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眼下心前

半路上, 陳司諾再一次被搜了身。這回搜得仔細, 陳司諾西褲的口袋被搜出個信封,他只說:“這是給蔡義飛的東西。”

搜他身的那人半信半疑,但一個信封威脅不大,他也就懶得計較, 接着目光往下,打量那只打着石膏的右腿, 随口吩咐了一句:“拆了。”

這人陳司諾認得,他那場車禍就是這人撞的, 失去意識之前他見過一眼, 記得很牢。

白鷺着急道:“不能拆,他的腿剛做完手術……”

那人瞟了她一眼, 沒搭理。

陳司諾說:“要拆就動作快點。”

石膏是管型石膏, 從小腿連着膝蓋關節将腿固定住了, 有人拿了條鋸子就過來,将石膏側着鋸開兩半。

這一趟如果沒有白鷺, 陳司諾原本是打算充分利用這塊石膏, 反正見機行事, 既然現在用不上,那拆了也好, 省得行動起來還礙事。

石膏拆下來的瞬間,伴随的是逐漸加劇的疼痛,因為重創的傷口沒有護具固定支撐,随便一動彈就能把人疼暈過去。

痛感強烈沖擊, 鑽心刺骨一般讓陳司諾直冒冷汗,這時候原本應該放松才對,然而他越是隐忍,渾身肌肉就越是緊繃,眼下他看起來尤其冷酷。

兩人被帶入一間位于一樓但地處隐蔽的廢棄車間,燈光亮如白晝,四面皆牆,空蕩破敗,鏽跡斑斑的鐵架堆了一角落。

陳司諾一進來就看見了被丢棄在角落裏,癱如死狗的汪錯,地上一灘血,似乎是倒在了血泊當中。他眉梢一挑,下颌咬得緊繃,看向坐在正中間的男人。

蔡義飛整個人盤踞在一把靠背椅上,他身材沒陳司諾高挑,但渾身肌肉結實,多年的混黑經歷讓他看起來猶如獵豹一般精銳,表情陰鹜,看似多疑。

不遠處那個年輕人幹淨好看,即便拖着一條壞掉的腿,也挺拔如玉。

這讓他橫生不忿與恨意,他原本可以将自己這四十幾年歲月,光明正大地鋪展在日光之下,當他無憂無慮的大少爺。

蔡義飛恨得咬牙切齒,恨得獰笑:“我留他一口氣,讓他看看他的好兒子是怎麽被我折磨致死,或者你想看看你親爹被打死在你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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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鷺聽得渾身打顫,她發現眼前這男人是個變态。

對方的猙獰,襯托了陳司諾的冷靜,或許是因為腿上不斷加劇的痛感麻木了他的面部神經,他輕淡道:“你不會以為我是來自投羅網的吧?”

白鷺看着身旁這個本應該熟悉,但此刻完全陌生的男人,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蔡義飛慢慢收起笑臉,“你手上那點證據,你覺得我會怕?”

陳司諾說:“讓你知道的那些你當然不怕,你不知道的那點東西不知道你怕不怕。”

蔡義飛被踩中痛腳,陰森地聳着眉毛,道:“我勸你看清自己現在的處境,別着急找死!”

陳司諾立在燈下,垂眸半斂着眼皮以及泛白的唇,讓他顯得十分薄情,他徑自說道:“你手上幾條人命暫且不論,咱們來聊聊你的老本行,販毒。”

蔡義飛十分痛恨眼前這副無半分波瀾的臉,他撿起腳邊一條鐵棍,慢慢走了過去,詭異的表情似乎正在盤算些什麽,一邊道:“聊,你說,我聽着——”

飛快地手起棍落,他看準那精窄的腰身,掄起一棍猛砸了下去。

陳司諾哼了一聲倒地,腰椎斷裂一般的痛楚讓他的意識陷入一瞬的混沌狀态。

耳邊只有嘈嘈切切的雜亂狼藉,有癫狂嚣張的笑,混着凄厲擔憂的吶喊,高頻低頻齊齊轟鳴。

蔡義飛看着地上的輕顫的身軀,表情還似帶着幾分病态的瘋狂,他蹲下來,跟人打商量:“我今天打算用這根棍子取你的命,你說好不好?”

