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的信,請您過目。”

往他身後藏了許久的初然這會子慢慢探了個頭出來,本欲只悄悄瞅一眼,想看看那人可曾認出她,怎料雙目才睜開,正對上穆信那淩厲迫人的視線,眼底裏寒意一片,竟生生讓她打了個冷顫,初然惶惶又把頭塞回去,只撫着胸口順氣。

這人的氣勢着實太過可怖,恐怕已經知道她了,一會兒如若要送她去官府,該怎麽好?

這邊的石晏當然不曉得初然怎想,只心心念念盼着能入官門,眼巴巴兒見穆信把那封信讀完,就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步。

穆信不含表情地掃了掃他,輕抿着唇颔首:“你是桑鬼真人的徒弟?”

“是。”石晏笑笑。

“嗯……”他淡淡吐出一字來,收了信側過身,“我知道了,正巧開封府也缺捕快,你便随我來罷。”

“好好好!”石晏大喜,他還擔心其中會出什麽岔子,怎料這般順利,自然是連聲應着,“多謝穆大人,多謝穆大人!”

卻不想跟在他身側的壯漢咧嘴一笑,拍着他胳膊,“小兄弟是不錯,看樣子有些武功底子,不愧是那臭道士的徒兒。”

“……是麽?”石晏“嘿嘿”幾聲,紅着臉撓頭。“那是師父教得好……”

他一面說着,剛走沒幾步,發覺有些奇怪,轉身時看着初然還在原地呆着,他不禁叫道:

“阿初,快來,跟上。”

“……”初然微微一怔,對面的穆信微不可見地朝她這邊看了看,她咬着下唇,只好硬着頭皮笑道:

“就……就來。”

作者有話要說: 據說有大大不喜歡我這裏面太羅嗦,我以後就簡短一點點~

開篇幾章信息量有點大,還望不會看着太亂才好,新坑新故事,謝謝各位大大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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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河河畔】

東京三池湖水北岸乃是開封府衙,方圓六十餘畝,建築巍峨,壯觀恢宏,那屋脊高挑斜飛,如雁沖雲霄,瓦上牆上彩繪精致又缜密。

前堂自是不能随意去的,只見那壯漢帶着衆人左右七拐八拐,穿過梅花堂行至後院一處,這裏處開封府西南之院,乃府衙三班衙役休寝之地。

那壯漢忽而停了步子,轉身來問石晏。

“小子,你是使什麽兵器的?”

“我用的是雙锏。”

“行。”壯漢微微一笑,“我乃這開封府衙捕快一班的教頭,姓王名萬波,人都喚我王大哥。你既是要入公門,尚且需在我這裏呆上幾日才成。”

石晏略略驚訝:“哦?王教頭可要教我武功麽?”

“算不上,你本就有些功夫底子,但按上頭規矩此前要巡三個月的街,還得在我此處訓練三月,不過教些捕快平日所作的瑣碎事務,量你沒什麽的。”

“那成。”石晏回答得爽快,捕快雖瞧着是個小差事,可如若做得好,一旦升成捕頭,想再往上爬就更加容易了。

王萬波看他沒什麽異議了,故而提醒道:“你以後就在這兒住下了,家中可有什麽東西要拿過來的?這會子就趕緊去取了,免得以後多跑。”

“好,我一會兒就去拿。”他說完,想起初然來,轉過身去看她,後者正耷拉頭拖着一條傷腿在老遠之處立着看池塘裏的魚,石晏歡歡喜喜地走過去,對着她笑道:

“阿初,我要做捕快了,往後可能就不跟你住一塊。”

初然一心只注意戒備穆信,這時候才聽他說來,先是愣了一陣,随即也覺得對理,方點點頭。

“那也好。”

“你以後怎麽打算的?”石晏自她口氣聽出似乎不願多留,心裏不免感慨。畢竟同門那麽久,師門如今又衰敗,不能再回去,她到底又是個姑娘家,流落在外實在不好。

“要不要就在汴梁住下?那穆大人既然這樣本事,不如讓她幫你找找有什麽事可以幹?”

