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雖然是坐上了皇後之位,可喻持婉的皇後卻當得不倫不類,整日裏出除了坐在宮中繡繡花,就是偶爾在院子裏逛逛,身邊除了陪嫁的侍女誰也不帶。至于宋映輝那邊,也不見她有半分讨好之意,宋映輝卻隔三差五地去呈泰宮裏,宮裏面都在口口相傳,說這其貌不揚的皇後娘娘是個厲害角色,将陛下在手心裏抓得牢牢的。

這些話傳到了桃雀的耳朵裏,她就當個笑料講給張福海聽了,宋映輝和喻持婉究竟是怎麽回事兒可只有他倆知道,桃雀心裏憋不住話就只能講給張福海來解解悶。張福海最近心情好像很好似的,雖然嘴上還是不笑,但眼睛裏面卻帶着一點笑意,弄得桃雀連連打趣張福海,說他這大冰塊也叫太陽給曬化了。

本以為張福海肯定對這樣玩笑話是不置可否的,但沒想到他卻很認真地點點頭,說也許是這樣。

這可弄得桃雀連連驚嘆,引得在屋子裏讀書的宋映輝都跑出來問問是怎麽一回事兒。桃雀把兩件事情都同他一講,宋映輝也笑了:“就當我被她迷住了也好,省得她還要無端受人些氣。”

宋映輝從小長在宮裏,自然知道一旦妃子失去了皇帝的寵愛,可就是落難的鳳凰不如雞,處處被人刁難,少說也要克扣一些平時的用度。喻持婉雖然是皇後,但說到底在娘家又沒有什麽靠山,跋扈慣了的姑姑和公公們怎麽還能欺負不了她。宋映輝本就對喻持婉心裏有愧疚,心裏倒覺得這樣也好。

“近來總是和夫子在一起,也有些日子沒去她那裏了,不如一會兒便去看看吧。”宋映輝想了想今夜除了看看書,賀穩留下的功課也都做得差不多了。

“奴婢這就給您備上步辇去。”

喻持婉向來睡得晚,宋映輝今天也難得撞見她沒在繡花,手裏面也捧了一本書在讀着。見宋映輝來了,喻持婉把身邊的人都遣散了,自己又去點了幾盞燈,将屋裏照得更加明亮一些,她知道宋映輝肯定又是帶着書來的。

“在讀書啊。”

“嗯,偶爾也讀讀來看,不過都是些無聊的詩句。”

“詩句怎麽會是無聊的呢。”宋映輝雖然沒有什麽雄才大略,但如果只說是詩詞歌賦的話,倒是有幾分自己的見解。

喻持婉把手裏的書一放:“陛下讀的詩句自然是不一樣的,民女讀得不過是一些小女兒的詩句,盡是情情愛愛的蠢話。本來這事就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糾結成一團纏在心裏,硬要理清反而矯情做作。”

宋映輝想想自己的種種,倒真是應了矯情做作這四個字,喻持婉一個女兒家都覺得不齒,宋映輝也覺得自己臉上發羞。

“那依你看來,喜歡一個人該是怎樣的?”

想起了什麽人似的,喻持婉臉上一下子帶起了羞澀的笑意:“自然是一面自己胡亂瞎猜着,一面又忍不住要靠近對方,可靠近了又什麽都說不出口。”

“那心意要如何相通?”

Advertisement

“總是要有個人忍不住靠得更近一些,先把心意說明白了。可說出來又不見得能兩情相悅,若是對方沒有這份心的話,恐怕就要永遠的失去了。”

“那這豈不是個賭局?”宋映輝不想失去,可他卻又忍不住要靠近。

“誰說不是呢,只是有人寧願失去也不會強顏歡笑,只能賭上一賭了。”

“何等勇敢的人。”

“陛下說得是。”喻持婉笑得更加燦爛了一些:“就是因為這份勇氣難能可貴,所以兩情相悅才會讓人倍感珍貴。”

喻持婉的笑容裏帶着自豪的感覺,沒由來的,宋映輝覺得她一定是個充滿勇氣的人,或許也是個幸運的人。大概她有個可以兩情相悅的人吧,宋映輝覺得可能是因為自己又毀掉了這樣的可貴。

“抱歉。”

喻持婉可以理解宋映輝沒說出口的話,所以她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宋映輝沒有在呈泰宮呆很久,本來去得時候就已是不早了,宋映輝心裏裝着沉甸甸的事情,也沒有多跟喻持婉多說些什麽。回去昱央宮的路上,宋映輝讓擡着步辇的人先回去,自己帶着張福海在路上慢慢走着,好像許久沒有這麽和張福海聊過些什麽了,可宋映輝覺得和張福海說些自己糾結得不行的事情很是奇怪,小福子也會能喜歡上什麽人嗎?

