地将換洗的衣物放在魏元寶的身邊:“我在外面。”

“嗯。”

對于張福海可以算得上是無微不至的照顧,魏元寶心裏有些摸不着底。小心翼翼地換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把它仔細疊好放在一邊,魏元寶蹲在池邊伸手試了試水溫,太溫暖了,讓人想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浸在其中。

魏元寶從沒在這麽大的池子中洗過澡,剛剛下水的時候他還隐隐擔心會不會淹死在裏面,不過池水怎麽會有那麽深呢,安下心來的魏元寶很快在水中撒起歡來,他用兩條腿在水面拍打過水花。從來都沒有洗過這麽歡暢的澡,從前在家裏的時候不是和同村的孩子們一起去河邊,就是冬天的時候燒一些水倒進盆中。阿姊還在的時候,娘親總是要魏元寶用阿姊剩下的熱水,不肯再浪費柴火。

阿姊,娘……

一邊揉搓着頭發,魏元寶一邊抽泣着哭了起來。他才沒有忘記她們呢,可是她們怎麽忍心留他一個人這麽難過呢。

不曉得哭了多久,魏元寶早就把自己身上來來回回洗了很多遍,忽然想起張福海可能還在外面等待着自己,才手忙腳亂地将臉上的淚水擦幹淨,換上幹淨的衣服。扶着牆一瘸一拐地走到外面,果然看見張福海正坐在樹下的石凳上,他一只手撐在桌上,好像是睡着了。魏元寶輕手輕腳地将自己挪到張福海面前,蹲下來仔細看着張福海的模樣。

張福海的五官很深邃,皮膚也很蒼白,跟大昭國的人有着很明顯的不一樣,身高也要更高一些。魏元寶覺得自己的長相應該就是普通的大昭國人的長相吧,張福海比他要好看上許多,也不知道是哪裏的人。

啊,眼睛是藍色的,像天空一樣。

“抱歉!我我我,我不是故意要看的……”

不知道什麽時候睜開了眼睛的張福海面前是盯着他入了迷的魏元寶,魏元寶小聲進行了一點無用的辯解之後兩個人就都沒有再說話。魏元寶心裏只有慘了的感覺,但張福海就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了,他盯着魏元寶的眼睛看了很久。

“眼睛紅了。”

“嗯……”魏元寶在心裏默默想着,他的臉大概也是紅的。

“哭過?”

“沒有……”

完了,這個謊說得也太明顯了,不可以對着張福海說謊吧。魏元寶完全不知所措的僵在原地。

張福海好像沒有在意魏元寶究竟說了些什麽,畢竟是顯而易見的事情,想要裝作沒事的心情也可以被理解。他伸出雙手将魏元寶拉起來,然後伸手整理好魏元寶穿得亂七八糟的衣衫,又很主動地蹲下’身将魏元寶再次抱起來。

總是被人抱來抱去的其實有點丢臉,而且又是那個不舒服的姿勢。魏元寶在張福海懷裏偷偷動了動,反而貼得更緊密了。

張福海一定想不到,有一天也會有人不自覺得對着他撒嬌吧。

魏元寶的傷勢被照顧得很好,可他一直在想到底要怎麽報答張福海才可以呢。好像是意識到自己做出的東西實在是不怎麽好吃,張福海也不再強迫自己下廚,而是找了一位廚娘來負責魏元寶的飲食。廚娘似乎只負責一日三食而已,一直待在院中靜養的魏元寶從來都沒有見過她,也不知道張福海之前是怎麽度過的,魏元寶問過他一個人的時候吃飯要怎麽辦,張福海想了想,說他之前都是在宮中吃的。原來是告假的第一天就遇到大麻煩了呀,魏元寶很不好意思地跟張福海說抱歉,張福海只是搖搖頭要他別在意。