“诶——不必不必!”初然連忙擺手,她躲那人都還躲不及,怎敢貼上去求他幫忙?再者自己也本沒意願随石晏長住汴梁,即便是好玩,也需看看情形才是。

“我起初就是擔心你才說要送你到這邊的,如今你安然無恙,又順順利利當了捕快,我也就沒必要再留着,等過幾日我就走。”

“這麽急?”石晏心頭失落,立馬往自己懷裏掏,摸了一大把散碎錢來,往她手裏塞,“你拿着,路上買些吃的。”

“我不用。”初然搖搖頭又将錢推回去,一本正經地壓低了聲音解釋,“你想當官兒,錢財不可少,要想朝上面走,就得一關一關的打通。如今還早,不過也需花錢,別以為那個王教頭能幫你多少,他不過是看在咱們師父的面子上讓你混個捕快當當,你瞧他自個兒不也只是個教頭麽?所以你今後要用錢的地方多了去了,這點錢好好留着,我要是不夠……自己還能想辦法。”

雖這音量是極低的,但穆信離得他二人并不遠,加之耳力又是頂好,并不費力氣就聽得明明白白,心頭竟微微有些訝然。

到不料這樣一個小丫頭對官場之事頗為熟悉,但又聞得她那一句“自己想辦法”當然就猜出她要用的是何種辦法,一時面色暗沉地擰了擰眉。

初然尚在這邊耐着性子教導石晏,沒想擡眼就瞅見穆信黑着一張臉望向這邊,她驀地心上一驚,話語瞬間就有些零亂。

“小子!”王萬波方才出門去又回來,直對着石晏招手。

“我找了個人同上面說了一回,這事算是定下了。”

石晏猶自歡喜地又向他作揖,“多謝王教頭!”

“诶,也就小事一樁。”他笑得爽朗,“我當年同穆兄弟也是跑江湖的,你是後輩,我照顧着你也是應當的,無需同我客氣。來來來……”他不知從哪裏摸了兩把銅鐵锏扔給石晏。

“你耍幾招給我瞧瞧,我看看有幾分本事了。”

“好咧!”石晏雙手接過,抖抖地挽了幾個花,腳自前掃開一步距離來,擺了個好架勢,繼而展臂似鷹,一斜身就唰唰舞起锏,那刃上白光左右晃動,很有些力道,直讓旁邊的王萬波看得不住點頭。

初然也在後面瞧了一會兒,餘光偷偷瞄見那穆信尚聚精會神地看,她兀自一喜,知道是個好機會,趕緊輕手輕腳往後退,準備開溜。

使了輕功飛快往回路奔走,但怎奈何這開封府周遭的道她均不識得,左拐右拐反而拐到陌生的地帶去了。初然撓撓頭暗苦惱,剛想要穿過對面的垂花門,豈料兩個捕快從那門口經過,因做賊本能她習慣性地偏身一躲,可這一閃就正巧撞上個人來,那胸膛硬實得很,險些沒将她撞翻過去。

“唔……”

鼻尖疼得發酸,初然剛開口要說話,哪曉得對面一張冷冰冰的臉映入眼中,黑眸裏寒光似劍,她驀地就不敢出聲了,連半個音都沒有。

“……”

對方淡漠地低了頭,卻也并不說話,這氣氛染着清冷。

初然慌忙垂下眼皮,避之不及,只得勉強笑着抱拳道:“穆、穆大人!”

