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煙花
蘇禮還沒開口, 站在她對面的程懿和賀博簡,倒是先看不順眼了起來。
她一頭霧水,心道這倆人誰也不是該出現在這的類型吧?
于是她咳嗽兩聲, 暫時打斷他們之間的眼神拉鋸。
“二位找我有事嗎?”
“有事。”又是一起開的頭。
蘇禮琢磨着你倆這麽有默契幹脆湊一塊得了,還要我幹嘛。
看了眼手機, 她采取了較為折中的辦法, 擡起眼睑道:“挨個說吧, 一人三分鐘。”
程懿:“……”
“快點呀,”她催促, “我樓上還泡着面呢。”
“你晚上就吃泡面?那個沒營養,”程懿總是把握先機,最先開口道,“我也沒吃,正好一起。”
蘇禮不知道怎麽就正好了:“為什麽今天忽然找我陪你?”
“你給我充的卡, 帶我去吃不是很正常?”他理不直氣也壯, “我又不知道學校附近有什麽好吃。”
雖然知道程懿冷淡, 但他鮮少對她講話用這樣的語氣,就像是她做了什麽對不起他的事一般, 搞得蘇禮也質疑了一下自己。
但她還沒質疑出個所以然,前男友的反應顯然更加激烈。
賀博簡難以置信地看向蘇禮:“你還給他充卡了??”
蘇禮沒搞懂這麽有底氣的質問是從何而來的。
“別說充卡了,我就是去夏威夷請人沖浪也跟你沒有半毛錢關系啊,”她莫名其妙,“你是窗口挂着的讀卡器嗎,我充個卡還得問問你樂不樂意?”
賀博簡驟然一哽,正在整理說辭, 忽然有人路過,撺掇着同伴側目:“快看快看, 那是不是隔壁系系草?”
“什麽系草?”蘇禮笑了笑,“劈叉系的嗎?”
二人吓得疾步走開,賀博簡也微微皺了眉。
不得不承認,姓賀的皮相确實不錯,如果不是站在程懿旁邊,這是一張能迷惑大多數女生的臉,道個歉就會讓人想要原諒。
他說:“禮禮,我覺得我們需要溝通。”
蘇禮不假思索:“那我跟你想法不一樣。”
“……”
“說完我上樓了,”蘇禮甚至不關心他和小三目前到底是什麽關系,“我不吃回頭草,尤其是你這種有毒的。”
還沒來得及轉身,去路又被賀博簡攔住,像是怕她沒空聽完,賀博簡加快了語速:“我真的有話對你說!很重要。”
與此同時,身後也覆蓋下熟悉的暗影,程懿的聲音淡淡壓下。
仿佛耐心被用光,他難得地傾了傾身:“蘇禮,去吃飯。”
二人前後圍剿,蘇禮猜測四面楚歌也不過如此了吧。
宿舍樓下本來還站着很多膩歪的情侶,這下大家情也不調了,欣賞着這一處的精彩劇情:“又到了我最喜歡的三角戀之抉擇篇了!!”
蘇禮:“……”
思索了大概兩秒,她轉向賀博簡:“你要說什麽?”
這句話仿佛是無聲做了決定,賀博簡心滿意足地揚起笑容,對程懿抛出一個屬于勝者的眼神後,帶蘇禮去了另一片樹蔭。
“我承認我之前是有過僥幸的想法,但那也只是因為你不在身邊。我和單笛沒有真正交往過,之前你在大禮堂看到我坐在那裏,是因為……因為她請我了,你又一直不理我,我以為坐在那裏可以離你近一些,沒想到你沒進二選……”
蘇禮早就知道他的說話技巧,不過是渣男間慣用的不拒絕不放棄原則,不拒絕外部誘惑,又不願意放棄以前培養出的感情。
既想找個穩定的避風港,又想追求新鮮,只要端的水夠多,就總能喝到甜味。
如果不是條件不允許,她甚至想建議他去參加《乘風破浪的海王》。
深呼吸幾番壓下不适,蘇禮問:“你真覺得自己錯了?”
