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不深,只要及時止住血便是。初然扯了幾尺紗布,在他傷處塗了金瘡藥,繼而又親手替他包紮。
四周除了風聲,別的什麽也聽不見,靜悄悄的,一派寧靜。
初然将他傷口處理好,取過他外衫披在他背上,垂眸時看着他的眼神,波瀾不起。
“為什麽不還手?”
她忽然開口問。
“就心甘情願被他們殺麽?”
穆信搖了搖頭,唇邊浮起一絲澀然:
“為什麽要還手?”
他反問道:“一切皆因我而起,他們要殺我也是情有可原。我早該有這樣的覺悟才是……”
初然在他面前端端正正坐着,伸手撫上他雙肩,認真且嚴肅地望着他:“我不信。我不相信都是你做的,平白無故你怎麽會做這樣的事情?”
穆信薄唇輕抿,沉默了許久才慢慢對上她雙眼。
“石晏一家,的确是被我所殺。”
盡管已從石晏口中得知,但聽他再提起,初然還是呆了呆:“為什麽?”
“……那時,正逢我十八歲年紀,年少輕狂。”穆信靠在廟中的柱子上,閉着眼睛,嘆了口氣,然後又睜開。
“起初只是覺得自己空有一身武藝而無用武之處,感到非常可惜,所以便到處尋人切磋。正因我為人太過高調,反引起奸人注意……
那年重陽,師父莫名其妙一病不起,我身上無錢醫治他,最後受人迷惑遂入了明月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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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人……”初然喃喃念道。
“要給師父治病,我只能接下報酬高的懸賞,那時候我也不知自己殺的都是些什麽人,大約有好人也有壞人。”他苦笑着搖了搖頭,“可是尋常人的恩恩怨怨根本值不了幾個錢,為了籌到更多的錢,我開始不折手段。
不久之後,經莊主介紹,我便與一個自稱是‘坊主’的人相識。
他一見面便開了高價讓我刺殺廬州的知州,但因為涉及的人口太多,當時我很猶豫。”
“廬州知州?”初然略一思索,“是……石晏的……”
“方城江。”穆信輕輕回答道,“當時方知州廉潔清白乃天下人皆知,我本不願答應,可後來……因那人設計陷害,讓我誤以為方大人只是裝腔作勢。那時候我涉世未深,又加上師父的病情,未經細想就同意下來。
自那此起,這位‘坊主’又曾多次讓我刺殺別的官僚,包括将開封府裏的貪官名冊偷換,護送洛陽刺史逃去塞外,全都是我……”
“那後來呢?”初然伸手握住他的,柔聲問,“你師父的病好了麽?”
“……”穆信遲疑了一下,搖搖頭,“後來我才知道,師父的病本就是被他們所害,我買的藥方根本不是醫病的,非但如此,價錢還十分高昂。正是因為要讓我必須繼續幫他們做事,他們才下此毒手。
洛陽一案後,他們不再與我聯系,就像從人間蒸發了一般,連明月山莊也不再收留我。師父不久後便病逝了,從那時候開始,我才發現不對勁。
四處打聽方知州的過往,當時的行程和舉動,待得細細追查,方才發現……自己是受人蒙蔽。”
“所以說,這一切本不是出自你本性的?”不等他接着說完,初然卻驀地湊上前,淚眼朦胧,“……穆大哥還是原來的穆大哥?”
穆信聽得微微一怔,他原來,應該是什麽樣子的?
即便知道了這些,她還依舊願意相信麽?
“阿初……可是我……”思及石晏所言之話,他喉中哽咽,“可是我也害得你……”
“別的,你什麽都不用說。”初然飛快打斷他,咬着下唇,竟有幾分的歡喜,“至少你不是石晏說的那樣……那樣就夠了……”
穆大哥還是原來的穆大哥。
原來在她心裏,只要這樣……
就夠了。
胸口猛然覺得一陣絞痛,仿佛是十多年擠壓的悲哀,這在一瞬湧上心頭,明明已是勉強結痂的傷痕,歲月的鮮血卻向他洶湧而來。
眼裏濕熱難當,他伸出手将她輕輕擁入懷中,埋首在她頸窩間,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萬千世界,就如一張背景。
仇也好,恨也罷,好想盡數化成烏有,亦想着所有的時間只停止在這一刻。
永遠不會流轉。
隔了好久,耳邊聽見些許吵雜之聲,大約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穆信和初然內力深厚,自聞得明白,他驀地一怵,擡起頭。
“好像是方才那些武林人士。”初然來不及抹去淚眼,急匆匆地往窗邊看,沿着去往城門口的官道上隐隐能瞧見些許火光。
“這裏不宜久留。”她回過頭,穆信的左腹尚在滲血,分明不能再動手了。
只是如若人數還似方才那般龐大,恐她一人應付不過來。
暗自咬咬牙,初然遂走到他跟前,小心扶他起身。
“穆大哥,你聽我說,一會兒我在官道上堵着他們去路,石晏他們定會以為你是往青口鎮方向走的。屆時你便回城,從北城門再出去,繞個遠路。等他們發現了,那也是明日的事情了。”
穆信輕輕顫了顫,問她:“那你呢?”