陳司諾努力讓自己恢複神智,脖子的青筋隐隐突暴,他撐起上身沖那瘋子露出一笑,笑得邪氣。

蔡義飛的臉色倏然轉陰,攥住他的衣領拉至眼前,“告訴我你怎麽拿到那些證據的,我留你全屍。”

“不得不說一句,蔡先生做事涓滴不漏……”陳司諾緩歇了兩口氣,接着道:“前幾年那幾宗抛屍命案,蔡先生作為重大嫌疑人,居然最後都全身而退了。”

“這麽說,你很早就在查我了?”蔡義飛眼縫裏洩出了兇橫。

“也不算早,只比你發現我是汪錯的兒子提前了好幾年。”陳司諾低聲:“先下手為強麽。”

“還有呢?”

“還有啊……”他回憶似的頓了一頓,說:“劉焰城你認識麽?我的大學同學,前陣子他因為販毒被抓進去了。”

蔡義飛的記憶當中并沒有這個人。

陳司諾說:“劉焰城的上家是個姓王的,就叫老王,劉焰城進去以後,我找到了他。”

“哪個老王?”

“王軍,我查過了,他就是個小混混,你大概不認識,只是湊巧得很,我順着他居然找到了一些有趣的東西。”

其實劉焰城的上家也姓劉,叫老劉,這人就在蔡義飛身邊人的手底下賣命。

陳司諾是最早發現劉焰城販毒的那個人,當時劉焰城還陷得不深,陳司諾明裏暗裏提醒過他,但劉焰城似乎無動于衷。

陳司諾一邊謀算着,打算借劉焰城揪出背後的人。

劉焰城對這個兄弟是有些防備心的,畢竟他是律師。陳司諾做的事很簡單,他借了他老師的名義,聯系了公安局,監聽劉焰城的電話。

有些事說起來只需三言兩語,但其中卻頗費了一番功夫。

未免打草驚蛇,多餘的事他沒幹,只是等。

所以劉焰城才會這麽順利被捕,陳司諾沒想到的是,這其中還牽涉着魏庚。劉焰城被捕當天,老劉準備跑路,陳司諾一早等着逮人。

他逮到了老劉,卻沒交給警方。

因為這人一旦落網,必定打草驚蛇驚動老劉上頭的人,到時候這條線就斷了。

所以他私下控制了老劉。

毒品交易在一個龐大關系網當中,看起來似乎盤根錯節,但其實環環相扣,一山匪欺一方民,沿着一條支線順藤摸瓜,遲早能摸到賊頭。

蔡義飛涉黑十幾年,位置說高不高,說低不低,不尴不尬懸在中間,涉毒更是近幾年的事,背景不算特別深厚。

一舉剿匪不是什麽難于登天的事。

通過對老劉的盤問得知,老劉上頭還有牽線者。

陳司諾抽絲剝繭追根究底,頗費周章,讓他拿到了一支視屏,視屏裏只是提到了蔡義飛的名字,不過這一趟倒是讓他意外掌握了那幾樁命案的真相。

因為老劉也是命案的牽涉者,手上握有關鍵性證據。

單憑這幾樣,足以将蔡義飛以死罪論處。

先前辦理魏庚的案子那段期間,他忙得整日不見蹤影,就是為了這事。

為查明真相,期間少不得趙副檢察長的幫忙,當時這老爺子知道自己的愛徒幹的這等混賬事以後,還教訓了他一頓。

教訓完,該幫還得幫。

這小子若是服管教,他就不是陳司諾,他若真那麽安分,他一早進了檢察院,在他老頭子的帶領下平步青雲,沒準以後還能接他的班。

汪錯出獄後,陳司諾原本打算先把汪錯送出國,再來解決蔡義飛,因為蔡義飛身份特殊,他一出事必定牽連甚廣。趙副檢察長的意思是聯合公安局,好好做一番部署。

