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告白
長街內暗香浮動,二人近得鼻息可聞,蘇禮将他牢牢扣住,雙眸沁過水一般的亮。
她的目光仿佛洞悉一切,又帶着醉酒後的些微迷蒙,少女嬌俏感躍然而上,碎光潋滟。
這道無解的送命題,好像怎麽答都是錯。
男人眸色不甚分明地撣了撣衣擺,低笑混合着胸腔共振:“我對你有所圖謀?”
“開什麽玩笑。”
程懿終于敢和她對視,眼底一片坦然:“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姑娘,我圖你什麽。”
男人只在最初幾秒有過短暫停頓,但很快調整好狀态,一絲破綻也瞧不出。
蘇禮眯着眼又端詳了會,隐約覺得他說得好像是有那麽些道理,再加上他未洩露出絲毫端倪,心神皆穩,坦坦蕩蕩。
于是她又坐了回去,暗自掰着手指嘀咕:“沒有麽。”
程懿不想在這個話題上過多糾結,擡手将整包栗子塞進她懷裏。
果然,她思路迅速被帶歪:“幹嘛都給我!我吃不了這麽多的!”
“回去慢慢吃,”他起身,“走吧,送你回家。”
她磨磨唧唧,靠在椅子上亂蹭,像是遲來的撒酒瘋:“不想走。”
可也沒說幾句,小姑娘又老老實實地站了起來,乖巧地抱着一大袋板栗折返,跑得比他還快。
她奔跑時有噠噠踩過青石板的聲音,百褶裙下長腿纖細勻稱,瞧不出一絲贅肉,踝骨薄透。
男人失神片刻,目送她背影輕快,緊繃許久的神經終于松懈下來,暗自舒了口氣。
……女人真的好可怕。
尤其是那種喝醉了還帶腦子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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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陽光喧嚣,蘇禮睡到下午,才被樓道間追逐打鬧的笑聲吵醒。
首先迎來的就是一片空白的大腦,她對着天花板發了五分鐘的呆,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身處何地、剛幹完什麽。
她緩緩爬下床,坐在椅子上小口啜飲着水。
陶竹走上前來,戳了戳她的頭頂:“以後還喝酒嗎?”
“又不是我主動喝的。”蘇禮咬杯沿,“斷片酒先動的手,我找誰說理去。”
陶竹:“你後來怎麽搞的啊?怎麽是程懿送你回來的?”
蘇禮記不清,但腦中陸續閃過一些片段,她嘗試将它們拼湊:“先是在門口讨論我怎麽回來,結果上了車,然後……”她稍作停頓,“程懿……吃栗子?”
陶竹瞬間彈起:“上車?程懿把你吃了?!”
“糖炒栗子!板栗!”蘇禮用力搖了搖昨天的紙袋,栗子交撞聲不絕于耳,“你真應該被送去popo專業搞十八禁,你有這天賦。”
“……”
陶竹若有所思地咬着手指,想繼續發表什麽高見,但又怕蘇禮跟上次似的用眼神惡心自己,于是作罷。
吃完午飯之後蘇禮回了趟家,收拾一些日常用品,順便跟好久不見的她哥和她爹吃頓飯,交流交流感情。
聽說她要回來,蘇見景親自下廚,蘇皓還從百忙之中抽出空偷偷來接她,她上了車才發現父親也在,驚吓之餘卻又很滿足。
蘇皓向來不擔心她的成績,問了問最近的生活,她如實照答,兩人有一陣沒一陣地閑聊,車也開進了花園。
下車的時候蘇禮臉上還挂着笑,蘇皓替她提着書包,她跟在後頭亦步亦趨,哼着小曲兒:“家裏邊兒的花園重新種了植物嗎?看着跟以前不一樣。”
“嗯,添了些雛菊,你哥說你喜歡。”
“嗤,”她說,“獻殷勤。”
蘇皓知道兄妹互損已經是日常,縱容地笑了笑,沒多做制止和糾正。
回家的第一件事是先換衣服,蘇禮将頭發高綁成小丸子之後,舒服地躺着玩手機,忽然看到個很好笑的表情包,于是轉發給陶竹。
結果因為程懿前陣子常給她發消息,她下意識點了對話框的第一個,表情包順理成章地飛到了程懿那裏。
好在她幾秒後就迅速點了撤回,壞在……程懿也在同一時刻給她發了個問號。
這撤了還不如不撤呢,她一邊後悔一邊解釋:【發錯人了。】
他先是發了個嗯,過了個七八分鐘又說——
【我還以為你昨天沒有掐夠。】
這話說得就很靈性了,蘇禮看着那個一方對另一方連掐帶踹的表情包,怔忪半晌:【我昨天對你拳打腳踢了?】
不是吧,她喝醉後還有這本事?
