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宋映輝總是在書中讀到一句話叫做“山雨欲來風滿樓”,鄭群的事已經暫時告以段落,江對岸的叛軍也有賀肅在應付着,雖然那邊的兵力遠超,但似乎內部出了什麽亂子,崩解的很快。本以為太後會趁着宋映輝尚未成事而太皇太後又體弱之時,将大權緊緊握在自己的手中,可太後卻什麽動作都沒有,比以往還要安分很多。宋映輝有跟賀穩提起過現在的日子過得太安穩了,心裏一直很不安,賀穩還要他別放松警覺,棘手的事情還在後面。

唯一讓宋映輝有些措手不及的就是張福海了。對于宋映輝來說,張福海比起是自己的侍從來,更像是自己的兄長一般,雖然是個不愛笑的人,但他沉穩可靠而且內心很溫柔。長久以來的相伴,在宋映輝的心中小福子是和皇姐一樣的家人,所以當張福海說可能是他害了喻玲嫣和吳盛德的時候,宋映輝真的呆住了。哪怕不是張福海親自料理了那兩人的性命,但他和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也脫不了幹系,更不要說腦海中鋪天蓋地的背叛這兩個字讓他有多難過了。

無論是因為什麽理由都不能做出這種事情來,宋映輝本來以為自己會堅定地這麽想,但他沉默了又沉默,最終還是忍不住問張福海為什麽要做這種事情。問出口的那一瞬間宋映輝就知道了,無論張福海給出怎樣的理由來,他不可能不去原諒他,他沒有辦法去責怪或者仇視被他當做兄長的小福子。宋映輝看着張福海的臉,突然想起來皇姐也對自己露出過這種含着無奈的表情,是在自己要擇帝師的時候,皇姐說她永遠不會有對自己有不利的心,只是很多事情她也沒有辦法。

怎麽會在這種時候想起皇姐來呢?宋映輝覺得這也許就是注定好的因果吧,沒想到自己如今在張福海還沒開口之前就做下的決定,居然可以從那麽遠就追尋起。而且無論是心中的善良還是正義,都不能阻止宋映輝對于親近的人的包庇之心。

張福海講出的事情遠比之前想象中的更讓宋映輝震驚,聽過之後別說是怨恨了,宋映輝心裏反而覺得獨自一個人背負了太多的小福子太讓人心疼了,自己之前太過依賴小福子和桃雀為他打理一切,這兩個人總是能包容他所有的要求。之後的事情,宋映輝暗暗在心裏下定決心,如果不能讓自己成為值得別人的忠心和犧牲的人,那麽至少絕對不會拖累他們。

除了自己的秘密和太後的威脅,張福海還跟宋映輝說了張爐的舉動。宋映輝之前從來沒将張爐這個人太過放在心上,現在想來,這絕對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只是他一直平平淡淡的沒有什麽出格的舉動才總是不引人矚目,這大概也是高明之處。

“小福子,倘若你不跟我說這些話,別人是不會告訴我的。”宋映輝心裏早就理清了自己的想法,所以可以很平靜地說出:“謝謝。”

“陛下……”

“小福子永遠都是小福子,我也不想讓你一個人背負這麽多啊。”這是宋映輝的真心話。

“以後大概就不會了。”

宋映輝從來沒有見過張福海的笑容,盡管他也不知道只是嘴角上揚的這樣能不能算是笑容,但是……

“嗯,這樣就好。”

每個人都得找到自己的方向,鬥轉星移也好,滄海桑田也好,然後帶着一份能為之立心立命的堅定覺悟繼續前行才可以。這樣的信念是不能夠被內在的情感和外在的現實所阻礙的,直到到達它的歸宿為止。世間有許多人還未曾發覺到這樣的事情,但宋映輝已經找到了自己的信念。

國不可一日無君,太皇太後已經全然不理政事之時,宋映輝就一定得站出來支撐起局面。要想将江山坐穩,就不得不去除隐患,即使宋映輝很理解這樣的做法,但當賀穩将僞造好的太後與鄭群串通的證據擺到臺面上來的時候,他還是慌張了一下,內心在抗拒做這種陰險又卑鄙的事情。然而他更明白如果不這樣做,就不止他會遭殃那麽簡單了,所以哪怕是抗拒和刀割一般的難受,宋映輝也必須将這件事做得完美。

“假如人真的有好多不得不去的做的事,那麽心一定活得很疲憊吧。”宋映輝與賀穩商議的時候,還是不由得感嘆了一句:“夫子,世間是否有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地方存在呢?”