“我到時候再來找你,石晏不會拿我怎麽樣的……”初然偏頭,對他綻開笑顏,“我們畢竟是同門。”
穆信卻仍是搖頭:“我終究是要面對他,眼下逃了又有什麽用?”
“真兇還沒有找到,你就算白白送死有何意義?”初然竟厲聲呵斥他,“難道你不想給你師父報仇了麽?還有那些枉死的人。心甘情願給人背黑鍋,心甘情願讓那個人,讓那個‘坊主’逍遙法外?”
“……”
那個人,正是當朝的太師,憑他一己之力又能拿他如何?
雖是心中苦笑,但看她如此執着,這句話卻不忍說出口。
遠處的點點火光越發逼近了,初然咽下哭腔,強自鎮定地看着他。
“穆大哥,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她将他推到破廟的後門,側過臉狠狠拿袖子抹了抹眼淚。
“你快走!”
“……”
穆信靜靜看着她,她背後的天幕裏一道流星剎那間劃出軌跡,天際裏流光溢彩。
江湖這麽大,這一別,也不知還有沒有再見的機會。
初然抿着嘴,眼看他從視線裏一點一點消失,淚水終于決堤般流下來。
“大家快看,這裏有間破廟!”
“地上有血跡!那賊人定是躲在這裏面!”
“小心有埋伏!別輕舉妄動。”
“依我看不如點火,一把燒了幹淨。”
姍姍來遲的江湖散人皆拿了武器在門外候着,議論紛紛,正在這時,破廟的門“吱呀”一聲打開。
夜風獵獵。
石晏不經意擡首。
門口,初然靜立在那裏,手裏的彎刀寒光暗閃。
他曾最親近的師姐,就站在他對面,拿着刀,目光裏透着對他的殺意。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啊,後續發展越來越陰暗了,雅蠛蝶!!!!
感覺自己已經H不住了,腫麽辦!!!
小石頭黑化了【帥哥,你TM是誰!!!氣場完全和以前不一樣啊,你TM是去哪個王濕忽那裏撿了個碉堡天的頭發吧你啊】
所以……
一年前的構思就是在這裏卡住的。
卡的關鍵就是。
我在結局是HE還是BE當中猶豫了!!
對!!
你萌沒有看錯!!我猶豫了!!
穆大哥可是個殺千刀的殺人不眨眼的兇手啊!!!!!!!!!!!!!!!!!!!
☆、【亦枯亦榮】
石晏微微側身,握着雙锏的手卻又加重了幾分。
“你總算是出來了。”
初然冷眸看他,表情無悲無喜,似乎也沒有想要和他說話的樣子。
石晏靜默片刻,忽而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頭,沉聲道:“師姐。”
“我仍是想不明白,你寧可為了這個該千刀萬剮的男人,也要與我對立麽?”
他神色激動,眼底的情緒如巨浪翻湧。
“我們可是同門師姐弟,從小一塊長大的情義,都比不過他穆信……一個來路不明的‘師父’麽?!”
“可他是被人誣陷的。”初然終于開口,聲音卻略有些顫抖,“那些事情,都不是出自他本意。”
“但到底他是殺害我全家的人,不是嗎?”石晏出聲質問,口氣堅定,“無論他是被逼迫也好,受人挾持也罷,他滅我滿門一事,是真真實實,不容置疑的。”
初然睜着眼睛望向他,嘴唇輕啓,卻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阿初啊……”石晏突然苦笑了一下,別過臉伸手在眼角抹了抹,繼而又對着她道,“你說我不向他複仇,我還能找誰?就算他是迫于無奈,那又怎樣?難道要我不計前嫌,要我既往不咎,要我做聖人對他的所作所為不聞不問嗎?!你何曾考慮過我的感受!”
