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回瞧得時候,喬柯就已經在書房上吊了對不對?” (3)

深吸了口氣,才道:

“艾雅小哥之前所說的都無疑點,但此案關鍵之處便在于酒館書房着火的時辰。

當日我們在山腳之下曾看見書房亮着燈,那時還未見着喬柯的屍體,而半柱香時間後,喬柯的屍首便已懸在那屋內——也就是說,就是這半柱香時間裏,喬柯的頭,被人以一種方式自行挂了上去。”

“自行挂上去?”忽唯特皺着眉,明顯不相信,“你是說,那屍體還能自己給自己上吊呢?”

“诶,這個可真不難!”石晏似乎就等這一刻了,忙不疊的不知從哪裏翻出一個包裹來,擱在地上,當着衆人的面打開。

圍觀的人都伸長脖子朝裏面望,只見那包袱裏裝着一小袋米,一大袋細沙,一根長繩索,另還有一根鐵絲。

石晏攤開手對着衆人解釋道:“只要用了這些東西,那喬柯的頭就能自個兒挂上去。”

“哦?”可地延族長看向穆信,“敢問公子,是何手段?”

穆信對他略一拱手,繼而走到包裹旁,将那袋米小心提起來。

“這生米是在案發的書房裏尋到的,當時米散在複獵戶的屍體周圍,我命人收集起來,正巧湊成這一袋。細沙乃是事後備好,數量我尚未确定,便取了一大袋來,以備不時之需。這枚被燒過的鐵絲。”他兩指把鐵絲夾于其中,對族長道:“這也是在現場尋得的。”

初然和溫子楚倒是沒聽穆信提過這作案手法,而今見他将說,都不自覺屏了呼吸,全神貫注。

“這法子其實并不複雜。兇手之所以要用喬柯的頭,一則頭較輕,二則頭事後處理起來也簡單。”

穆信又取了一個袋子來,在裏面裝了些細沙。

“這點細沙的分量相當于一個人頭顱的重量,此時把這一大袋的細沙同這一小袋的細沙系在一起。”

說着他拿了條細繩把兩個沙袋系好,之後又取了長繩來,分別系在沙袋和米袋兩端。

“此時,沙袋這邊的重量比之米袋更重,若我将這條繩索搭在房梁上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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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信擡頭看了看房梁,然後對着初然道:

“來幫我。”

她愣了一下,點頭:“哦。”

穆信拿了繩索的一端,腳輕輕點地,旋身而起,将那繩索自房梁上穿過。這時,很明顯的,大袋的細沙躺在地上,而米袋卻因為繩索不夠長的緣故懸在半空。

“現在只需将裝細沙的袋子戳出一個小孔,随着這邊細沙重量的減少,等到一定時刻,米袋的重量超過細沙,這邊随之便會上升,而米袋下落。”

穆信剛道完,忽唯特便嗤之以鼻:“你說得倒是容易,但你瞧,這沙袋直挺挺地在地上,若不倒挂着細沙怎能流出?再者,就算真行得通,但這裝米的袋子落下去了,那邊人頭卻直接升到了房梁頂上怎麽辦?你們可是親眼所見,喬柯是懸在半空,頭和那房梁還有段距離呢!”

“說的不錯。”穆信輕輕颔首,自懷中将那枚鐵絲摸出來,“所以才有這鐵絲的用處。”

“如何用?”

“在繩索兩端能将兩邊皆懸挂在半空卻又離地距離不同的位置分別打上結,鐵絲彎成環狀後,固定在房梁上,待得繩索上下升降,在打結之處鐵絲便能将其堵住。”穆信說完,把鐵絲遞給初然。

“去将結打上。”

初然點點頭:“好。”

她輕功雖不如穆信好,但身形卻是輕盈如燕,衆人只瞧她一下躍上房梁,飛快打好了結,将鐵絲拴穩,一個翻身又落回原地,動作一氣呵成。

初然拍了拍手,得意道:“怎麽樣,這下這沙子在動了吧?”