“怎麽會有呢。”賀穩似乎被宋映輝已經隐藏起來的情緒的感染了,他無可奈何地笑笑:“只要是在這人世間,哪裏都有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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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自由灑脫還真是令人羨慕。”

“是啊。”

“那就只有來生再說了。”

“陛下莫要忘了自己的初心才好,不要叫自己迷失在外物之中了。”

說完這句話賀穩和宋映輝都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不約而同地繞回了他們的陰謀詭計上,明日的太陽一升起就要角逐最後的勝負了,他們還不想輸。

宋映輝昔日裏出現在朝堂之上,多半是為了向臣子們展示一下他還好好活着而已,十足就是一個傀儡。将沉重而繁瑣的朝服穿戴在身,宋映輝心裏的石頭也懸着不敢落地,這是江南兵變之後第一個大朝之日,若想在朝堂之上占據一席之地,他是非去不可的。對于太後來說,當然也是如此,這是一場雙方都心知肚明的交鋒。

“陛下也已經是個大人了啊,已經開始對這些明争暗鬥的事情感興趣了。”太後拖着長長的裙擺走在宋映輝身邊,她倒是沒有擺出什麽淩厲的殺氣。

“太後不是也一直對這些沒膩過嗎?”

“膩了也不能放手。”太後瞥了宋映輝一眼,“不然怎麽才能尋一條活路呢,畢竟陛下正直又善良,對哀家這種惡人肯定是不能姑息的。”

就算太後再有野心,她也不能坐在主位之上,宋映輝走到她身前之後微微轉過頭來對她說:“就算是太後,也不能妄自揣測聖意。”

太後像是沒聽見宋映輝的話一樣,她反而對跟在宋映輝身邊的張福海說:“陛下還留你在身邊呢?”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夠宋映輝聽見。

如果張福海前些日子沒有跟宋映輝攤牌的話,他現在一定是亂成一團了,可他卻是很鎮靜地想着太後原來想耍的是這樣的花招,等着他自亂陣腳。但這次絕對不會讓她如意了,宋映輝不着痕跡地往賀穩的位置看了一眼,他們也是準備萬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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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這個文已經完全進入很後半段了

《五立》實話說是個很奇怪的名字吧

這次更新大概可以解釋什麽是意思,是哪五個人應該也很明了了雖然筆力有限,可能吸引不了大家深入地讀一讀但我應該還是在努力寫了某些東西出來吧(笑)

宋映輝如今褪去了些稚氣,年十七的少年人雖然還鎮不住整個朝堂,但也不至于輸了氣勢。果不其然,等彙報了江南前線的戰況之後就有有人進言要太後垂簾協理朝政,宋映輝心裏想那算什麽協理朝政,根本就是要她一手掌握了整個朝堂才好。還不用等賀穩安排好的人出場,就已經有跟舊親王走得近的一些官員駁斥太後是女流之輩,不得幹擾政事,然後他們又被反問是不是對太皇太後不敬,還有人将懷山長公主獨握一郡搬出來說事。

說起來也很好笑,明明是宋映輝和太後兩個人之間的争鬥,卻是臣子們吵得不可開交。宋映輝不在意那些跳出來甘當棋子的人究竟在說些什麽,這些人都是按照別人的指示來說話,其中自然是幫太後開口的人稍微多一些,主動站在宋映輝多半是心沒向着皇室的親王派,親王本就只有幾位,當然占不了什麽利處。這場交鋒之中,誰能拿下那些以前只忠心于太皇太後的要員才是勝負的關鍵,而這些人也不是輕易就能被那些小角色說服的。

真正能左右局勢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之前莫名其妙幫宋映輝擊退了鄭群的陸不然,另一個就是尹沉嬰了,尹沉嬰的分量要比前者重一些。宋映輝雖然知道陸不然和賀穩交好,但他說不準陸不然這次是不是還會幫他說話,尹沉嬰那個人更是捉摸不透了,按之前太皇太後所講,他和太後之間該是有所矛盾的才是,但這些年兩人又一直在後宮前朝互為照應。就算兩人是面合心不合,尹沉嬰估計也不會幫着宋映輝就是了。

“陛下若是要親理朝政,還是需要多向太後請教一番才是。”

兩人之中先開口的是尹沉嬰,他這話說得微妙,不過還是更偏向太後一些。宋映輝有些緊張地往賀穩那邊看了一眼,賀穩倒是老神在在的,他又往陸不然那邊看去,而陸不然好像早就知道宋映輝會這麽做一樣,沖他笑了笑,但什麽也沒有說。

這時差不多就該是宋映輝和賀穩布下的局開始發揮作用的時候了,有一名品級不高不低的武将拿出一些太後和鄭家父子往來的信件來,說是要向太後讨個說法。信件有很多封,除了呈給宋映輝一部分之外,剩下的便在幾名要員之間傳閱起來。宋映輝自然知道信件裏面都寫了些什麽,他還是裝作認真讀過之後的樣子。