“冤冤相報何時了,你今日殺了他,來日還會有他人找你報仇的。”不知不覺間淚水已從臉頰滑了下去,初然深深凝視着他,目光凄涼。
“他人?”石晏喉頭上下一翻滾,繼而上前一步,問道,“這個他人,是誰?”
初然垂眸,吸了口氣,随即緩緩擡起頭來,袖下的珠碧刀銀光閃爍,雪亮而淩厲。仿若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她眼神決絕,肅然說道:
“是我。”
“我會為他報仇的!”
似乎是意料之中,石晏并沒有太大的波動,只淡淡看着她,僵硬一笑。
“你們還真是……情深意重。”
他将手一擡,示意周遭衆人退開。
“既然如此,想來你不會回心轉意了……也好。”
他眼底裏再無悲喜:“你我同門之誼,今朝便斷!”
見他們二人乃是同門争鬥,衆人的确不好插手,加之初然慣會用毒,也是極難對付的角色,正好石晏與她鬥個你死我活,倒也好撿個便宜。
思及如此,身旁趕來的數人皆紛紛散開,尋了個安全之地觀望。
今夜無月,北風呼嘯,天幕繁星璀璨,頭頂的薄雲緩緩遮上來,地上的視線就越發昏暗了。
露水冰涼的寒意透過衣衫浸入體內,順着寒意而來的好像還有別的什麽情感,只是在這一瞬,她已分不清了。
四下竹影風動,只能聽到凄冷的聲響,凝聚堆積。
她看見對面的石晏,雙眸炯炯,其中流露着的,分明是淩厲之色。
風卷雲舒,微末的星光再度投射下來,突然之間,寒冷的利刃劃破空氣,向她襲來。
“叮——”刀身與青銅锏重重撞擊在一起,初然反手握着刀柄,抵着石晏壓迫而來的氣息,她雙眼微瞪,将刀身一轉,明澈的利刃反着星光晃入他眼中,石晏不自覺皺眉移開視線。趁着這個當兒,初然低身下去掃他下盤,出手疾攻了他三招。
石晏忙擡腿去躲,手順又拿着長锏往她頸上刺去,初然偏頭避開,飛快持刀在他胸前揮劃,石晏避之不及,被她割出幾道口子。
明明有機會傷他要害,初然還是下不了手,何況她本意只為拖住他們,沒有必要與石晏拼死拼活。反而會讓外人看了笑話。
破廟之外,只能見得刀光劍影,殺氣流動,每一次兩刃交鋒,周圍的樹葉都被震的抖動起來。珠碧刀的刀光清雅冷蕭,仿佛将撕碎漫天的空氣,攪動着團團刀風,呼鳴席卷而至。
戰了大約兩百回,風聲驟停,初然喘着氣,卻依舊在廟門口落住腳,她手裏拿着的彎刀,刀尖正有一道血液慢慢滴在地上。
血珠飛濺而出,晶瑩無比,含苞欲放。
對面的石晏單膝跪地,以锏撐着身子,他手捂在腹部,攤開掌心時,竟是滿手鮮血。
“石小兄弟!”
石晏擡手一揮,示意旁人不用驚慌,他強自忍耐,從地上緩緩站起。
身下是一灘深紅的血跡。
即便知道沒有傷到他要害,但看得這一地觸目驚心,初然還是心中一澀,可不知為何,此時此刻,她竟一個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我們走。”
石晏沒再看她,利落地背過身。
旁邊一人愣道:“走?可是那賊人……”
“還不明白麽?”石晏收起雙锏,目光輕輕一瞟,“穆信根本就不在這裏。”
“不在這裏?”那人聽得一怔,忙問道,“可若不在這裏,她……”
“穆信若是在此,又怎會讓她一人出來應戰。”這樣的話從石晏輕飄飄道出口,仿佛提及的是個與他毫無幹系的外人,“只怕是她二人早就串通好。眼下那穆信定是早從林中逃走了。”
“那我們從何處去追?”
石晏略一思索,擡眸看向前方:“青口鎮。”
周遭立馬有人舉刀而起:“好,大家快跟我來!”
人群簌簌移動,從破廟門前漸漸走開。
石晏正将舉步,耳邊忽有人小聲問他。
“石兄弟,那這位……這位姑娘,怎麽辦?”