日子過得太過于舒适,魏元寶反而更加擔憂,他已經弄不清自己到底有多依賴張福海了。

初次見到張福海的時候還很怕他,但魏元寶卻被這個不愛笑的人照顧得無微不至,因為魏元寶除了張福海之外沒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張福海也就心甘情願地陪着他一起養傷,更衣上藥是親自料理的,還經常把魏元寶抱到庭院裏看看單調的綠葉子。最開始的時候張福海還是用那種抱小孩子一樣的方式抱着魏元寶,但魏元寶後來忍不住跟張福海說那樣抱着有些奇怪,張福海就改成一手托膝一手環抱肩膀的姿勢了,魏元寶知道這是抱新娘子的方法,但看張福海一臉的坦然他倒覺得是自己鑽牛角尖了。只是被抱着的時候,魏元寶總是不敢看張福海的臉。

這樣的日子總有一天會結束吧,魏元寶經常告訴自己張福海沒有什麽一定要留下他的理由。

魏元寶也考慮過離開張福海之後的自己要怎麽辦,想去給娘親立一座墳,雖然娘親的屍骨已經被燒掉了;大概還會給桑靈城裏的哪家店做工,然後也找找阿姊的消息;逢年過節的時候把自己的積蓄送來給張福海作為報恩……

其實,最好的就是張福海把他留作家仆,他可以一直為張福海打理一切雜事,可魏元寶覺得這樣明明是滿足他的私欲比較多,怎麽能算作是報恩呢。

這些問題複雜的讓魏元寶感覺到頭痛,每過一天他都期待着不要再有明天了,甚至覺得就這樣死掉也不錯。娘親一定在地下等着他,他可以早些去孝敬娘親,也可以不用面對和張福海的分離。

這樣想,真是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吧。

張福海也許從來都沒有在意過自己的打算,他只是因為善良才收留自己。

晚上的時候廚娘來房間裏找過一次張福海,魏元寶沒見到她的模樣,只聽到兩人在窗外談話的聲音。談話很簡短,張福海阖了門進來坐在魏元寶的窗邊。

“一會兒去外面吃些可好?”

魏元寶自從被張福海帶回家中之後還沒有出過門,他也想好好看看桑靈城到底是怎麽個樣子,有些高興地笑起來:“好!”

張福海臉上的表情似乎也柔和了一些,他摸了摸魏元寶的頭發:“換好衣服。”

身上的傷雖然讓人很難過,但并不是很嚴重,魏元寶按照趙福海教給他的方法穿上了整潔的衣衫。張福海已經等在門外了,魏元寶加快了步伐走到張福海身邊,張福海皺着眉頭要他小心。雖然被張福海稍稍責備了一下,但魏元寶還是偷偷地笑出來。對于桑靈城,魏元寶還是很怕的,怕它夜晚裏陰冷的巷子和不友好的人們,但如果是和張福海一起去的話,就不會怕。

張福海的家不是在什麽繁華的地方,在城南的一隅,旁邊是靜谧的河岸。沿着這條河向上,先是問月街,後是朝武門。不過這其中的距離相隔甚遠,問月街已是在城中了,朝武門在城北。

魏元寶好奇地看來看去,張福海就在他身邊幫他看着路上的東西,時不時拉他避開一下。已經到了點燈的時候,四周慢慢就亮起了燈火,魏元寶以前住的村子從來都見不到這麽亮的夜晚,家裏的蠟燭是能不點就不點的,他忍不住伸手去抓對岸的燈火。

當然是抓不住的。

“桑靈城,好亮啊。”魏元寶感嘆道。

張福海看着他難得興奮的樣子,也開口說:“嗯,很亮。”

“要是能和娘親還有阿姊一起住在桑靈城裏,該有多好啊。我一定會做很多的工,讓她們過着不輸給別人的日子。”魏元寶還記得以前自己想象過的事情,現在已經不可能了。“她們都不在啊。”

魏元寶還沒跟張福海說過家裏的事情,他不知道應該怎麽開口,也不知道張福海究竟想不想聽他說。魏元寶以前和張福海在北苑的時候見過一次,張福海也說還記得自己,那一定也知道自己是附近的農戶吧。農戶家的兒子不去耕田,卻蜷縮在桑靈城的街邊,魏元寶自己都覺得自己很奇怪,可張福海從來都沒有問過他的來歷,就算流露出了些許傷心來,張福海也只是默默安慰他而已。

“路上還要走很遠,若是不舒服了就和我說,別逞強。”

“嗯。”