“光憑幾封信件就說太後和鄭家勾結,未免也太過武斷了。”

宋映輝當然不會幫着太後說話,他只是要牽引出下一件證據才行。那武将按照設想中的那樣,說他還捉住了一名叫做秋笛的宮人可以為證,她正是之前被喻持婉責罰出宮的那個。

“回陛下,據這個秋笛說,太後指示她殺害了吳盛德。”

朝堂之上一片嘩然,但宋映輝知道這些證據起不到什麽作用,太後臉上的神色連變都沒變,她傲慢地沖着那武将挑了挑眉:“且不說哀家宮中從來沒有這樣一個人,哀家若是想殺了那個吳盛德還需借別人的手嗎。”

然後立刻就有人應和着她,說那鄭家父子是什麽身份,怎麽可能值得太後與他們聯手,信件肯定是僞造的。

信件就是僞造的,宋映輝再清楚不過了,憑這種東西就想扳倒太後簡直就是癡人說夢,所以他和賀穩從來也沒這麽打算過。他要做的是不能讓風頭向着太後那邊一邊倒去,然後适當有一點威逼利誘就足夠了,現在朝堂之上都是在争執太後是否與鄭家勾結的,宋映輝在等的機會到了。

“那宮人若真是為太後做事,豈能随随便便就将主子供出來,怕是有人存心要抹黑太後。”宋映輝板着臉盯着那名武将:“江南前線還風雲未定,你卻要衆愛卿在此為了些無端的事情争執,如何對得起前線将士的浴血奮戰!”

那武将直接跪倒在地連磕三個響頭:“陛下恕罪!臣也是怕那鄭家人迷惑了太後,要對我朝不利!”

“此事朕自然會查證,絕不會容許有人污了太後的英名。”宋映輝臉上一副動怒的樣子,“但這信口開河的風氣實在是不能存!今日敢說太後勾結外人,明日是不是也有人要說朕也串聯賊人了!”

“臣不敢!”

“先罰你全部家産充做軍用以慰衆将士,若是讓朕知道了你存了什麽險惡之心,必然嚴懲不貸!”

宋映輝一席話下來自然是有些作用,至少他是占不到一點錯處的,和預想中的一樣。宋映輝抑制住了自己想往賀穩那邊飄的眼睛,一本正經地對着文官武将們擺着一張冷臉。

“臣替諸将謝陛下隆恩。”剛才一直沒有什麽動作的陸不然突然對着宋映輝俯首,“陛下英明!”

陸不然是大将軍,他這一跪自然不能沒有武将應和,其他人瞧見這般就算心裏不情不願也只能一跪了。宋映輝偷偷往太後那邊掃了一眼過去,太後一點反應都沒有,仿佛紗簾之外與她一點關系都沒有。

這樣算是占了上風吧?宋映輝心裏已經笑出了聲,但他偷偷咬住牙齒維持住一張嚴肅的臉。

退朝之後宋映輝趕緊帶着張福海回昱央宮中去,路上他還忍不住偷偷撩開步辇上的簾子來向張福海使眼色,張福海回給他一個要他安心的眼神。賀穩到昱央宮中的時候自然是比宋映輝晚上很多,他一踏進流淵閣宋映輝就按捺不住自己,很激動地撲上來一把抱住賀穩轉了一個圈:“夫子!夫子!”

宋映輝的個子比兩年之前長高了不少,賀穩被他這麽一抱立刻陰下了臉,叫他別得意忘形了,這才只是第一次而已。嘴上說着知道錯了,但宋映輝根本就沒有放手,錯過了這次的話再叫他去尋個什麽借口來才能光明正大地抱一下賀穩呢,所以他寧願被認為是得意忘形。賀穩忙着奮力從宋映輝的懷裏掙脫出來,他看不見宋映輝臉上一閃而過的失落。

太後這次吃了虧,她肯定是有後招的,所以賀穩和宋映輝也不敢輕舉妄動,一直在等着對方露出破綻來。不過他們的防備卻全落空了,尹沉嬰竟然出人意料地揭發太後意圖弑君謀反,而且所列的條條都是鐵據,根本不容太後有半點辯解,心狠手辣的程度根本就不是什麽針對宋映輝的圈套,他是真的要治太後于死地。雖然想不通尹沉嬰是要做什麽,但宋映輝還是順勢将太後下了牢獄,賀穩對于尹沉嬰此舉也是完全捉摸不透,因而他們兩人現在都不曉得該如何對端坐在流淵閣中的尹沉嬰開口。

“你們為什麽都很緊張呢?”尹沉嬰用一萬年都不會變的笑臉問道,“我只是找自己的侄兒和學生喝喝茶罷了。”