他步子停在半空,僵了僵,不曾回頭,聲音卻冰冷。
“随她。她若是要跟來……不用再手下留情。”
……
風漸起,林間落葉飄零,原地就只剩了初然一人,孑然一身,一頭散亂的青絲在耳邊撥動,這一刻,她驀地覺得自己無依無靠,無根無源。
握着刀柄的手尚在顫抖,握得這般得緊,甚至出了汗,而她卻感到寒意刺骨。将珠碧刀舉到眼前,明晃晃的刃上殘留着幾許血液。
為何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為何自己非要和石晏自相殘殺不可……
為何自己要傷了他……
不久之前,一切不都還好好的,不久之前,不還一起在酒樓喝酒吃菜,有說有笑的麽?
她手一松,刀應聲而落。
仰頭看着蒼穹,眼淚早已是止不住的流了下來。今夜發生的事情太多太複雜,簡直讓她透不過氣來,也無法接受,偏生又沒有人能夠傾訴。
胸腔裏郁結的難受,恨不得大喊大叫出來才好。只是,她又不能……
石晏誤以為穆信是往青口鎮去的,倘使自己不跟去,他定會懷疑。
初然咬着下唇,俯身要去拾地上的刀,卻在蹲下的那一瞬,嘔出一口鮮血來,她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地。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似乎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裏,還拿着穆信贈的那把彎刀,在人群中厮殺,這些人的面容,她全部沒有記憶,可只記得他們的眼睛,一雙雙被恨意填滿的雙目在她眼前閃過。
當她回神過來之時,手裏,身上,早已被血浸濕,連視線都是殷紅的一片。
殺了他。
殺了他。
殺了他。
那個殺人不眨眼的禽獸。
殺千刀的東西。
定要讓他不得好死。
殺了他。
……
腦中回蕩的盡是這樣的聲音,魔障一般揮之不去,她對着四周大喊,想要所有人閉嘴,可是她聽不見自己的喊聲。
周遭什麽也沒有,不是空白的,也不是漆黑的。
石晏就站在遠處,穆信亦站在他對面,她看見石晏拿了一把劍,狠狠穿透了他的身體。
鮮血四濺。
一瞬,她猛地睜開了眼睛,夢靥。
入目的不是郊外的蒼茫的天空,也不是破廟門前斑駁的樹枝,她看見的,竟是雕花地床架和溫軟的被衾。
初然以為大約是自己睡糊塗了,故而出現了幻覺,遂閉上眼睛,然後再睜開。
這回床邊又站了個小丫頭正在擰着巾帕,好像沒料到她會突然醒來,這姑娘足足與她對視了半晌,然後始料未及地轉身就往外跑。
“醒了醒了,鳳姑娘醒了!”
外面仿佛十分吵鬧,廊上盡聽得許多人跑來跑去。
陽光傾城,耳邊聞得鳥鳴,聲音清脆,天氣簡直好得不像話,連被子上都是淡淡的日光痕跡。
興許是睡了太久,頭有些昏沉,初然嘗試着坐起身來。
床頭擺着一個銅盆,盆裏裝了水,尚且熱乎着。桌上還有一個空的藥碗,和一小碗的稀粥。
房間很陌生,她一時半會兒想不出這是何處,恍惚只記得那日夜裏和石晏交手後,體內丹田的氣息一直不穩,看樣子對于千絲心法的使用自己還不太娴熟。
“公子你快來。”
方才走開的那丫頭,這會子又領了個人回來,初然呆呆地轉頭去看,門前的光線被人結結實實擋住,那人處在背光之地,面目看不清晰,可嗓音卻甚是熟悉。
“既醒了,就先把肉粥喝了吧。”
錦衣華服,緞繡氅衣,腰上環佩耀眼,下擺的金絲線于陽光下分外奪目。
溫子楚信手就将桌上的粥碗端起來,走到床沿坐下,拿了勺子在碗裏攪了攪。熱氣騰騰,因吩咐過下人稀粥要保持溫度,故而這應該是剛換的。
他舀了一勺正要送到她唇邊,想了想還是又放下來,直接把碗遞給她。
“吃罷。”
腦子裏就像這碗粥一樣,稀爛渾濁,可無論如何也抵擋不住食物的誘惑,初然讷讷地接過來,低頭安安靜靜的吃,過了一陣,她方想起了什麽。
“我怎麽會在這兒?”