賀博簡一看有轉圜的餘地,趕緊點頭道:“只要你願意聽我解釋,怎樣都可以。”
蘇禮努了努嘴,示意不知道誰丢在路邊的一個紙箱:“那你挂個我錯了的牌子繞操場跑十圈吧。”
“啊??”
這反應在她意料之中:“不願意就算了。”
“沒,不,”賀博簡忍辱負重了這麽多年,豈會折服于區區小事,他心一橫,宣誓般道,“我願意!”
這聲“我願意”響徹雲天,準确無誤地紮進車內男人的耳中。
程懿咬緊後槽牙,搭在方向盤上的掌骨繃出根根分明的凹陷。
蘇禮不過是找個托詞耍耍渣男,想暗中羞辱下讓賀博簡知難而退,誰知道賀博簡憨成這樣,居然真的同意了。
但自己說出口的話又不能收回,她目送賀博簡拆了紙箱,将牌子挂到胸前之後,找了個機會溜之大吉。
車載音響正在随機播放,男歌手從“窗外面又開始下着雨”唱到了“眼睛幹幹的有想哭的心情”,程懿眯了眯眼,打開了雨刮器,又拉開抽屜取了支煙。
火還沒來得及點燃,開關門聲火速響起,伴随着蘇禮的催促——
“趕緊走,等賀博簡跑完就來不及了,我們都得死!”
“……”
蘇禮又匪夷所思地頓了頓,“你開雨刮器幹嘛,下雨了嗎?我剛沒覺着啊?”
“…………”
“手誤,”程懿說,“歌手唱太慘了。”
他低頭切歌,藏走唇角那抹蠢蠢欲動的笑意,正覺天氣放晴不少,後座又探過來一顆圓圓的腦袋:
“空調也打這麽低,你是帝企鵝住在南極嗎?”
“又是空調又開雨刮器,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失戀了在車裏傷心太平洋。”
程懿嘴角一僵。
車子順利點火,他調走話題:“那男的都和你說了什麽?”
男人言語中的輕蔑與不屑,仿佛那名字根本不配被提及,蘇禮反應了幾秒,才知道他是問賀博簡。
“你是搞信訪調查的?”她低頭搗鼓手機,“不如我們确定關系和分手的時間也給你報備下呗?”
還沒等程懿回複,像是被自己說的話激活了思路,她想到什麽,驟然僵住,輕輕抽氣。
程懿:“怎麽了?”
“六,六點,”她眨眼,“不會吧。”
她和賀博簡是某天下午六點确定的關系,她記得很清楚,她點頭的那一刻,身後禮堂的放課鐘聲悠悠打響,震得人耳膜發麻。
從那之後,賀博簡總愛在六點給她發消息,而這些天的花和牛奶,也要求在了六點鐘。
……東西是賀博簡送的?
不會啊,她按了按太陽穴,賀博簡的家境并不寬裕,這些東西雖然不算太貴,但一周也要個小幾百,不像賀博簡會做出的開銷。
“什麽六,”程懿轉頭,“你說清楚點,是餐廳序號?”
“不是,”蘇禮忽然看向窗外,“不是在學校附近吃嗎,你怎麽上高架了?”
程懿喉結滾了滾,這才狀似意外地解釋:“……開岔了。”
因此最後車就岔進了商業區,又岔進了需要預定才能進入的餐廳,但蘇禮全程都在和陶竹讨論分析,也就沒有注意。
由于離開了熟悉地,點餐時她也沒出什麽關鍵性意見,都是讓程懿自己看着來。
這地方和外面用簾幕隔檔,沒一會兒就上了第一道前菜。
“您的炸溫泉蛋土豆泥沙律好了,請慢用。”
蘇禮取了勺子小口挖着,恰逢對話進行到了尾聲,她和陶竹達成一致,按下語音鍵回複:“賀博簡真神經病的。”
程懿看她吃得雙頰鼓鼓,連手機都放到一邊,又想到自己是最終被選擇的那個,不免有些愉悅,又怕這感受太過虛浮,為了讓思緒安定些,他問:“為什麽最後會跟我出來吃飯?”