【也不算。】程某人娓娓道來,【就是強硬地把我摁在椅子上而已。】
說完他還發了張圖片,是男人手肘繞到她背後開啓的自拍模式,照片裏只能看到她的後腦勺以及按着程懿肩膀的手,看起來比較像……壁、壁咚?
好像知道她此刻在想什麽似的,程懿又接連發來三五張圖片,以手肘為圓點小臂為半徑,全方位為她展示她是如何臉頰紅紅對人家進行椅子咚的。
雖然這個畫面是比較讓人無地自容,但是人的尊嚴被逼到臨界值之後,就會開始自暴自棄。
她已經不要面子了:【你這人怎麽還拍照的?】
男人有理有據:【你都敢做,我怎麽不敢拍?】
蘇禮看着消息深呼吸幾番,噼裏啪啦一頓敲,按下發送:【那你怎麽不幹脆錄個視頻打包賣我呢?】
十秒後,像是确認過什麽,程懿好整以暇地回複她:
【我确實錄了,要看嗎?】
…………
她好窒息啊。
男人進行得神不知鬼不覺,她記憶裏根本就沒有拍攝這段!
她對自己沒有信心,并不想知道自己喝醉後是不是會即興來一段雜耍,為了避免程懿繼續,她選擇了用一首感恩的心結束二人間的對話,也将視頻發送計劃扼殺在了搖籃裏。
她一邊咬牙切齒碎碎念,蘇見景一邊走到她房門口,敲了敲門梁:“大小姐,出來吃小番茄。”
說完後,蘇見景又掃了她一眼,嫌惡道:“躺得這麽歪七扭八的,以後哪個男的願意跟你睡一塊。”
見不到時處處護着她,見到了又時時毒舌她。也許這就是親哥吧。
蘇禮騰地從床上彈起,憤懑不甘從頭發絲兒寫到了腳底板,她一面控制不住地回看着記錄,一面又被尴尬到瘋狂翻着消息想要消除這段記憶,掙紮得異常艱難。
蘇見景無語地看了她一會,湊近道:“你他媽到底在聊什麽?”
她下意識遮掩,換來一聲冷笑。
“剛就發現你一直在玩手機,”蘇見景自以為嗅覺靈敏,“躲什麽?戀愛了?”
“沒……”她哪想多給蘇見景增加一個笑柄,說,“群裏說川程的事兒呢。”
蘇見景原本還笑嘻嘻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什麽程?川程?”
“是啊,學校安排我去參加校企合作。”她舔唇,“怎麽了嗎?”
氣氛嚴肅,蘇見景少見地沉默了很久,最後只是道:“合作結束後你就不要再跟川程有任何瓜葛了,這件事也不要跟爸說,知道麽?”