“還說呢,我才是納了悶了。”溫子楚搖頭便道,“前日石晏提了你就往王府門口扔,問他什麽也不回答,木着張臉扭頭就走。聽手下的人說,他在醉仙樓大鬧了一場,帶了一幫江湖人士在那兒打打殺殺,開封府那邊兒都将他革職了,還好沒吃上牢飯。”
“石晏?”初然咽下粥,偏頭去看他,表情有些呆滞,“石晏送我來的?”
溫子楚輕輕颔首,将她手裏的空碗放在桌上。
“你們倆怎麽了?吵架了?”
他說罷,卻又搖了搖頭:“這幾日着實是過得亂七八糟,聽父王說,穆信已向他乞休,人也不知去了哪裏。好端端的,出了什麽事?他人呢?”
被他這麽一提,初然頓覺胸中抑郁,她翻身下床,表情淡淡的。
“你還是別問了,連我自己都還沒把思緒理清楚……我睡了多久了?”
“兩日了——你這就要走了?”見她披上外衫,又俯身去穿鞋,溫子楚不由訝然。
“嗯,石晏他還在汴梁麽?”彎刀尚在一旁放的好好兒的,初然伸手撿起來,在手上輕輕掂了掂,暗嘆了一口氣,又收在腰間。
“被開封府革職後,他就走了。”溫子楚一面替她将披風取下來,一面卻是滿臉擔憂,“前日裏城裏莫名多了許多江湖人士,似乎都是随他而來的。這會子也跟着他走了,石晏……好像在找什麽人。”
初然垂眸一雙彎彎的眉毛向眉心皺聚。
“是啊……他在找人。”
如此看來,穆信并未被他找到,僅僅只能得知這一點,但也已足夠了。
眼下雖不知他去了何處,不過定要在石晏之前找到他才行。
若能尋到真正的幕後主使,說不準……說不準他與石晏之間的隔閡便會因此解開。
——“無論他是被逼迫也好,受人挾持也罷,他滅我滿門一事,是真真實實,不容置疑的。”
——“你說我不向他複仇,我還能找誰?就算他是迫于無奈,那又怎樣?”
耳裏萦萦繞繞着的都是石晏那夜決絕的話語,明曉得自己是多此一舉,可又莫名抱着一線希望。
他們曾經是師徒……
石晏總會想通的……大概。
“這些天,多謝你的照顧。”走到門口,初然停住腳,仿佛想起什麽來,她轉身向溫子楚抱拳施禮,“日後我再報答你,現在我實在不得空。”
“平白無故,說什麽報答的話。”溫子楚上前攔住她,“這些且先免了,到底出了什麽事,你仔細把話說清楚再走。”
“……”初然皺着眉望着他,猶豫了少頃,還是幽幽喟嘆了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我和大家的三觀對不對得上。
初然這樣幫穆信對嗎?
畢竟是害死那麽多人的兇手……
果然是越寫越陰暗了。。囧囧囧。
讓我在有話要說裏面給你們制造點歡樂的氣氛吧!!
劇透:注意主題詞。
詞是特邀李施餘大大給寫的,是唯一一首關聯文章內容的詞o(*≧▽≦)ツ 看完你們就都懂了麽麽噠。
【明日攢人品有一更!】
☆、【人心險惡】
桌上茶換了一壺又一壺。
日頭已上三竿,溫子楚在桌前靜靜聽她慢慢道來,左右除了一個倒茶水的侍女,再無旁人。
從醉仙樓一戰,到廟中穆信不為人知的過去,她說得輕描淡寫,溫子楚卻聽着心中糾緊。
杯子裏的茶被她一口喝盡,嘴都快說幹了,初然放下茶杯,搖頭輕嘆道:
“事情的經過便是如此。那日情況突然,穆大哥說得簡單,我知道的也僅僅只有這些,其中恐怕還有些什麽細節。比如說那個‘坊主’到底是何方人士,明月山莊莊主為何與他有聯系,他們又為何偏偏看上穆大哥。”
溫子楚又親手替她滿上茶水:“那你打算今後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自然是去找他了。”初然自然而然道,“石晏短時間之內肯定不會善擺甘休,在他下手之前要先尋到那個幕後的主使才行。”
“……你和石晏……”溫子楚表情有些古怪,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又遲疑,“你們倆怎會鬧成這個地步……”
初然低下頭捏着茶杯默然不語,良久才擡起頭來笑道:“沒什麽,不過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
道不同不相為謀。
溫子楚側目去看她毫無表情的臉,暗暗嘆息道:真的是這樣麽?