沒想到他還是晚一步,讓蔡義飛把汪錯帶走了。

陳司諾通過這幾年對蔡義飛的觀察和了解,他發現蔡義飛這人是極度的病态,這麽多年來的經歷讓他心理極度扭曲,以折磨人為樂。

所以他等不及警方出動,他必須先把汪錯救出來,至少想辦法穩住對方,保住汪錯的命。

蔡義飛似乎在回想王軍這號人物,他手底下姓王的不少,王軍這個名字他似乎沒什麽印象,估計不是身旁親近的人。

現在一時之間沒辦法查問清楚,只是派身邊的人去調查一下。

這一調查須得花費點時間,陳司諾要的就是這點時間。

陳司諾沒給他時間思考再多,繼續說道:“我手上的證據,換汪錯一條命。”

蔡義飛回過神,試探道:“這麽說來,這些證據只是你的手裏才有?”

陳司諾的嘴角微微挑了一弧:“如果今晚我們三個任何一人不能活着離開出這裏,那就不一定了。”

蔡義飛狐疑地盯着他,“有證據為什麽不交給警方?”

陳司諾說:“我的目的是救汪錯,調查你也是為了汪錯出獄之後免遭你毒手,警方……警方可沒辦法向我保證汪錯的安全。”

如果證據已經交到了警方手裏,陳司諾沒必要只身赴險。蔡義飛想到這一點忽然大笑,笑完了說:“陳律師不信任公安機關?”

陳司諾揮開抓住衣領的那只手,淡着個臉道:“我不信任的人多了,公安機關算什麽?”

蔡義飛上下打量着他,饒有興致道:“不如這樣,陳律師以後跟我混吧,前塵恩怨咱們一筆勾銷,你覺得怎麽樣?”

陳司諾笑了,“我答應你。”

不遠處的白鷺心頭猛地一跳,近前的蔡義飛卻半信半疑地擡了下眉梢。

就聽見眼前的人問:“你敢信麽?”

蔡義飛狠抽一下嘴角,“我不敢信,但你爹在我手裏。”

頭頂的燈光白如晝,讓陳司諾的神情平添幾分清寡意味,“咱們手上各自握有籌碼,你沒資格單方面跟我提條件。況且,當年工程出了問題,你親爹蔡德海為推卸責任,身上背了兩條人命,你們蔡家最沒資格談一筆勾銷這四個字。”

“陳律師挺有正義感。”蔡義飛站了起來,淡淡看着地上的人,“你要做交易,成,你手上的證據,換汪錯一條命,你現在就可以帶着汪錯走。”

“……蔡先生是什麽意思?陳司諾直覺這人動了其他歪腦筋。

蔡義飛笑着點點頭,看向了現場唯一的女性,“你帶來這妞長得不錯。”

白鷺臉色刷得慘白,話都不會說了,她被一個高大的男人限制了行動,只能驚慌失措地遠遠看向了陳司諾。

陳司諾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他的腿和腰都傷得重,費了老大勁才勉強站穩,他喘着氣輕佻地說:“蔡先生這麽缺女人?”

蔡義飛低聲笑,“女人是不缺,但沒碰過漂亮的律師小姐,我想玩玩,玩過了還給你。”

陳司諾沒吱聲。

蔡義飛不會輕易放人更不甘心如此妥協,所以想方設法要給予陳司諾痛擊。他挑釁地直視陳司諾,然後示意手下的人,“漫漫長夜,兄弟幾個難熬啊。”

在場的幾個男人相視一笑,彼此打了個暧昧的眼色,朝白鷺走了過去。

白鷺徒然驚恐尖叫:“老師……老師救我!老師!!我不要!我不要!!”