兩邊的袋子都是懸在空中,沙袋裏的細沙已順着那小孔一點點流動,想必等一段時間後,重量必會下降。

忽唯特心服口服,雖心裏不屑,可嘴裏還是問:

“這個手法,人人都能用,那你說兇手是誰?”

“這可未必。”初然伸出食指來,在他眼前擺了擺,“這個手法恰恰只有一個人能使得。”

“為何?”

初然想起那日情景,心中早已有數,她笑道:“那日晚上,我們為何無緣無故會往酒館看你可知道?

而且奇怪的是,又整好我們看了兩次,倘使我們第一次不往那山下看,或是第二次不往山下看,那麽僞裝成喬柯自缢,又能把此中關系推脫得幹幹淨淨,這都是不可能。”

艾雅嘴唇微微抽動,他面色蒼白,雙手在袖中早握成了拳。

“你們休要血口噴人!這一切不過是猜測而已,沒有證據,你們怎能妄加推斷兇手!”

“你急什麽?”初然莫名其妙,“我又沒說兇手是你。”

“你!——”

穆信上前一步,輕輕拉住初然,見她不解的瞧過來,他輕輕搖頭。

“他這般為那人開脫,你又何苦為難他。想來那人看見了,自己心中也是不好受的。”

“是吧?”他淡淡的擡起頭,看向對面,一字一頓。

“喬夫人。”

作者有話要說: 難得我寫了一卷跟毫無言情感的純純古代案子,想想我也是,醉!醉!噠!_(:з」∠)_

老板娘你可要對得起我啊QAQ

☆、【霧裏看花】

花馨未及出聲,艾雅便已先開口吼道:

“不!不是她!”

他聲音嘶啞,膝蓋跪在地上一步一步挪向可地延族長的大椅旁邊。

“族長,真的不是她,是我,是我指示她幹的,不關她的事!”

可地延族長離了靠椅,老眼淚水朦胧,他緩緩低下身,伸手撫上艾雅的臉,又是無奈又是酸澀:

“阿雅,你為何……為何要這樣做?!”

艾雅亦是捧着蒼老的手,搖頭道:“族長,是我的錯,與她無關,求你饒過她!”

“哎……”

複嬸嬸早已哭得淚流滿面,她只狠狠握着花馨尚攙她的手,嗓音顫抖:“丫頭,他說的是真的?當真是你麽?”

至始至終,花馨的表情都鎮靜得有些駭人,聽得複嬸嬸泣不成聲地話語,她只淡淡地轉了頭,道:“二姐姐,不管你信不信,二哥不是我所殺。我在狼窩中尋得他屍首時,他早已死去多時……”

“馨兒啊,你……”

“罷了。”不顧複嬸嬸難以置信的眼神,花馨只理了理衣裙,輕邁着步子走上前,在艾雅身旁慢慢蹲下,手輕搭上他的肩,語氣柔軟,“我做的事,後果由我自己受着,你不必這樣。”

複嬸嬸一聽她這話,立即錘着腿哭道:“你這丫頭啊,有什麽事過不去的,你給姐姐說便是了,為何要走這一步!”

花馨聞之眸中湧上幾分冷意:“複二姐,你肯認複二哥,卻不代表我能認喬柯。”

複嬸嬸原本哭得厲害,怎想此話一出,她表情瞬間一僵,竟也不哭了,目光閃爍不定。舉止古怪的,倒不止她一人,堂上的那可地延兩父子亦是面色難看,神情複雜地瞧着花馨。

只聽她嗤笑一聲,擡眼看向四周:“他們若肯饒恕我,只怕我此生也不會饒過他們。”

她話裏似乎有話,再加上可地延族長那難以明說的表情,初然頓覺其中必有蹊跷,剛想問穆信,哪知花馨視線一轉,忽而朝她這般瞧來,上下打量了一番,驀地問道:“敢問姑娘芳齡?”