“如今你要找他,又打算從何處找起呢?天下這麽大,總不能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尋吧?”
初然秀眉輕輕一蹙,沉思片刻後道:“我想過了,既一開始同他說好要查找真兇,定然會從洛陽貪沒案查起,我往洛陽去走一遭,說不定能找到他。”
溫子楚雖不欲打擊她,可還是不得不實話實說:“你這麽想,石晏定也這麽想。他啓程比你早,人手也比你多,不如從長……”
“管不了這麽多了。”不等他道完,初然便打斷,“如今要我在汴梁多呆一刻我都受不住。”
“……”
溫子楚望着她,神情複雜。
初然別過頭,站起身來:“總而言之,我眼下就得出發……若以後還有機會再回來,我定上門來向你道謝。”
石晏和穆信皆不在城中,她心情急躁也是在所難免的。溫子楚心知沒有要留下她的理由,但見初然就将出門,卻又不自覺地喚道:
“等等。”
明媚的陽光照射下來,越發将她背影的輪廓暈染得朦胧不清,他頓了頓,終究是微微一笑:“……好歹帶上些盤纏再走吧。”
初然身形一怔,手探向袖中,錢袋早已是不翼而飛。不知是在廟外打鬥時遺失的,還是在醉仙樓,她略有幾許尴尬,緩緩轉過頭來。
“……那我向你借一點兒。”
溫子楚笑着颔首,初然忙擺着手解釋:“我肯定會還給你的。”
他聳了聳肩:“無所謂了,橫豎也不差這點。”
這一走也不曉得要走多遠,可東西也不易帶太多,以免多生事端。溫子楚考慮再三,最後還是塞了一小袋銀子給她,初然又回宿府打點了行裝,方才上路。
站在城門口,太陽已高高挂在正中,藍天白雲,碧空如洗,仿佛不像是冬日裏該有的氣候一樣。溫子楚仰頭看了許久,直到一群鳥雀飛過,他才低下頭來平視前方。
前往青口鎮的官道上,初然的身影早已模糊,他兀自矗立了好一陣,才喃喃道:
“該給她備一匹馬的。”
身側的侍衛猶豫片刻,低低解釋道:
“公子,屬下以為,給鳳姑娘的盤纏已夠她置辦馬匹了。”
經他這麽一提,溫子楚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的也是。”
又過了一會兒,他忽而問道:“扶風,你說……她一個女子孤身一人在外走動,會不會很危險?”
旁邊的侍衛看着他,一臉的莫名:“公子,鳳姑娘自幼闖蕩江湖……想來應該不是什麽大問題。”
溫子楚搖了搖頭,甚是不解:“跑江湖有什麽好的?”
侍衛老實答道:“屬下也不知。”
“……”
他轉過身将往城裏走,剛剛擡起腳,卻仍是不放心,又移了步子,面向那侍衛。
“不成不成……你去跟着她,若有什麽事情飛鴿傳書給我。”
侍衛忙抱拳拱手道:“是。”
半月之後。
孟陬新正,元宵節剛過不久,洛陽城內街道兩旁還挂着各色的花燈,地上的雪消融了不少,但屋檐上的積雪還沒有完全化開,稀薄地覆在上面,将墜未墜。
街上濕滑,人行路尚且不便,更不用說馬匹車輛了,故而此刻極少有人騎馬上街。
時候不早不晚的,食攤前的吃客倒不如平日多,老板将一個馍馍扳開,往其中塞了碎菜和剁碎的肋肉,那碎肉色亮紅潤、軟爛醇香,聞之便引人食指大動,更何況這其中還夾雜了些許豆腐幹。
“來,您的臘汁肉夾馍。”
他伸手朝前遞去,站在攤前的,是個瘦不拉幾的小姑娘,面容偏黃,臉色并不健康。
“多謝。”
初然從懷裏摸了五個銅板,錢袋裏已有些空蕩,剩餘的銀兩已經不多了,看樣子今夜又只能在郊外将就一宿了。
她拿着馍馍,慢悠悠轉身走到旁邊的樹下,樹上拴着一匹同她一樣瘦削的白馬,此時正低頭咀嚼着地上雜亂的枯草。
大約看見她走過來,馬兒擡起頭,雙眼亮晶晶地望向她,馬尾在身後一掃一掃的。
初然鄙夷地搖了搖頭:“我都吃不飽呢,哪兒有上好的草料喂給你?”