穆信不同她客套,伸了手于她眼底下攤開,聲音淡淡的。

“拿來。”

“拿什麽?”初然歪着腦袋一臉奇怪。

穆信略一颔首,“要拿什麽,你心自明白。”

“我可真不明白。”初然鐵了心是要裝懵到底,“穆大人和我這是頭一遭見的罷?失敬失敬。”

穆信也不多言,鼻中冷冷笑了一下,忽的出掌來襲她面門,初然驚愣不已,下意識的移步子閃避,哪知正牽動腿上的傷口,那刺骨疼痛令她倒抽了口涼氣,身形不穩跌坐在地。

“你左腿的傷是今日早上才落下的。衣裳很幹淨,顯然是換了一件,發髻上沾着一枚柳葉,汴梁城裏此刻長成的柳樹只于汴河岸上,故而你定是往那裏去過。這般推斷開來,那白日偷盜溫世子錢財的小賊無疑便是你。”

“我……”

他說的句句有理,初然反駁無力,咬着牙在地上坐了一回,思索半晌又撐着爬起來,理直氣壯道:“他堂堂世子,丢幾個錢還這麽斤斤計較?不是說王子得心系百姓麽?我這小老百姓窮苦無錢,他便是當做救濟我又有何幹?”

“強詞奪理。”穆信皺着眉,厲聲喝止她,“盜竊乃違反律例之事,你明知犯法就當依法送入官府由其定奪。”

如今所處之地正是開封府,合着連多餘的路都不用麻煩了。初然一聽就急了,原本想着要跑,可思量自己腿腳不便,此人功夫又好,恐怕逃也逃不掉,她不覺氣憤道:

“橫豎那也就是關牢房麽?你也害得我腳上受了傷,所謂得饒人處且饒人,人世子都沒在意,你這麽上心作甚麽?”

穆信本也不善言辭,更不欲與她多做争辯,靜靜聽她說完,臉上仍是波瀾不驚的表情。

“将你所偷的錢財歸還,我再不會追究。”

想來他不是個不守信之人,若說不追究當真是不會糾纏的。初然一時犯難地往兜裏探去,好不容易得來的銀兩,她确實很有些舍不得,可又念着會被抓去坐牢而且到時候說不定錢財還得被收,心裏頓就糾結起來。在原地猶猶豫豫地苦着臉颦眉,那邊的穆信倒是并不着急,耐心等着她考慮。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初然低低道了一句,狠下心掏出錢袋給他。

“喏,銀子都在這裏了,至于銀票我怕會被官府查出來,所以給扔了,多的真沒有了!”

穆信在手上掂了掂,卻也不去點數,眉峰稍稍松了一些,對她點頭道:

“如此便好。”

初然袖下死死拽着拳頭,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

“穆大人真是有心了。”

多大點事需得他這般在意,只怕這錢最後入了他腰包都說不準,初然心裏忿忿,嘆自己技不如人,落得這樣下場都是平時疏于練武之由。經今日之事令她大徹大悟,往後必要勤加練習,終有一天将報此仇。

她如是所想,眼神怨念不已,咬着下唇轉身就走。

穆信将她表情變幻收于眼裏,當然揣測出她內心想法來,只多有些無奈之感,正提劍要離開時不想又見初然急急退了回來,他心中生疑,恐她還有什麽事情要問,故而也就站在原地等待。

“穆大人……”初然已心如死灰地擡頭看他。

“有事?”

沉默了良久,她自己都覺有些挫敗地垂頭。

“……我不識路,勞煩你,送我出去……”

夕陽沉沒,正值晚飯時分,街頭巷尾漫着濃濃香氣,暖風拂面而來卷着四面八方酒樓飯店中飄出的菜香擴散在市井間,以至于行在道上都能因此沉醉不已。

天色漸暗漸幽,樊樓四角的燈早早點了起來,窗口的薄帳随風翻鼓,隐約看得裏頭的人推杯換盞,觥籌交錯,談笑風生。

初然吃盡最後一塊彩溜黃魚,心滿意足地靠在椅子上休憩,這大地方的吃食果然味道鮮美得多,彩溜黃魚雖是明州的菜肴,但在此地吃着反而覺得更加對口一些。

如今腹中飽飽的,今日受的那些氣消散了不少,想來想去,左右不過是個萍水相逢的人,過幾天也就忘了,管他那麽多呢。自己好好兒的往汴梁來,不仔細玩一玩怎麽能成?大不了下回再偷個不那麽顯眼的人便是了。