突然想起桃雀打趣的話來,宋映輝想這也說不定呢。

對于賀穩,宋映輝總是想去知曉他的事情,但賀穩自己卻從來不願意主動講起。宋映輝面對賀穩的時候就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膽小怕事,明明知道也許再靠近一點,賀穩也許就會成為自己一個人的,可宋映輝更怕連現在這樣都不能保持,這前進的一步究竟是不是該踏出。況且宋映輝能給賀穩什麽,賀穩又缺些什麽呢,他總是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的。

“小福子,朕想要一壺酒。”

“是,陛下。”

張福海才沒有問宋映輝怎麽會突然反常地要起酒來,不過他在去備酒的時候特意選擇了不怎麽烈的一種,宋映輝不是會喝酒的類型,通常是碰也不碰。宋映輝不想讓人看見自己借酒消愁,自己躲在寝宮裏偷偷喝起來。

第一口酒下去宋映輝就嗆得難受,他根本嘗不出酒裏有什麽香甜的味道,這樣難喝的東西要怎麽消解去千百般的憂愁,借酒消愁都是騙人的。宋映輝只淺淺嘗了一小口就再也喝不下去了,把酒壺丢在一邊,算是浪費掉了。叫了張福海進來替自己更衣,宋映輝早早就睡下了。

夢中能消去的憂愁可比酒中多得多。

入秋已經很久了,早就褪去了悶熱,吃食也變得多起來。宋映輝早上起來得時候桃雀已經帶人端着一碟一碟的餐點去往流淵閣,桃雀見到宋映輝已經起身,便要服侍他去沐晨浴,說是宋映輝今天起得沒有平時那樣早,恐怕是沒有時間練功夫來了。宋映輝聽了桃雀的話,晃了晃腦袋,有種沉甸甸的感覺,沒想到只是喝了一小口酒便有了醉意,宋映輝沒想到自己的酒量居然這麽差。好在昨晚沒有接着喝太多,要是因為喝醉而耽誤了事情,宋映輝會覺得後悔的。

這酒果然不是什麽好東西。

宋映輝還是每日裏都等着賀穩一起用早膳,今日裏桃雀備下很多新鮮的花樣,說讓宋映輝和賀穩嘗一嘗新摘下來的果子味。宋映輝在流淵閣等了有一會兒,賀穩才姍姍來遲,他臉上有些不正常的潮紅,衣服也穿得很厚。

“讓陛下久等了,是臣的錯。”

“夫子臉色不好。”

“沒什麽大礙,謝陛下關心。”賀穩用袖子掩着嘴輕輕咳嗦了幾聲,“可能只是昨夜裏貪杯了。”

夫子昨天也喝了酒?是和誰一起?為什麽要喝酒?喝酒之後又做了什麽?宋映輝心裏一下子冒出很多的問題,可他沒有問出一句話來,只是擔憂地看了看賀穩明顯不對的臉色,賀穩似乎也沒有一點食欲,對桌上的東西都顯得興致缺缺,唯獨喝了幾口粥。

開始講書的時候賀穩也一改往日的端端正正,有些慵懶地斜靠在圈椅裏面,講話的聲音也有氣無力的,還經常會失神。宋映輝的心思一直放在賀穩的身上,看他堅持得這樣辛苦,還能有什麽心思在書上呢,他才不想讓賀穩為了他受苦。

把手中的紙、筆放回應該在的位置,宋映輝輕手輕腳地走到賀穩身邊,賀穩盯着書在發愣,絲毫沒有意識到宋映輝的存在。宋映輝為賀穩無防備的樣子搖了搖頭,趁他失神的時候伸出手來摸上賀穩的額頭。