初然一愣:“今年剛過二八。”

她聽罷,居然也嫣然一笑:“我出嫁時,也是二八的年紀……到這個村子,轉眼都三年了。”

初然随口道:“你今年才十九?”

“不。”花馨回眸看着可地延族長,語氣剎那間冷下來,“我是十八歲的時候來到這個村子的,同我的丈夫一起。”

場上有人驚訝有人不明還有人別過臉。

花馨一雙杏眼在他們身上一點點流過,步子緩慢:“你們可知道,為何這村裏有那麽多漢族的女子,而卻沒有一個漢族男子麽?”她說完就冷笑:“說什麽‘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口口聲聲是為了族人利益,到頭來卻是将你們的利益,建立在他人的屍首之上。”

溫子楚和石晏面面相觑,不知她話裏的意思。

“族長自然是不會告訴你們的。”花馨嘲諷地向堂上一挑眉,“烏洛侯族從幾十年起,就再無女嬰降生,幾十年來族裏新生的孩童皆是男孩兒。他可地延族長擔心烏洛侯族就此滅亡,所以将過往的路人誘騙至此,男則殺之女則囚之,一生一世為他烏洛侯人生兒育女!”

四下裏的空氣頓然凝固住,半晌無人言語。

艾雅靜靜側過臉。

屋外的天穹湛藍如水,萬裏無雲,一抹陽光輕輕落在花馨身上,她發際間不知幾時多了一縷銀絲。

可憐未老頭先白。

這一幕,恐怕他一生都不會忘,正如他第一次見她,初春草木生,旭日輕照,梨花滿樹。

六年前,那一年,過年時下了場厚厚的雪,故而這年開春田裏的莊稼也長得極好,野花漫山遍野的開,無窮無盡。

他打小就知道自己是被族長撿來養的孩子,他不知道自己該是漢人還是烏洛侯人,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漢人或是烏洛侯人。

也許這些都不重要。

在這一年之前,他一直都覺得種族并不是生存下去所依靠的東西。至少他被這個族裏的人救活,而他們卻從不在意他的出身。

直到不久前,他在族長家的柴房處發現了一個漢族的女子。

他很奇怪,村中從來沒有外來者留宿過。

族長卻告訴他,為了延續烏洛侯族,他這樣做是逼不得已,祖宗知道了也是會原來他的。

他沒有多想就相信了,族長行事總是對的,他從不懷疑。

這件事情畢竟不算光彩,村裏大部分人都不知底細,對外他們只稱這是自願留在村裏的姑娘。

後來,這樣的女子越來越多,大家也見怪不怪了。

這些人中,有許多是在山裏迷了路,或與親人走散,上山常有打獵砍柴的村民,見着了便将他們帶回來。

有時是一兩個人,有時是三四個人一起。

但不是所有的女子都是孤身一人,想将她們留下放走剩下同行的人,大多不順利。起初族長還讓人遣送,到後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夜裏把人都殺了,只往那山裏扔。

他也扔過屍體,和忽唯特一塊兒,把那男屍丢棄在草叢中,入夜了會有野獸來吃食。久而久之,那裏竟白骨成山。

從沒有人對他說這樣做是錯的,或許在他心裏,對族長的言聽計從也算是報答他的一種方式。

在村頭的梨樹開花時,山外來了三個人。一個女子,兩個男子。

人是由族裏那不久前才死了媳婦的喬柯引來的,他家中經營了一間小酒館,可生意并不怎麽好。

因這搶路人為妻一事,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人是哪家帶來的,最後便歸與哪家。

喬柯在路上苦苦守了七日,終究是守了個媳婦回家。

那日他采藥回來,後山上長滿了荊棘,劃得他手上腳上都是血條子,他随意取了巾帕剛要擦拭,忽然有人伸出手來制止,修長的玉指輕輕搭在臂彎。

他正擡眸時,明媚的陽光迎面而灑,風中飄散着淡淡清香。對面的女子含笑向他遞來一瓶藥膏,聲音柔軟動聽。

“這藥是我家鄉盛産,你抹上不出兩日就能好。”