這般一安慰,她心頭好受多了,結了帳又點了一壺酒依窗慢慢的品着。上一層的雅間裏正有幾個朝廷官員對桌吃酒,老板引着兩三個歌姬上樓,為其助興。仔細看去,那開封府府尹袁大人以及左司郎中錢英也正舉杯勸酒,樊樓雅間多為這般官宦商議晉升一類事的地方,如此卻也不少見。

樓外的夜景美不勝收,遠邊還搭了影戲樂棚,熱熱鬧鬧的耍着皮影,初然看着歡喜,正起身想過去瞧瞧,怎料聽得對面一桌子的兩個人尚說着話。

其中一個就問:“溫王爺手下的那穆姓侍衛你可知曉?”

“怎麽不知道?”旁的人笑笑,“就成日裏板着張臉的那個,據說給聖上提了職,想要去宮裏當班呢。”

“哦?那他如何不去?”

“似乎是溫王爺央着留下,聖上才容情割愛的。倒也是,難得他溫王府裏有個這麽得力的侍衛鎮着,別說歹人,連只蒼蠅也飛不進去,換做是我,我也不舍得。”

“啧啧。”另外一桌又有一人,聞得他倆談話頗不贊同的搖搖頭,“我可聽說不是這麽簡單的事……”

其餘兩個都生了好奇之意,忙問:“怎麽講?”

這會兒初然也沒喝酒了,緩緩往他們那邊移了移,側耳細聽。只見那人高深莫測地往四下裏掃了掃,反而神神秘秘壓低聲量說道:

“你們是不知道……這穆大人從前是走江湖的,走江湖的人武功還如此高強的,哪個身上不有一兩個不可告人的事兒?我估摸着溫王爺就是怕這個才一心留他在跟前,恐讓別人知曉多生事端出來,沒準兒是幹了什麽……”

“嗨!無憑無據,你也就是猜測,做不得數。”旁的幾人都唏噓擺手,不可茍同。

那人看他們皆不相信,舉筷敲碗仍舊辯解着:“但這穆大人來歷不明,十年前尚未弱冠便就莫名被溫王爺舉薦入朝,他家住何處,籍貫如何,都無人知曉……你們說說,這豈非是我瞎編亂造麽?”

“皇家的事兒,你又懂得幾分?”衆人笑他,“不如管好自己的嘴,倘使被人曉得你胡言亂語,惹了麻煩可就不好說了。”

言罷皆放聲笑起來,那人見狀,悻悻地側過身不再開口,只埋頭認真地扒飯。初然卻是眼珠一轉,手摸着下巴自顧思量,想此人這話好像也不無道理,那位穆大人怎樣結識師父的,師父卻又為何要讓她們尋他幫忙……難不成,師父是有什麽別的目的?

本還想打聽些什麽,不過看那幾人仍開始低頭吃酒吃菜,話題又換成別的風花雪月,初然也覺得沒趣,匆匆步出樊樓朝外面走。

出了樊樓行幾步就是汴河河畔,夜裏的汴河斑斑駁駁,如銀河般絢爛,細碎的星光波瀾在水面,閃爍不停。

吃飽喝足,又看了一陣皮影戲,初然沿着河散步。此刻河邊沒什麽人,近處的茶攤裏也空空蕩蕩,時候不早,估摸再過些許時間城門将關,就到了宵禁時分。

她閑着無事,俯下身撿了一堆石子,興致盎然地打水漂玩耍,才丢完一捧正欲再撿一些,不想擡眼時卻猛見對面的小樹林中有兩個人影飛快閃過。

大晚上出沒樹林,鬼鬼祟祟,定然有什麽秘密。

初然心頭頓生好奇,索性扔了石子,悄悄跟上去看。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好,這裏是要死人的步伐,每一個案子總有那麽多炮灰人兒會一出場就死,你懂的!