好燙。

“夫子偶爾也會逞強呢。”

“陛下……”

賀穩看人的眼神也變得軟綿綿的,身上肯定是相當不舒服的。宋映輝也沒把手從他額頭上拿下來,而是順着摸下去,貼在賀穩的臉頰上,猶豫了一下他把另一只手也貼了上去。這樣的動作讓宋映輝突然想起來他以前好像還曾經捏着賀穩的下巴強迫他看着自己,還很大聲地叫過他的名字,真不知自己當時是怎樣想的,現在的宋映輝可不敢再做出那樣的事情,他也舍不得對賀穩那麽兇。自己已經變成心裏有鬼的人了,所以做什麽都覺得很別扭。

一無所知的時候反而要更加輕松愉快,宋映輝現在反而有些畏手畏腳的。

在賀穩還沒有反應的時候,宋映輝很快就松開了手。按照以前的宋映輝肯定會大聲地指責賀穩為什麽不好好愛護自己的身體呢,而他現在只是很肯定地跟賀穩說:“這種時候,夫子還是聽我的話好好休息吧。”

賀穩皺了皺眉眉頭:“陛下的功課呢?”

“還請夫子和我過幾天再多付出些了。”

“可是……”

宋映輝将手指抵在唇間做了一個“噓”的動作,“夫子如果再啰嗦的話,朕就要用聖旨了哦。”

賀穩沒再說話,算是默認了宋映輝的決定,他用一只胳膊撐着身體從椅子上站起來,晃晃悠悠了幾下朝外面走去。宋映輝知道他住在朝武門外陸不然的府上,這麽遠的路真是不放心讓他一個人回去,賀穩看起來随時都會倒下去的樣子。

“夫子,你這樣太勉強了。”宋映輝拉着了賀穩的手讓他停下來:“就在昱央宮中休息吧,不能讓你一個人回去。”

“這不合禮數。”

“不,這是聖旨。”宋映輝搖了搖頭,“夫子又在逞強了,你總不想被人抱過去吧?”

賀穩将宋映輝看了又看,然後仿佛無奈一般說:“陛下似乎學壞了。”

“我對夫子一向很尊敬。”宋映輝看起來問心無愧。

昱央宮中有很多的廂房,但宋映輝出于私心就将賀穩帶到了自己的寝宮中,賀穩四處看了看還問宋映輝是不是宮中的卧房都布置得這樣奢華,宋映輝只能尴尬地說他也不曉得,他可說不出不想讓賀穩睡在別的床榻之上。賀穩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但他似乎真的是勞累到了盡頭,躺下之後很快就睡着了,宋映輝替他解開了發帶,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有碰賀穩身上的衣服,只是将腰間的腰帶扯得松了一些,不讓賀穩睡得太難受。

宋映輝感覺賀穩應該是在發燒,他身上明明是發熱的,卻用一副冷得不得了的樣子縮進被窩裏。叫桃雀去太醫院叫了太醫過來,張福海拿了冷水和方巾要替賀穩敷額,宋映輝示意張福海他要自己來,張福海将已經擰幹的方巾遞給宋映輝,宋映輝先替賀穩擦去了臉上的汗水,再将方巾仔細疊好後蓋在賀穩的額頭上。

張福海關了寝宮的門候在外面,宋映輝一副不想任何人留在賀穩身邊的樣子。

看着生病的賀穩老實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宋映輝雖然心疼他在生病,但腦子裏面總有些奇怪的想法讓他的臉騰一下就燒起來,那種想法如果被賀穩知道了,就算宋映輝是皇帝說不定也會被打一頓來解氣。只是這樣安靜地待在賀穩身邊,宋映輝就異常滿足,其他什麽人都不需要了,甚至覺得天下和現在的一分一秒比起來都不算什麽。

明明發燒的人是賀穩,宋映輝卻有種渾身燒到頭腦都發熱的錯覺。

賀穩腦袋上的方巾很快就變得溫熱,宋映輝笨手笨腳地把方巾拿下來又泡到冷水中去,一看見賀穩睡得香甜的臉他就有些沸騰,趕緊舀了一捧涼水撲到自己的臉上也降降溫。将方巾重新蓋回賀穩的額頭上,宋映輝呆呆坐在離床邊有些距離的地方,他把被冷水浸得冰涼的手放在兩邊的臉上,試圖用這樣的溫度讓自己冷靜一點。再不鎮靜一些的話,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來。