那是他見花馨的第一眼。

春日暖陽初照,頭頂梨花紛飛,她邁着碎步而行,身姿款款,眉目溫婉,仿若溪水,幹淨而清澈。

他頭一遭瞧得這樣溫柔的人,同從前見過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樣。

一言一行似乎都自帶風流,清麗可人。

可是,喬柯既将她帶來了村裏,那麽她往後會成為喬柯的妻子,永遠留在族中。

不知為何,思及如此他竟心有不舍,生出了一絲想要放她走的念想,但只一瞬,這個念想便被他打消掉。

他不能成為第二個喬乙,背叛族人。

當日夜裏,春雨不期而至,他在床上輾轉反側,久不能眠。喬柯的酒肆裏燈光忽明忽暗,在吵雜的黑夜,不知吵雜的是雨還是人聲。

清脆的茶碗碎裂聲徒然響起,凄厲的細雨中似乎看見有人從那其中跑出,步伐淩亂,身形搖晃,一頭紮入了這無邊地山谷。

他再也坐不住了,拾了傘就沖出屋門。

在山澗裏尋得花馨時,身後的天都快亮了,她滿臉泥土,全身被雨淋得透濕,手臂上隐隐的血紅,被流淌的溪水慢慢沖淡。

她是走不出這山谷的。

就像他一樣,此生都沒見過山谷之外的風景。

雨已經停了,他俯身下去替她包紮傷口,花馨冷冷地看着他,因為沒有力氣,她亦不曾掙紮。

只說:

“不要救我。”

被囚禁在山谷中的女子,起初大多尋死覓活,并不鮮見,所以喬柯并沒有跟來。是在留她自生自滅,還是在等她無路可走自己回去?

他不曉得如何開口,此刻說安慰的話,于她看來也不過是惺惺作态罷了。

胳膊上的傷口血已止住,雨後的山林裏空氣格外清新,花馨瞧着他,就這麽一直瞧着,眼神裏含着說不出的感傷。

最後她幾乎是哀求:“放我走吧。”