白馬哀怨地別過臉,不願再看她。
初然大口咬着肉夾馍,騰出手來将繩子解開,持着缰繩牽着馬沿着街道,一邊走一邊吃。
不遠處的幌子上飄飄蕩蕩見着一個“茶”字,茶館門前卻坐了兩個阿婆,二人有說有笑不停的扯着家常,身邊擺着兩個破竹簍,不知是賣什麽的。
初然叼着馍,忙從包袱裏翻出一張舊巴巴的紙來,飛快跑過去。
“大娘。”她攤開畫卷,對着那兩個阿婆笑嘻嘻道,“你們可見過這個人沒有?”
畫裏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眉峰如劍,眼眸清亮,面容清俊,一表人才。
兩個婦人盯着那畫兒看了半刻,便聽其中一個揚了揚眉:“這個人啊……”
“你見過?!”初然忙湊上去,“你在哪裏見過他?”
那大娘聞之就是一笑,揮揮手道:“沒見過沒見過,只是不久前才有個小哥拿了個差不多樣貌的來問,看着眼熟罷了。”
“哦……”
她默默将畫收起來,雖不是頭一次失落,但因聽石晏也曾來過洛陽,心中不由沉甸甸的。
從汴梁出來一直南下,沿途只要在城鎮村莊落腳,每家每戶她幾乎都問了個遍,竟都沒有一個見過穆信的。半個月來他音信全無,難道是隐居在深山老林之中,不曾出來露面麽?
可也說不過去,就算如此,日常所需的采買也是要出門的啊。
初然撓了撓頭,把剩下的肉夾馍吃進腹中,暗自思索。莫非他曾傳了書信去汴梁宿府?倘若是這樣那可就糟了,想到這裏,她猛地轉身就要往北走,沒走幾步又覺得不對,一拍腦門兒。
怎麽可能。
眼下武林中幾乎所有江湖人士都在搜尋他的下落,她與他關系匪淺,宿府定也有人日日留意,他要是留了書信,信中露出什麽馬腳給人察覺到了豈不是糟糕?
想來穆信不會這般失誤的。初然搖了搖頭,頓時覺得自己适才的想法太傻,不由笑出了聲。
一面如是想着,一面轉過身,白馬被她随手丢在路邊,低頭懶散地吃着草。
說起來到洛陽城也有三日了,這地方不似汴梁繁華,好幾條街都是安安靜靜的,若非正午極少能見到那喧鬧熙攘的景象。
她蹲在白馬旁邊,手裏拿着根枯草有一搭沒一搭的搖晃着。
這時候,街前迎着日光正見得有個衣着華貴的公子,紙扇輕搖,大搖大擺地往這邊走來,身後還跟着兩個仆役,時不時盯着路上的年輕姑娘瞄上那麽一兩眼,笑得眉飛色舞。
初然不禁就感到好笑,這副場景像極了當日溫子楚上街的樣子,穆信跟在他身後,就聽他一人在前面叽叽咕咕東拉西扯。有錢又不知忌諱,把那錢袋別在腰間最顯眼的位置,像是生怕誰不曉得似的。
想到這裏,她腦中冒出一個念頭來,越發覺得手癢。思索片刻之後她飛快站起身來,腳步一轉,身形輕盈地自那人身側穿過。
周遭之人尚沒看清是何物走過,只覺得臉上起了一陣疾風,那年輕公子伸手在臉頰上摸了摸,有些不明所以。
不遠處初然牽着馬,探出頭來,見他幾人仍舊毫無覺察的在往前走,唇邊就浮起一絲得意的笑容。
她揚了揚手裏那精致的錢袋,暗暗道:這下子不用睡大街了。
還不到午飯時間,客棧裏的人并不多,小二望着那擺了滿滿一桌子的菜肴,心裏難免發虛。眼見着吃飯的不過是個小姑娘,食量竟如此驚人,一時又有些擔憂她會不會吃的是霸王餐……
初然正扒着飯,擡眼就瞧得小二那直勾勾的目光,她心裏鄙夷,伸手就從懷裏摸了一錠銀子擺在桌上。
“小二,再上一鍋湯來。”
“是是是,馬上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