“……唔……水……”

本來一點聲音都沒有的賀穩突然發出了小聲的呻吟,宋映輝又開始慌亂起來,這時候還要發出這種聲音來的賀穩也太會火上澆油了吧,他認真聽了很久才察覺出賀穩是口渴了。也是,發燒的時候本來就容易口幹舌燥,又沒人提醒宋映輝要給賀穩喂些水。

只是要喝水而已啊,宋映輝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然後端着茶杯走到床邊,用一只手将賀穩的腦袋扶正,另一只手将水喂到他的嘴邊。能真正喂到最裏面去的水其實很少,反而将賀穩的嘴唇弄得很濕潤。宋映輝貼着賀穩臉頰的那只手又開始發燙,喉嚨也開始發幹,他咽了一下口水。

要遭了,心裏一邊這麽想着,宋映輝一邊神差鬼使地低下頭去吻上賀穩的嘴唇。

從來都沒有想象過該是怎樣的滋味,甚至此刻都有些難以置信,腦袋裏面就像放煙花一樣完全沒有辦法思考,宋映輝覺得自己似乎只能感覺到賀穩濕潤柔軟的嘴唇。大着膽子舔了一下賀穩的嘴唇,宋映輝都不敢擡頭看他的眼睛。自己一定是瘋掉了才會做這種事情吧,如果被賀穩發現的話會被厭惡的,宋映輝明明都知道這些事情,他不是忘記了賀穩有多讨厭賀肅的做法,他明白自己是乘人之危,是卑鄙,這些他都知道。

可是高興得快要哭出來了,宋映輝直到喘不過氣來才微微離開,但又再次親吻下去。

早知道自己會變成這樣,宋映輝肯定會讓桃雀也替自己叫太醫來。

太醫院來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太醫,他為賀穩診了好幾診脈,才安慰宋映輝說不必擔憂,賀穩只是普通的發熱而已。宋映輝聽太醫這麽說了才真的安下心來,不過他還是沒有把照顧賀穩的事情交給張福海或者是桃雀,一整晚都親自守在賀穩的身邊,直到後半夜才趴在床邊沉沉睡去。

賀穩第二日恢複精神已經接近午飯的時候了,宋映輝早就已經在流淵閣裏面念着書,留桃雀在賀穩身邊服侍他梳洗。桃雀說找不到賀穩的發帶,就沒有将他的頭發束起來,賀穩并不很在意這個,将一頭長發随心散在腦後,也不用人指引就往流淵閣走去。

宋映輝見賀穩來了,立刻放下來手裏的東西過來伸手試了試他的前額:“夫子已經退熱了,這下子可真是放心了。”

賀穩也沒有躲閃,大大方方讓宋映輝摸了摸,“謝陛下。”

“夫子總是裝作自己守規矩的樣子,可心裏面哪在意這些條條框框啊。”宋映輝看賀穩又裝成了一副好臣子的模樣,也就知道他精神也好了:“對我來說,夫子早就不是什麽臣子了。”

剛做了虧心事的宋映輝其實說這話還些許的緊張,他還擔心賀穩萬一發現了要怎麽辦,一面說着話一面偷偷瞄着賀穩的嘴唇,似乎也沒有紅腫的樣子。賀穩的個性這麽強,宋映輝也還記得他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把掀了自己的被子,這樣的事情提起來都已經覺得很久遠了,賀穩從沒有把宋映輝當做皇帝來看,宋映輝又怎麽敢把他當做一般的臣子呢,這兩人一開始的關系便不是單純的臣子或者師生,如今更是有一個人變了大褂。

“陛下永遠都是陛下。”

宋映輝笑了笑,從懷裏掏出賀穩昨日紮着的發帶沖他揚了揚:“昨日忘記把這個交給桃雀了,不如今天還是讓我來吧。”

“陛下的手藝可不敢恭維。”

“只能怪夫子沒教過這個。”

将賀穩推到椅子上坐好,宋映輝将他的頭發握在手中,臉上洋溢着連他自己看了都會驚訝的笑容。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