他心頭微微顫動,生平第一次這般同情憐惜一個人。

可惜他做不到,因為他也是無論如何,都走不出這片山谷。

每個人的命運早在出生之時就已注定,宿命裏該經歷的事,怎樣都逃不開。正如她今日喪夫,而他一世無父無母。

從山裏回來,花馨像是變了性子,不再哭鬧也不再尋死覓活,竟真的如人所願嫁給了喬柯,同他一起打理着喬家的酒館。

自此,她幾乎做得非常完美,她相夫教子,将酒館生意做得有聲有色,左鄰右舍也都處得十分融洽,即便是喬乙這頑劣之人,她都從不在外抱怨。

族長見她如此識大體在族中也是頗有贊賞。

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安心留在村中。

只有他知道。

她的心,從來都是不在這裏的。

每每山間霧氣不那麽濃重時,花馨總會偷偷準備了香燭紙錢,帶上些瓜果糕點,在村外無人之地悄悄祭拜。

他也會躲在一旁瞧她。

有時是秋葉紛飛,有時是冬雪飄揚。

他不明白自己對她是怎樣的心意,但只求能為她做些什麽。

只可惜,他可以為她做的卻極少極少。

花馨初嫁那幾日,每當路過酒館,他都會駐足,停上許久。

春夏秋冬,無一日落下。

後來他甚至将房舍遷到酒館旁,午夜夢回,他都能清楚的看見她的樣子,在春日細軟的陽光下,彎腰給他一瓶精致的膏藥。

他曾見她把釀好的酒分給前來讨酒喝的樵夫,見她在院外曬洗衣裳,見她逗弄一只小母貓。三個春秋過去了,細細回想,他發現自己竟從未向她讨過酒喝。

也許,是他根本就不敢踏足酒館。

上天注定了他這一世無法走進她的心。

烏洛侯族欠着她兩條人命。

她一直都在等待時機奪回來。

很難想象這樣一個柔弱的女子,用了三年的時間謀劃着一個天衣無縫地殺人手法。喬柯不在的時候,她在房裏一遍又一遍計算細沙流淌的時間,燈燭燃燒的快慢,山路行走的速度,全都是在幾百個日夜中完成的。

為确保萬無一失,她将山裏的兩只小狼養大,以後便能借此将屍體銷毀幹淨。

他從沒想過,如果将族人和她放在面前讓他選時,他會做出怎樣的決定。但他可以确定的是,在那日夜裏,在他看見喬柯的屍體懸挂在酒館的一刻,他就注定了要站在她那一邊。

火滅之後,他率先沖進去,書房裏赫然是喬柯的頭,來不及多想,他先尋了個地方将頭顱藏好,待得衆人散去,方将其埋于後院之內。

原本花馨這一出自殺戲是做的極好,怎奈穆信幾人不依不饒,竟被他們看出端倪來。他心中焦急,思量之下意欲找一個替死鬼。

喬乙前幾日回的村,他也曾來找自己借過銀兩,正巧是個好用處。他騙了喬乙入局,暗中又接着觀察穆信等人的動向。豈料弄巧成拙,居然讓其愈發懷疑。

在族長家中偷聽時又多次險些被抓到,原想設計把他四人困在村裏,夜間聞得他幾人乃是身懷絕技的高手,他擔心铤而走險反倒将他們逼急,傷及無辜自己便是罪上加罪。

他心知離東窗事發之時不遠,到底狠下心來,欲将一切攬在自己身上。

烏洛侯族的族規向來嚴厲。

若有心背棄族人者,其将被逐出烏洛侯族。

若有意傷害族人者,受火刑之苦,三天三夜,柴火不熄,直至化為灰燼。

……

族長宣判的聲音,他早已聽不清了。模糊的視線裏,周遭的一切都似不存在,獨獨只有她一人。

人們所說的咫尺天涯,或許就是這般的心境吧……

一年又一年,花開花謝。

他猶記得那時,春雨綿綿,溪水從谷底緩緩流過,竹樹蔭涼,她站在樹底下,瞧着頭頂蒼茫的天空,眼神裏波瀾不興。

他猶豫了許久才撐了傘過去,将傘遮在她頭頂。

微涼的春風在臉邊劃過,她回過頭看他。

相顧無言。

人生若有來世,他只盼能再次遇見她,在一個平凡的地方,在梨花盛開的時節,若有來世,他仍願意為她在雨中撐一把傘,無論滄海桑田,歲月變遷。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卷主線劇情寫完啦!!!

你們愛不愛我啊!!愛不愛我啊!!!

到底還有木有人在看文呀!!!~~~~(>_<)~~~~

☆、【窮追不舍】

村中鬧得沸沸揚揚的兩個命案總算是了結了。

按照艾雅所交代的話,村民在山上一塊被風磨得光滑的大石下挖到了喬柯零碎的屍骨,其餘的大概是被野狼吃光了。

依族中的規矩,明日正午時候将對他二人施以族規懲戒。

可地延族長因身體不适,故而把送初然幾人出谷之事推延到了明日早上。幸而他們也都通情達理,并無介意之處。

一日後,又是清晨。

早間秋風涼涼拂面,山裏已是煙霭紛紛,漫天風露猶寒。初然緊了緊衣衫,一面打着呵欠一面朝外走,這天氣越發的冷了,她所帶的衣物不多,再不出山,她只怕是要凍死。

這般想着不知不覺就走到門口,穆信他們似乎早早到了,正站在那兒說着話。

“公子,變天了,這衫子你還是披上吧,山裏更冷。”石晏手裏捏着一件大氅剛要往溫子楚背上送,後者卻瞧得初然抖抖索索地走過來,他猶豫了一下,伸手推拒。

“這丫頭穿的少,我倒是不冷,給她披着吧。”