穆大人是個悶騷,悶騷一向很萌你懂的!

小妹子這部戲裏面會稍微年幼一丟丢,話說不知道有沒有舊文讀者,這部人設和輕踏或許有點出入,畢竟我寫了這麽多,腦子有限……還望見諒~~=3=

☆、【林間兇案】

離汴城北門不遠處有一小樹林子,白天夜裏都陰森森的幽暗,因長了不少古榕,故枝葉參天蔽日,不見光芒。

由于腳上帶傷,初然不敢跟得太緊,恐作出聲響來,于是只在林子開外躲于樹幹後探頭張望。

今夜月色慘淡,那林間就更加陰暗了,順着小道兒往深處瞧去,隐約看得兩個人影立在那其中,有一個提了盞燈籠,搖搖晃晃,光線昏昏。

恍惚聽得他們兩人在說話,不過聲音壓得極低,初然擰着眉毛細細傾聽卻也不怎麽清晰,只朦胧間聞得“錢大人”,“官銀”等些許字眼。

清清涼涼一股微風席面,滿樹的葉片“沙沙”作響,頭頂雲散月出,光華驟然亮了很多,她便又前進幾步,這會可能看清那前邊一人。

藍錦緞外襖,黑中衣,是尋常便服,不過卻像極了方才在樊樓吃酒的左司郎中錢英的服飾,相貌雖模模糊糊,但思及之前有“錢大人”之稱,多半也就是他。

至于另外一個,卻躲在那樹蔭之下,不能視其模樣,但身形偏瘦,較這位錢大人來稍高一些。

因得不知他兩人到底在商談何事,這夜裏風緊氣候又冷。初然正靠着樹搖搖欲睡,思慮自己要不要離開,不曾想剛剛挪了一步卻聽得一聲悶哼,伴随着還有沉沉的一響。

她連忙回過頭,白涼的月光下,明晃晃的刀刃殷紅着滾落液體。

刀片一歪,“噗”一下自那錢大人腹中拔出,鮮血瞬間噴濺出來,染在對面之人的衣衫上,地面血跡斑斑。他俯身下去,把帶了血的幾株草拔起,緩緩擦拭着沾有血跡的大刀,繼而收進衣內。動作流暢又自然。

這突如其來的情況令初然愣怔不已,捂着嘴險些沒叫出聲,偏偏此刻的雲又覆了明月,四周裏暗淡無光,連那人身影也看不見了。

她只覺胸腔中的心狂跳不止,無端的恐懼漫上腦海。

在這樣寂靜的晚上,除開風聲,人的呼吸聲音也能被聽得清楚,竟然此人連朝廷命官也敢殺,眼下內心自是處癫狂狀态,萬一自己被他發現,恐怕也難逃毒手。

想到這裏,初然本欲開溜,可思及自己慌張行動難免會發出動響,左右思量還是決定呆在原地,等這人離開自己再走才是上上之策。

宵禁,城門已關。

街上安安靜靜,鮮有路人,陰寒的風卷着枯草和碎葉在空中打着旋。

沒有月,沒有光,沒有聲。

如此處境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莫過于在空無一人的樹林中聽見“咔嚓咔嚓”的詭異之音。初然蹲在樹後,她畢竟還是害怕,就用手堵着兩耳,可即使這般,聲響仍能真真切切傳入耳畔。這咔嚓聲很有規律,且緩而不急,優哉游哉,由此可見,這個人分明早有預謀,他心如止水,毫不紊亂,甚至有些成竹在胸。

初然暗暗猜測,這人可能是在用鐵鍬掘土,大約是想埋屍于此。

竟将鐵鍬都準備好,看樣子是準備充分,也許還演練過多次?

朝堂之中五品左司郎中,如此草率就把他葬在這林子裏,此人難道就不怕東窗事發?他能計劃周詳至此,為何對于屍首的處理就這般的離譜?