她咬了半口蟹肉手握,一雙黑眸在燈光下熠熠流轉。
“因為你們話太多,寝室泡的面坨了,不跟你出來我也沒得吃啊。”
“……”
還不如讓他陷在虛假的快樂裏。
接下來的半場,程懿都吃得尤為安靜,大概是她不按常理出牌,他不想再自讨沒趣。
吃完之後,二人回到車內,男人正在調導航時,蘇禮問他:“今晚多少錢啊?”
程懿:?
她說:“AA。”
“你覺得我跟女人吃飯還要AA?”
蘇禮拉了拉安全帶:“哦,那下次我請你。”
她也就是客套一下,打算有機會再請回來,誰知道男人的大腦周轉速度超出想象,連車都不開了,專心致志給出ABC三種選擇:
“好,下次是什麽時候,周三周五還是周日?這三天我都有空,我們定一下。”
蘇禮:“……?”
我能棄權嗎?
她不知道這麽聰明的男人,在這一刻怎麽會不知道什麽叫社交用語。
但車已經熄火,安靜地停在地下,頗有種“給不出讓我滿意的回複就別走了”的架勢。
蘇禮擡起一個溫和而不失禮貌的微笑:“都可以,程總提前聯絡我就好。”
“嗯,那周三下午我來接你。”
“不用,”蘇禮說,“我可以自己去。”
程懿面無表情:“我喜歡給人當司機。”
“……”
那真是好雅致的趣味呢。
///
就這樣被提前透支了周三,回到寝室的蘇禮有些悲恸,挑了挑被泡發的面,感覺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還沒來得及給碗裏的火腿做一個祭奠儀式,她想起來自己打算吃了晚飯就去官網報名的,點開頁面一看,今晚十二點就要截止了。
!!!
蘇禮火速下載了報名表,開始填寫。
表中的內容很複雜,她删删改改了好多次,才在11:58時填完,點了提交。
“上傳中”的小圓點一直在轉,遲遲沒有變成勾,蘇禮刷新了一下,頁面全白了。
…………
不是吧,她好不容易卡點傳個東西,這麽緊張的時刻,學校的網崩了???
她心跳加速,瞬間緊張起來,手指也有點抖,趕緊摸來手機打開熱點,再用電腦連上。
WIFI切換需要時間,蘇禮等了十幾秒,看分針跳到59,想沖進電腦砍人的心都有了。
全白的頁面終于有了刷新回應,她皺着眉,心急如焚地看自己填的內容一點點重新出現,然後點了幾下提交。
圓圈轉過五次,顯示小綠勾:提交成功。
側頭一看,正好十二點。
她精疲力竭地癱倒在椅子上,感覺好像被妖怪吸走了靈魂。
學校的網一到關鍵時刻就掉鏈子,跟男人似的。
她一直擔心自己的表到底有沒有按時投遞,次日刷新了幾遍,才看到流程那兒出現了第一個進度——審核成功。
她松了口氣,看向後面幾個灰色的、還沒開始的按鈕。
審核成功-初試命題-複試命題-終試命題-面試-最終名單。
《巅峰衣櫥》有着很嚴苛的篩選體系,每一輪的通過都能查看,但就是如此,止步于某輪也顯得尤為殘忍,像是永遠無法再動筆的畫。
第一輪是篩資料,履歷不夠漂亮,代表作不夠格的全部會被刷下來,嚴格來講蘇禮還沒進入公司,也就沒有代表作,但由于拿過很多獎,對設計的見解也很獨到,所以順利進到了初試。
初試比賽地點在T市,學校已經沒什麽課了,導師都很支持她前去,還囑咐她可以在那玩幾天。