他說着便已自石晏手裏拿了過來,不由分說地給初然裹上。

溫子楚的東西當然金貴,這大氅乃是白狐貍毛所制,裏面十分柔軟。因得自己這一身本就不耐寒,故而初然也就不客氣地接受了。

穆信淡淡瞧了溫子楚一眼,很快又收回視線将一個小包裹地給她:“族長給了我們幾日的幹糧,眼下應當是足夠我們回東京的。”

“等回了王府,我一定要好好吃一頓!”石晏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肚子。

溫子楚鄙夷地側過身:“你吃得還少了?”

“诶,公子,話不能這麽說呀……我這正是長筋骨的時候,吃得多很正常的呀。”

……

說話間,可地延族長牽了兩匹馬從後院方向慢慢走過來,像是有意而為,石晏扁扁嘴對着初然耳語道:“之前還說村裏尋不得馬呢,這會子咱們啥也沒說,他倒是自個兒把馬拿來了。”

“幾位恩公……”可地延族長低頭猛咳了幾聲,方擡起頭來谄笑道,“這馬兒是族裏遣人外出時用的,我想幾位或許會需要。”

“多謝。”穆信言罷,自懷中摸了兩錠銀子。

可地延族長見狀忙擺手:“使不得使不得,我等怎可收你的錢財。”

“話可不能這麽說啊。”初然笑嘻嘻地把他的手摁下去,“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咱們可不能白要你的東西。”

穆信微微點頭:“說的是。”

瞧他幾人都執意如此,可地延族長也不欲拂了好意,只得收下了。

“既是這樣,那老朽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你們幾位若是今日想到下一個落腳點,恐得早些啓程。這出了谷再走半日就可到青口鎮,鎮上有客棧酒肆,補給之物一應俱全。”

“這麽說還得快些走了。”石晏催促道,“天色不早了,大家趕緊上路吧。”

可地延族長親自送他們出谷,卻無一人跟随左右,這大約又是什麽規矩。他們幾人雖心中疑惑,但也不願多問。

街上行人稀少,不知是否是清晨太早的緣故,連街道兩旁的店鋪也沒有開門。

直到走至村口時,才在廣場上發現圍聚成一圈的村民。

高高的柴堆上,有個單薄的身子被綁在那裏,她低垂着頭,發絲淩亂。初然只能瞧見背影,看不清正面的花馨此時此刻是怎樣的表情。

而艾雅恰被倒挂在村頭的匾額上,他的臉正對着花馨的方向。他們要讓他,親眼看着她是如何被大火燒死的……

這樣的刑罰,想想無論是身體還是心上都是最最殘忍的折磨。

初然不忍再看,轉過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背後的烏洛侯村落在一片寧靜的旭日裏,迎來了又一個朝陽初升。

走了一個時辰的路,四周那莫名其妙的白霧才散開。

可地延族長送他們出了迷障後,也告辭返回村子。

待得走遠,初然随手拾了根野草在手裏晃,心裏到底是難釋懷。

“把人活活燒死是不是有些太過了?”她回頭看向身後的穆信,“咱們就這麽不管麽?”

他平淡道:“花馨到底是殺了人的。”

“可也不能用燒的呀。”

“阿初。”石晏牽着馬,小心翼翼繞到她跟前,倒是一本正經的樣子,“那是人家族裏的事兒,咱們管不着。”

“這個什麽烏洛侯族,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初然忿忿地扔掉手裏的野草,“你看那個族長,為了一族私利,把人家好好的姑娘家都害成什麽樣兒了。他這七老八十的模樣,還想娶年輕小姑娘,也不照照鏡子。”

穆信聽罷,心自無奈地笑笑,道:“我們畢竟人少,單槍匹馬,若惹惱了他們,萬一落得和花馨一樣的下場如何是好?”