初然越想越覺蹊跷得很,禁不住揣測起他的身份來。

試想錢大人不假思索就被他約到這裏,那能否說明這人手裏握着某些對其十分重要的東西?亦或許,是他的熟人所為?官場上明争暗鬥,弱肉強食确不是稀奇事,可通常不會直接下殺手,這樣很容易落下破綻。

聰明的官僚會選擇借刀殺人,運用律法的漏洞以達到自己的目的,如此順理成章,又合情合理,堵衆人悠悠之口才是最佳手段。

那麽……

用排除之法,這個人就不是當官的?

初然還在撓頭苦思,沒想遠處的掘土聲戛然而止,随即傳來什麽重物落地的動靜。又窸窸窣窣鬧了一陣後,一串沉穩的腳步聲驀地響起來。

看樣子,那人是要走了!

她微微松了口氣,雙手收在胸前,小心翼翼地聽着這步子。他走路的方式同尋常人沒有兩樣,都是腳尖先着地,故而他不會武功,至少說來是不會輕功。雖然初然也是有幾手功夫的,但三腳貓的招式始終也上不得臺面,加之她人懶,這麽多年就只學了個半吊子,平時能不用就盡量不用,所以自是不敢站出來同此人硬拼的。

聞那聲音漸漸逼近了,初然無端地渾身發毛,莫名的寒意打腳底竄上咽喉,手腳竟都有些發抖。慌忙低頭打量自己這身衣衫,不免慶幸,還好她穿得色深,如若不然,在漆黑的夜裏一點亮色都會變得格外顯眼。

剛剛才覺放心下來,不料這腳步忽然在離她不遠的地方驀地停住了,靜靜的,似乎是在打量觀察什麽。

初然緊咬着下唇,大氣未出,手心冷汗直冒,仿佛就覺背後有一雙重邃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

過了半晌,那腳步轉了轉,再度如之前般平穩有序地回響起來,且越行越遠,沒有停駐,不到片刻就已經聽不見了。

清涼的風拂過她快将濕透的薄衫,初然閉上眼睛癱坐在地,長長舒了口氣,直拿袖子去抹額上的汗,心有餘悸地調整呼吸。

樹林裏的靜谧恢複如初,蟲鳴淺淺,一派寂然。

五月,仲夏之初,天氣不冷不熱,汴梁集市上已換了一批新鮮瓜果,水靈靈的擺開。行人接踵,買賣穿行,熱鬧非凡。

這集市之東布幔招搖寫着一個“玉”字,乃是城內有名的古玩玉器店“金玉鋪”,談及其中玉石,他家若稱第二,那無人敢言第一,網羅天下奇寶,集齊萬千玉肧,偶爾宮裏的妃嫔們都會派人前來挑選首飾。

雖說一向生意不錯,但近日不知是何緣由,從早到晚客人爆滿,且個個兒皆是朝中頗有地位的官員家仆,無一不是要買上好玩意兒的,看那鋪子老板笑得嘴都合不攏嘴,門口倆乞丐也因此大賺了翻。

此時正值正午飯時,人流稍稍淡了些許,老乞丐端着破碗,抓了一個剛買的白面饅頭在啃,小乞丐見狀就湊上去笑嘻嘻問他。

“大伯,您說說,平日為何不如這些天紅火?昨兒你叫我在這裏來要飯,我還奇怪。金玉鋪要日日都有這樣多人來,咱也不用跑城門口去了。”

“诶……你這就明白了。”老乞丐邊嚼邊瞥他,悠然摸着白須,“再過三天就是那溫王爺的世子弱冠之日,你想想——這溫王爺可是多年前救過聖上性命的人,他拜把子的兄弟,現如今朝裏最為得勢的一個,他的兒子,誰不想巴結?