陳司諾慢慢說道:“我再給蔡先生看個東西。”

蔡義飛一見陳司諾這張薄情寡義的表情,心裏就兜上不好的預感,就想上去再掄他丫一棍子,掄死了拉倒!他沉默着,保持八風不動的模樣。

白鷺凄厲的哭喊在這時擾得他心煩意燥。

陳司諾從西褲的兜裏摸出一張信封,再從信封裏抽出一張照片,随手扔了過去。

照片瞟至蔡義飛腳下,他垂目瞧清照片上的人影以後,暴喝一聲:“都他媽滾!!”那幾個撲在白鷺身上的男人聽見這震天一吼,齊齊地退開,站到了一旁。

照片裏是一個13歲的小男孩的正面輪廓,長得極為俊秀,沖着鏡頭笑得跟個小太陽似的,這照片是陳司諾親自拿手機拍的。

蔡義飛用一種眼珠子幾欲爆裂的憤怒瞪着眼前的人,“你怎麽會有我兒子的照片?”

陳司諾說:“放心,我不會傷害小孩子,我只是想告訴你,如果我要動他也是輕而易舉。”

蔡義飛狠眯着眼,從大衣裏掏出一把□□,闊步上前,槍口摁住了陳司諾的腦袋,他憤恨咬牙:“你拿一個小孩子當籌碼?”

陳司諾哼笑,“當年我爸入獄,蔡先生給我精心安排了那幾年的遭遇,那個時候我也是小孩子,我也13歲。”

後來他改了姓,在趙副檢察長的庇蔭之下,才安然度過了這麽幾年。而他為了能和蔡義飛站在同一個位置上進行對等談判,花了諸多心思,籌碼不怕多。

蔡義飛的妻兒幾年前就被送去了日本,母子倆一直留在那裏過安逸生活。

陳司諾暗中關注蔡義飛的動向多年,要查這點信息并不難。他抽空飛了一趟日本,找到那對母子的住處以及那孩子的學校。

蔡家母子身邊總有保镖看護,不過那孩子一旦進了學校,就等于脫離了保镖的監控範圍。

照片就是陳司諾在那孩子的學校裏給他拍的。

他當然不會去動一個小孩子,但蔡義飛神經質且多疑,他忌憚任何威脅。

蔡義飛打了個電話給老婆,确認妻兒的安全。

汪家這個孩子消失多年,如今又出現得太突然,他的籌碼一個接着一個抛出來,蔡義飛目前不了解對方的實力,于是不敢輕舉妄動。

陳司諾說:“蔡先生,不如就像你說的那樣,前塵恩怨一筆勾銷,以後咱們各走各的路。”

到了這會兒,蔡義飛終于恢複些許冷靜。從陳司諾走進這裏到現在,似乎是這小子主導了一切,他被牽着鼻子走,居然只能一再妥協。

蔡義飛神經質的情緒來去如風,這下他狀似随意,手指擦着槍頭說:“我怎麽知道,你一旦走出這裏,會不會轉頭就把我賣了。”

陳司諾默着,以靜制動。

蔡義飛說:“你手裏的籌碼保住了你們三條命,保住了那女人的清白,我答應你,你們可以活着離開這裏,不過……我不打算讓你走着離開這裏,陳律師懂我意思麽?”

他很高興,他終于看到了眼前這位大律師臉色發沉的模樣。

蔡義飛樂了,忽然發笑:“陳律師想不想體驗一下,以後坐着輪椅給人打官司?身殘志堅,這個标語怎麽樣?我覺得适合作為陳律師以後的人生寫照。”

空曠的車間,回蕩着一陣粗嘎詭怪的笑聲。

“陳律師還有什麽籌碼可得趕緊拿出來,否則我手上的棍子忽然沒了耐性,誤傷了你那可不太好。我數三下,陳律師再仔細想想。”

“……”

陳司諾抿唇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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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愔愔英雄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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