她得出結論:“你們就是沒膽子。”

穆信看着她:“你有膽子,你去了麽?”

“我……我那是一個人,不敢去。”

“我覺得,這丫頭說的也有幾分道理。”溫子楚摸了摸下巴,頭一回站在她這邊兒,“等回了汴梁,倒可以把這事兒說與我爹爹,看他有什麽打算。”

初然想了想,忽然嘆氣:“就是你爹要幫忙,想來也是不能的了。”

“為何?”

“那迷霧如此詭異,咱們沒有那老婦人和可地延族長,只怕現在都還在林子裏瞎轉悠呢。你爹要是真派人來,那也是白白送命啊。”

聽她此話有幾分道理,溫子楚笑了笑:“說的也對。可惜了艾雅那個小子,有憐香惜玉之心,卻無終成眷屬的命。”

“那又怎麽了。”初然不以為意地撫摸着馬鬃,“依我看他就很好,一心一意。最關鍵的是他知道花馨有所愛之人尚且如此執着,我此一生倘若得這般人喜歡,想來也無憾了……”

她此話一出,周遭竟都安靜下來,穆信和溫子楚皆是心中怔怔,一時不知該怎樣接話,只垂眸盯着地上的路。

過了好一會兒,見氣氛仍舊僵硬着,溫子楚才輕咳一聲,取笑道:“你這丫頭說話還當真不知羞。”

“這有什麽的。話說得直白我心裏暢快,哪像你們,一個句話得兜多大個圈子,我聽着都嫌累。”

溫子楚搖了搖頭,不再作答。

山路尚且難行,馬滑霜濃,故而他們暫時只能徒步而行。

漸漸地地勢開始慢慢往下,過不了多久就能下山,待得見到官道,騎上馬想來在傍晚只能便能趕到鎮子上去。

正午時候,他們在一棵大榕樹下歇腳,初然将兩匹馬拴在一邊,自顧尋了地方坐下,打開包裹來吃幹糧。

如今麻煩事情已了,她倒是該想想之後的去處。原本是打算同師姐們一起去汴梁游玩一番,然後在附近落腳。她眼下無門無派,想要在江湖上一舉名揚天下只有一個方法——品劍會。

江湖人士切磋武藝除上門讨教之外,每三年會在少言山上安龍寺處開展一場品劍大會,因說是讓俠士能盡情領略天下武藝,但那功夫卓衆的,大部分會開山立派,廣收門徒,流芳千古……這對她的誘惑着實是很大。

不過天下能人志士那麽多,想要在江湖立足沒有一身好功夫是不行的,師父給的秘籍還未練成,那毒功要到達上乘境界是非一朝一夕之事,她需得尋個地方安安靜靜練功才是。

可是身上的銀兩有限,要買下房子恐怕還有點艱難……

她叼着饅頭,把錢袋取出來,一粒一粒細細數錢。數到最後,她不禁哀嘆,饅頭應聲落地。

“才五兩銀子啊……”

頭頂一個輕蔑的聲音:“啧啧啧。”

初然莫名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待得她擡頭,溫子楚一張似笑非笑地臉就湊了過來,在她旁邊坐下。

“想不到,你不僅是個路盲,還是個守財奴呢。”

“這話我可不愛聽啊。”初然寶貝一樣把錢袋收起來,哼道,“我怎麽就守財奴了?”