于是又打聽得這世子頗喜愛這家店裏的玩意兒,自然官家要派人來買壽禮,以博其好感。”

“哦……”小乞丐恍然大悟,連連點頭嘆道,“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呢。”

“吶……”老乞丐指指對面賣時令瓜果的小攤子,又同他慢悠悠說道,“瞧着沒有?這來購買果子的兩個丫頭就是溫王府的,前日才把大街小巷新鮮的桃兒買完了,這會子又買的梅子……”

賣楊梅的小販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夥兒,生的眉清目秀,臉上又喜挂着笑,看這前來買梅的姑娘身子單薄,恐不好提拿,還十分熱情地贈了個籃子,直把那左邊兒的小丫頭感激得連連鞠躬。

“姑娘,你小心點兒拿。”

初然好歹是練過家子的,這點重量當然不在話下,順手一接,穩穩當當挎在臂彎,旁邊的丫頭微有些詫異地望了她一眼,佩服道:

“阿初,看不出你身子瘦弱,力氣倒還不小。”

初然皺着眉,頗覺奇怪地歪頭看她,“這籃子很重嗎?”

“怎麽不重?”丫頭搖搖頭,苦着臉用手垂肩,“昨兒個買桃子,那倆小子跑得快,我叫都叫不住,桃子還是自己拿回去的,現在手臂還酸疼得緊……”

“你要覺得重的話,拿來我提。”初然說罷,也不等她回答,幾下就奪了她手裏的籃子過來,輕輕松松掂着。

見她果真沒什麽異樣,丫頭樂得清閑,當然不多推辭。

“那就……那就謝謝你了。”

“走吧。”初然挽了挽衣袖,讓這籃子好放一些,“還有香料要買,那個應該不重,等等你提。”

“诶,好。”

王府不比普通人家,世子生辰本就置辦隆重,這回又逢上弱冠那可謂是奢華至極,宴請朝中大小官員,文武百官上至宰相下到捕快皆有資格前去,場面之宏大可想而知。當然,裏頭的花銷也是十分可觀的,就比方說從前天初然便被派出采購,街上的桃兒啊梨啊,但凡新鮮的,全一掃而空,除此之外還需各色魚蝦、活蟹、雞鴨、美酒,府上的丫頭小厮忙裏忙外,簡直不可開交。

也便是因此,王府缺人手,她才能這般順利混進來的。

端茶送水的丫鬟,月錢最多不過一兩半吊錢,當然是不夠用的,初然倒不至于缺錢到這般地步,不過是聽聞受邀的大臣裏有錢英,她才想前去一探究竟。

說起來距離那日她從小樹林回來已有一個月了,令人意外的是,京城裏平靜得耐人尋味,好像什麽事也未曾發生過一般。

可按理來說,堂堂朝廷大官兒離奇失蹤,即便沒有傳遍街頭巷尾,到底也還是該有些風聲的罷?但她夜間往左司府去過,仍舊風平浪靜,底下的人規規矩矩,毫無張皇之色,錢英一如既往上下朝,好幾次她都能瞧得此人背影。

這樣一來事情就更加古怪了。

莫非那一晚真是看錯不成?亦或許那人不是錢英,可不是錢英又将會是誰?

帶着種種疑問,初然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什麽所以然,難得碰上王府招人,心想既然這般錢英肯定也會赴宴,她到時再去瞧瞧,看是否是自己認錯人。在好奇心驅使之下,初然在王府中勤勤懇懇幹了七日,總算是要迎來這場宴席了。

溫王府,乃當朝王爺溫朔的府邸,位于東京西北端,兩重槐樹之中,裏間花園樓閣紛繁複雜,乍一看去宛若進了皇宮內苑,其富麗不言而喻。

過了穿堂,繞過花廳,經一池碧綠荷塘,再走幾步就可見一處清雅素淨的小園。園外伸出幾支翠竹,竹影随風而動,落于荷塘水面,頓然蕩起層層璀璨漣漪,一只蜻蜓點水而過,飛快就隐入綠茵之中。

園內有一個簡單的石亭,綠瓦白柱,清爽宜人。這亭裏尚坐了兩人對弈,一人身穿青衫點墨書生袍,相貌清俊儒雅,雙眉卻微颦,手執着枚黑子怔怔望那棋盤出神;另一人則着了件蘇繡的松花錦衫,也是一表人才,此刻正瞧着對方糾結的模樣暗暗發笑。

“需要想那麽久麽?”