她收拾了行李,打算周四出發,先适應幾天那邊的氣候和飲食習慣,确保比賽時不會出錯。
她自知在某些行業年齡就代表閱歷,也是底氣的一種,而她年紀輕,所以需要比別人更加認真一些,才能彌補。
那幾天都在忙初賽,蘇禮差點就忘了和程懿吃飯的事兒,直到周三下午收拾了大半的行李,正在核對機票,手機響了兩下。
程懿:【剛開完會,現在來接你。】
她早已習慣程懿字裏行間莫名的親昵感,沉默地在記憶裏檢索了一會兒,才想起好像是和他有個約來着。
蘇禮換了條波點裙,将頭發紮起,提前出門買了些旅行要用上的小玩意,結了賬就在路邊等,沒多久就看到程懿換的新車。
今天開的是敞篷的。
因此蘇禮一眼就看到後座擺了許多東西,她又不能硬生生往裏擠,便只能坐在了副駕駛。
程懿發現她今天稍作打扮,又如自己所願地坐在了副駕,感到劇情線又推進了不少,不免揚了揚眉。
他問:“還買了些什麽?放到後頭吧。”萬一忘在車上還能制造下次見面的機會。
蘇禮将袋子抛到後座,也沒什麽心眼地回複。
“馬上要去T市比賽了,買了點一次性毛巾什麽的。”
“T市?川程有個分部在那邊,島上也很好玩,”程懿一邊打着方向盤一邊回,“如果不清楚景點可以問我。”
她随意應了聲,也沒太放心上,坐着坐着覺得有些無聊,又回身去後座扒拉袋子,想找盒糖出來吃。
袋子裏東西太多,她找了好半天,結果放在前面的手機又繁忙地震動起來。
程懿看她還在锲而不舍地找東西,騰出空道:“幫你接?”
“可以。”
程懿直接點了免提,她也以為是快遞,結果對面出聲的剎那,車內陷入詭異的安靜,只餘下兇猛呼嘯的風聲。
賀博簡:“喂,禮禮?”
她不是拉黑賀博簡了嗎?
蘇禮有些錯愕地轉過頭,恰好和程懿“這男的怎麽陰魂不散”的目光撞上。
她舔了舔唇,還沒做出反應,賀博簡已經飛快開始了自己的表演:
“我知道你在聽,所以現在也不用出聲,聽我說就好。”
“這些天的花和牛奶都是我送的,還記得去年寒假我在花店打工,氣溫低,給玫瑰除刺又容易紮到手,手上全是傷口,你問我何必。其實那時候我就想,人家都能給喜歡的女孩子送花,那我也要。”
“只是攢着錢拖拖拉拉就到了今年,還是在這種時候,但心意什麽時候都不算晚,對麽?”
很顯然,之前的挂牌跑圈行動并不足以抹殺渣男的鬥志。
跑車的速度漸漸無情了起來,但程懿還是沒能快速駛離學校這片危險區,蘇禮長發被揚起的瞬間,聽到上空傳來煙花綻開的聲響,伴随着賀博簡的聲音一同傳來:
“我們确定關系是在六點,你不知道那天我有多開心。”
“今天的煙花也有六下,禮禮,我們和好,好不好?”
煙花在天幕中絢爛,她腦海裏卻不合時宜地閃過一些光怪陸離的畫面。 蘇禮仰着頭,有些出神。
程懿瞧了她一眼,唇邊漾起冷笑。
什麽狗屁的前男友,就應該剁碎了喂豬。
——跑車在瞬間剎住!
蘇禮再度演繹了一次頭重腳輕的失重,被慣性晃得醒過神的那刻,居然還冒出個很奇妙的想法:
賀博簡到底是有怎樣的魔力,怎麽誰遇到他都愛剎車?
很快她就沒法思考了,耳邊傳來男人皮笑肉不笑的聲音。
煙花巨響下,程懿長睫半垂,冷森森道:“挺浪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