她本來想繼續問,但蘇見景又接到個電話,離開去了陽臺洽談。
蘇禮想了會兒,覺得可能是商業合作類的事情,既然蘇見景沒有細說,她也不用弄得太大驚小怪,平常心處理就好。
後來蘇見景沒再提起這事兒,她也專心致志地吃完了豐盛的兩餐,感覺塑料兄妹情都因此得到了升華。
傍晚她回到學校,還給陶竹帶了小龍蝦,第二天又是趕赴川程的一天,大家分完組後忙了一上午,就留在公司吃午飯。
川程食堂的菜品挺好,蘇禮添了一滿盤,和大家一起在桌邊坐下。
與其說是食堂,這兒更像個小餐廳,裝潢中式複古,還有镂空圓窗做隔斷。
“聽說川程馬上要團建了,要不我們一起去玩吧?”學姐說,“我問了下,應該可以。”
“好啊,我還沒跟公司團建過呢。”
“感覺程總還挺關照我們的,肯定行。”
“那我今天就去買衣服和旅行用品哈哈哈。”
大家紛紛附議,雖不知道學姐為何忽然有這種想法,但蘇禮還是點了頭。
果不其然,他們這批學生參與團建的提議并未遭到反對,周五清早大家就上車出發,人來得零零散散,蘇禮有些暈車,挑了前排靠窗的位置坐下。
慢慢到了大半的人,她正準備找耳機,結果一擡頭就和進來的程懿視線相撞。
他穿着寬松的藍白運動服,多了幾分恣意的少年氣,手指半搭欄杆,腳步幹脆。
Boss一來,車廂內立刻規矩不少,又很躁動。
“程總怎麽來了?是坐自己的加長林肯它不香嗎?”
“放着豪車不坐來屈尊擠大巴,搞得我好緊張啊。”
“不用緊張,”程懿大概也意識到騷亂,淡聲解釋,“只是想離大家近一點。”
衆人受寵若驚,只有蘇禮聽出了他的欲言又止。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好像自從她喝醉那次之後,程懿就變得和以前……有點點不一樣了。
是她說了什麽嗎?
二人視線交錯,程懿走到她身側的空位邊。
那短暫的幾秒仿佛被凝固的空氣拉得漫長,平行時空縱伸出無數可能,某個瞬間她甚至都覺得他已經坐下,可他只是擡腿越過,去了她後面兩排落座。
程懿選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她的後腦勺,她發頂蓬松鼓起一圈,勾勒出半截形狀小巧的耳郭。
這位置狹窄,他強忍着收好自己的長腿,感覺全身上下如同被捆綁,施展不開。
既然她已經在懷疑他是否動機不純,那他也應當退後收斂些。
只是又不能離得太遠,這度确實很難掌握。
手機震了下,是車外的秘書傳來慰問:【為了把妹,您真的犧牲太多了。】
他轉頭,何秘書的目光飽含情感,隐忍而欽佩。
程懿:“……”
蘇禮打了個呵欠,發現學姐也在最後一個上車,車上只剩她和程懿旁邊有空位,學姐繃直唇線抿了抿,而後坐到了程懿旁邊。
車快開時有男生說要下去上廁所,再回來時坐到了蘇禮旁邊,很快湧起細碎的八卦讨論聲,又被旅游的歡呼聲淹沒,脆生生的笑如銀鈴一般。
不知那些笑聲裏,有沒有學姐的。
她恍惚這樣想着,但沒有回頭去看,又隐約記起,程懿找自己的頻率确實不如之前勤了。
窗外日光暈成光圈,蘇禮聳了聳肩膀,沒再多想,漸漸泛起困來。
她睡着時,身邊的男生擡手替她把頭頂的空調打小,程懿掀眸看到。
兩排四人各懷心思,沿着高速路織成了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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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上哄鬧,蘇禮睡得不是太好,下車時還有點無精打采,沒想到第一個項目居然是去爬山,她爬到一半就徹底癱了,連是誰給她遞了救命的礦泉水都沒看清。
好不容易結束了一天的行程,大家在客棧大廳玩會兒劇本殺,就準備去休息。
路過的程懿被初生牛犢不怕死的男生拉進了局,劇本殺鋪開到了人物介紹的環節:
“我扮演的是……”學姐剛玩,還不太适應。
有人小聲提醒:“阿岚。”
“哦對,暗戀正琛的阿岚。”
蘇禮作為旁觀人士,支着腦袋愈發犯困,琢磨着正琛是不是程懿的角色來着……
還沒想明白,學姐的嗓音已然擲地有聲地響起——
“嗯,程懿,我喜歡你。”
蘇禮頭一磕,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