溫子楚沒好氣地瞪他,“別吵別吵——”

樂時強忍住笑,端起手邊的茶杯輕抿一口,“你的黑子如今可是被包圍,外有強敵,內卻空虛,不過中心強幹,實則不堪一擊,你啊……便就認輸罷。”

“哼。”溫子楚揚起眉來不屑一顧地敲敲石桌,“自有空城計,又有草船借箭,強敵能有何懼?看本公子照樣沖出重圍來!”

樂時不以為意地搖搖頭,“弈棋只有黑白兩子,可實則于戰場之上各方同盟國亦能有相援情況,到底無法等同。”

“話也不能這樣說。”溫子楚放下棋子來,笑笑,“從道家之言可看,這弈棋雖只兩子,卻能一元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變化無窮無盡。”

“……”樂時不可茍同,連連嘆道:“謬論,謬論!……”

二人這裏尚争得火熱,沒注意到那園外漸漸有一個人走過來,左看右望,抓耳撓腮,沒多久就行至這石亭附近。

“溫兄,你談歸談,到底是把子兒落下啊。”樂時實在是看不下去,更沒力氣同他辯駁,扶着額催促。

“……”溫子楚蹙眉猶豫着,雙目直盯着棋盤良久良久在兩個星位踟蹰難斷,正待要擱子兒,耳邊忽而聽得有個聲音道:

“請問,‘千水閣’怎麽走啊?”

方才還有些思路,這會子盡數沒了感覺,溫子楚細膩裏煩躁,不悅地擡起頭看,見對面立了個丫頭打扮的女子,便愈發生氣。

“我不是吩咐過,在我下棋時不許前來打擾嗎?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是不是?”

被他這麽一喝,初然倒也不十分在意,不過仍在回想這周遭的路,她抓了抓耳根,漫不經心地點頭。

“哦……”

“你!……”瞧得她這心不在焉的模樣,溫子楚不禁又是氣結,剛要拍桌說話,對面的樂時笑着摁住他,幫忙打圓場。

“诶,不過是個丫頭,動這麽大的氣作甚麽?小姑娘家的,莫吓着人了。”

溫子楚只得強壓下氣來,面色陰沉。他今日盤盤棋都輸,心情能不壞麽?只道是撒氣在下人身上罷了。

初然沒聽他二人講些什麽,左右看了一回,又問。

“千水閣不在這附近麽?我要過去送東西……”

溫子楚半點不想看見她,只待打發走人,“千水閣在北面。”

“哦。”初然有禮地點點頭,“多謝啦。”

她提着籃子轉過身舉步就将出門,溫子楚猛地想起什麽來,起身叫住她:

“你等等,回來!——”

初然莫名其妙地又側身回去,猶自不解地皺眉看着他。

“大老爺有什麽吩咐?”

溫子楚一手摸下巴,上下打量她,眉峰卻是緊蹙,似乎是仔細回憶些什麽,過了片刻,他頓然一拍掌來,眸中驚道:

“原來是你!”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表示,我這一章特麽連個背影都沒有= =|||

從這裏開始,這個案子就起步了~ 還是原來的步驟,還是熟悉的過程……

我是JQ,我是電鋸殺人狂~(づ ̄ 3 ̄)づ ?

☆、【明争暗鬥】

這一聲聽來,初然更加一頭霧水,她仔仔細細朝此人看了,卻也沒什麽印象,只撓着頭奇怪道:

“大老爺……咱倆見過面麽?”

“哼。”溫子楚撩袍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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