待在張福海身邊的時候總是很舒服,所以再長的路魏元寶也走得很愉快。他們兩人花了很久才走到城中,這裏靠着問月街很近,所以就算天色深了也是熱鬧非凡。

魏元寶沒聽說過問月街的事情,他好奇地向張福海詢問,張福海難得露出了困擾的神色來,支支吾吾了許久才解釋給魏元寶,魏元寶聽過之後也尴尬地低下了頭。

張福海拉過魏元寶的手匆匆忙忙走進街邊的一家面館,穿着青色衣衫的老婦就笑着跟張福海打招呼:“您難得晚上會來一次呢,還帶來了新的客人。”

魏元寶看了張福海一眼,然後小聲跟老婦說:“打擾了……”

“呵,你這孩子說什麽打擾了呀,大娘要謝謝你來吃面呢。”老婦慈愛地對着魏元寶說。

張福海随便選了張桌子坐下,他問魏元寶要吃什麽面,魏元寶猶豫了很久才跟張福海說他看不懂菜譜上寫了些什麽,跟張福海吃一樣的就好。聽到魏元寶的話,賣面的老婦很慈愛地問他的口味,說要給魏元寶做一碗合口味的面。魏元寶想了想說自己不能吃辣的,不怎麽挑食。老婦高興地沖着兩人說:“不挑食的孩子好呀。”

熱氣騰騰地兩碗面端上桌來,魏元寶拿起筷桶遞到張福海,等對方取出筷子之後才迫不及待地吃起自己的面來。面做得很勁道,配了香醋之後更是讓人食欲大開,魏元寶吃得很開心,一口氣吃了半碗面下去,卻發現張福海的吃相比他像樣得不知道到哪裏去了。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魏元寶也放滿了速度,學着張福海的樣子細細品嘗起來。

雖然張福海的吃相有些慢條斯理的,但卻能把滿滿一大碗面吃得一幹二淨。魏元寶吃不了那麽多,就在一旁觀察着賣面的大娘和店裏的客人。這個大娘的手藝十分娴熟,能一邊不停地扯着面條一邊跟熟識的食客們悠閑地聊起天來。

“吳媽這間店開了有些年頭,來吃面的人多半都是附近的鄰裏。”

“嗯,這個奶奶的手藝确實很好,每一根面都非常非常好吃。”

“吳媽一直很慈愛。”

魏元寶有些奇怪地看着張福海,他平時并不是這麽喜歡說話的人。本能地有種不好的預感,魏元寶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她會很疼孩子的。”

“我還是個孩子?”該來的果然還是來了,魏元寶心裏是有覺悟的,張福海的話雖然很委婉但他還是聽懂了。魏元寶知道自己不能要求更多,本來張福海就有恩于他,憑什麽要人家把什麽用處都沒有的他留在身邊呢,對他好了幾天難道就要對他好一輩子嗎?

太貪得無厭了。

魏元寶沒念過什麽書,但做人的道理也懂得的。之前的那些日子張福海對他太好了,害他都養成了習慣,自己一定是因為又要過上沒有着落的日子才這麽不安的。這些事情本來就該是他想些法子解決才是,為什麽要依賴人家呢。

可魏元寶就是覺得好難過,就是難過到想要哭出來,但他還是吸吸鼻子忍住了淚水,知道自己不能再給張福海添麻煩了。

吳媽看起來很親切,自己留在這裏也能學到些手藝,以後也許還能開上自己的鋪子,比給別人家做工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比自己一開始就餓死在街邊更是要好上許多許多。自己憑什麽還不滿足呢?

張福海對着一直低着頭的魏元寶,沒有接着說下去,魏元寶已經知道了他想說什麽,何必再次重複。

魏元寶努力低着頭擠出一個笑容,他就像一只被人救回家的流浪狗,細心被喂養之後卻又要被丢出家門。也不是太可憐的,他不用再睡在大街上了,也許還可以有家人。可心裏面卻突然覺得這些都不重要了,寧可繼續蜷縮在張福海家的牆邊,或許沒被發現的話會更好。笑容還是僵在了臉上,魏元寶怎麽努力都會帶着哭腔。

“你是不是也要丢下我了?”

這句話說得太委屈太可憐了,魏元寶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壞人,他真想讓張福海舍不得丢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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