“呵,之前你路上吃這樣吃那樣,說得自己多窮似的。”溫子楚伸手就要去碰她懷裏的錢袋,初然趕緊避開。

他倒也不覺得尴尬,笑道:“你看,這還不吝啬呢?自個兒有錢都舍不得花。”

“這可是我的老本了,能不用就不用的。”初然認認真真地給他解釋,“再說了,你一個世子,還缺那幾個銅板錢不成?斤斤計較,我瞧着你也同我差不多,大哥不說二哥。”

“老本錢?”溫子楚聽着新鮮,擺好了姿勢看她,“你小小年紀,又是個姑娘,攢這錢作甚麽?”

初然咬着饅頭,不屑道:“姑娘就不能有老本錢了麽?我攢嫁妝不行啊?”

他好笑:“嫁妝?你師父不給你備嫁妝麽?”

“我師父自己都是個窮鬼哪兒來嫁妝給我呀。”初然不以為然,“再說了,我師門師姐師妹的少說也有二三十個,人人都給嫁妝,他給得起嘛……”

說的挺有道理的。

正四處走走看看的石晏剛一過來,就聞得他兩人讨論此事,他奇怪道:

“阿初,你攢嫁妝做啥啊?不都還有我嘛,師父不給,我給你準備啊。”

“去去去。”初然揮開他,“你自個兒媳婦兒都沒娶呢,哪兒來的錢攢嫁妝啊,老婆本有了嗎?”

“……”還真沒想過,石晏撓了撓頭,坐在一邊兒開始認真思考自己的人生大事。

穆信轉過頭來的時候,就看見他們三個人在樹下坐成一排,各自低着頭若有所思,這場景實在有些滑稽。他舉步走過去正欲開口,耳邊卻聽得一陣急促的“唰唰”之聲。

穆信急忙擡頭搜尋,林間樹葉茂密,不知是否有東西在其中穿梭,心頭隐隐感到不詳,忽然,眸裏見得一道明晃晃的白光剎那閃過,他暗道不好,脫口而出。

“快躲開!”

幾枚短镖已然朝初然等人的方向射去,只聽“咔”的一聲,不知是穆信提醒的快還是初然手腳快,眨眼間她兩指已夾了三支飛镖。

初然掃了一眼,松了口氣:“還好,沒淬毒。”

她話音剛落,目光所及之處便有兩個鐵鈎子閃電般襲來,這利器突如其來她實在避之不及,只能就地一滾,正在這時眼前一柄銀劍橫斜插來,擋開那兩個鐵鈎,铮的一聲,将其打落在地。

擡眸之間,對面的穆信已然抽了劍,對她二人吩咐道:“保護好世子。”

這鐵鈎他當然熟悉,不久之前他尚同這些人交過手,本以為時隔這許多日,他們早已撤走,怎料竟一直埋伏在山裏,恐怕雇傭這群殺手的人身份一定不同尋常。

正遲疑時,從周遭樹頂上倏地落下數十個銅面人,這數量比及之前整整多了一倍,看來是對他們四人的性命志在必得。初然拿了腰上的小竹簍剛要打開,石晏急忙把蓋子蓋住。

“他們放鳥了,別使那個!”

初然心頭一驚,仰頭一看,那其中一個銅面人肩上果然站了只黃頭褐喙的茶隼,她無法只得咬咬牙抽了腰間的短劍防身。

玄色的鐵鈎從四面八方而來,穆信翻身旋了一圈,那鐵鏈子貼着他胸膛險險略過。榕樹一旁的兩匹馬兒受驚不住揚蹄嘶鳴,但奈何被拴在樹樁子上,怎樣也掙脫不開。

劍光如電,數人混戰其中,穆信眼見那馬兒幾欲将那木樁拔地而起,他心下着急,徒手就将飛來的幾根鐵鈎擒住,用力一拽,對面的銅面人随即被他脫上前,起手長劍揮舞,鮮血浸透薄衫。

趁着這個當兒,他飛快跑到馬匹身邊,舉劍将缰繩斬斷,拉了初然過來把馬缰給她:“快帶世子走!”

初然愣

劍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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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二回瞧得時候,喬柯就已經在書房上吊了對不對?”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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