尹沉嬰确實什麽都沒有做,但宋映輝就是覺得他一定是在密謀什麽,賀穩則是很直接地嗆聲說:“有話直說,不要拐彎抹角的。”

“唉,你們總是不信我說的話,我倒是長了一副壞人臉了。其實你們想想我也沒做過什麽壞事吧。”尹沉嬰無奈地說。

宋映輝仔細想了一下,發現還真的是這樣,一時之間更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他看了看坐在自己身邊的賀穩,也是同樣的感覺。

“呵呵,不過這自然不是因為我做不了。”

“因為四皇叔嗎?”宋映輝不知道自己突然在說些什麽,都問出口了才想起皇祖母說尹沉嬰不許別人提這件事。

尹沉嬰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這樣反而讓宋映輝覺得更緊張,“她連浩初的事情都講給你了?”

“沒有……皇祖母她只是說你是因為四皇叔才不做壞事的……”

“是這樣,不然陛下你哪能活到今天呢?當然,賀穩你也是。”尹沉嬰大大方方就承認了,宋映輝卻覺得自己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的。

賀穩之前有聽宋映輝說過這件事情,他像是回憶起了什麽不好的事情一樣,一直皺着眉,然後問了一句:“你還是那樣嗎?”

“那可不是作惡。”

“不擇手段。”

尹沉嬰搖了搖頭:“你啊,總是不懂,那不叫不擇手段,而是情不自禁。不過賀肅他确實過分了一些就是,但你也不要一直厭煩他。”

“你們倆是一種人。”賀穩的表情簡直有些氣呼呼的。

“世上總是不乏可憐人。”尹沉嬰頗有深意地看了看宋映輝,然後他擺擺手:“罷了,這種話就不說了。我今日可是來乞骸骨的。”

宋映輝和賀穩異口同聲地說:“什麽!”

“告老還鄉。”

“不是問你這個!”賀穩氣急敗壞地問道:“你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老夫只是年紀大了,開始對這些爾虞我詐的事疲憊了,想過兩天清淨日子而已。”尹沉嬰說,“你們難道能放心将丞相之位一直放在我手中嗎?還是說,要我為了陛下效忠呢?”

宋映輝和賀穩兩個人沒由來就輸了氣勢,尹沉嬰笑眯眯地繼續說:“我可對陛下讨厭得很。”

“那又為什麽……”

“晉蘭那些伎倆頂多是在宮中折騰一下後妃們罷了,在朝堂之中可上不了臺面。偏偏這個人又心狠手辣的,若不是太皇太後一直護着她,我也不會在這個無趣的地方留到今日了。不過,陛下可千萬別以為我也是僞造了些罪證,晉蘭她可是真的想殺了你,另立新帝。”

“這也不奇怪。”宋映輝鼓起勇氣來看着尹沉嬰的臉:“畢竟是她殺了母後和四皇叔。”

尹沉嬰的嘴角突然扯平,不再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他直勾勾地盯着宋映輝:“你還真是敢一而再地提起他來,你可別忘了你是誰的兒子。”

“這話是什麽意思?”賀穩搶在宋映輝前面說。

好像剛才一瞬間的殺氣是錯覺一般,尹沉嬰又換上了笑臉:“這可是秘密呢,不告訴你。接下來的就随陛下喜歡了,不過我勸你們還是多長進一些,現在那點三腳貓功夫未免也太天真無邪了。”

雖然才剛剛激怒了尹沉嬰,宋映輝還是硬着頭皮問道:“你要去哪裏?帶着他一起走嗎?”

“陛下倒是初生的牛犢不怕虎,居然還敢再而三。”尹沉嬰眯了一下眼睛:“懷山郡山清水秀、人傑地靈,我便去給享原添點麻煩吧,借她些地來安個宅子。”

“皇姐她……”

“放心,我會離她遠遠的,也不會存心來害你們姐弟二人。再怎麽說,釆蘭還是我的蠢妹妹,這點骨肉親情我還是能有的。”

賀穩緘默了許久,才對尹沉嬰說:“你真是個怪人。”

“你得對此心存感激才是,你們贏不過我的,你很清楚不是嗎?”

“怪人。”

尹沉嬰走到宋映輝面前拍了拍他的腦袋,就像是一個很普通的慈愛長輩一樣,宋映輝聽他微微嘆了一口氣:“我這個固執任性的學生就麻煩你了。如今坐上了皇位,就不得不居安思危,不可妄自菲薄了。”

“哦……”宋映輝有點不知所措。

轉身向外走出流淵閣,尹沉嬰背對着宋映輝和賀穩說了一句“願天佑大昭”,留下一個灑脫不羁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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