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肅靜的天宮依舊肅靜，只當他是在同身邊那些花兒說話。

男子閉上雙眼，複又睜開，扶了扶腰間歪了的寶石，煙霧中的瓊仙谷中忽而進來一個人影，男子擡頭瞥見煙霧中的來人，忍不住笑道：“是我出場了。”

“那邊的，本宮丢了一株降雨草，你可曾見得？”幻煙中的來人大聲喝問。

方才一直醉心于收集晨露的男子修長的身型微轉，紫眸眯了眯，望過來，繼而輕啓薄唇：“你是何人？”

煙霧中的來者那時還是不會深藏情緒的人，一臉呆滞看着眼前乍見的風華仙姿，仿佛可以讓遠在煙霧外那個真實的自己也聽到騷亂的心跳。

那是因一滴落泉泛起漣漪的心境。

“我是……”

畢竟不是孩童，他很快調整了心動的頻率，大方介紹：“本宮玄罡，眼前美人，可是這瓊仙谷的主人，紫瓊仙子？”

他的聲音穿透了煙羅池，在素來寂靜的天宮袅袅盤旋回蕩，像他此刻的心思。

眼前惹起他內心喧嘩的仙子卻是平靜，紫眸中有星辰一閃，外表清冷的男子卻溫柔笑了起來，別樣的風情瞬間再次令他呆滞。

“天宮雨露之神玄罡？來瓊仙谷所為何事？”

他輕咳，如實相告：“本宮在附近丢失了一株降雨草，仙子可有瞧見？”

“紫瓊不曾瞧見。”

“那株降雨草是個頑劣的性子，仙子若能遇到，勞煩擎住它，待交玄罡處置可好？”

“好。”說完傾身，俨然一個送客的禮。

他也大方得回禮告別：“紫瓊仙子言出必行，本宮相信你。來日找回雨降，必再來瓊仙谷與美人聚上一聚。”

煙霧外的玄罡笑道：“我當初覺得此仙甚是有趣，看似清冷，與人又是交善，說話時溫潤，實則又透着些薄情……因為再無緣得見，我有空時便常常在想，哪個才是真實的他，思來想去，卻個個都不是假的。我為尋找那頑劣的仙草花了有些年頭，最終也是沒有将他尋回，若是那些年頭用來與他相交，也不至于終留悔恨。該做的事情不及時做，即便悔恨千萬年也是自己的錯。”

他說這話，煙霧裏便真的過了好些年頭，那應該是紫瓊仙子為所愛之人喪盡修為之後，瓊仙谷所有的紫瓊蘭都敗了，從前芝蘭芳香的美境，如今竟是一片蕭索，像是失去父母的孩子，可憐又無助。

凄涼的瓊仙谷再無聲色，只是在一個意外的某天，闖進來一個矯健頑皮的少年。

少年一身翠色短褂，在瓊仙谷轉悠了一圈，表情有些失望：“不是說瓊仙谷裏住着一位貌美如花的仙子嗎？怎麽卻連朵花都沒有？”

他細細查看一番，竟是發現了端倪：“原來是花都謝了……靈花惹憐，随愛而逝，本公子心情好，救你們一救。”

他将臂一抖，露出半截白皙手臂上的綠色紋路，另一手的指尖擦過那紋飾，便有靈氣從其中被牽出，他活潑起跳，将靈氣往空中一彈，瞬間白雲染上黑墨，傾盆大雨嘩嘩就下來了。少年躲閃不及，被自己所降下的雨淋成了落湯雞。他“嗷嗷”叫了兩聲，急忙從瓊仙谷逃離了出去。

他闖進來快，逃離也快，沒有看到被他彈上天空的那兩滴靈氣随着降下的雨落回到蕭索的大地。瓊仙谷被降雨草仙雨所潤，之前凋謝了有百年的紫瓊蘭竟漸漸有了氣色，被第二次賦予了生命。雨珠再落入蘭海裏，那兩滴靈氣慢慢氤氲，像兩顆逆流的雨珠綴在半空。

随之而來的是闊別瓊仙谷百年的玄罡，他當然認得這場仙雨是誰所施。那頑劣的降雨草是個閑不住的，自從化了人形便四處搗蛋，他堂堂天宮的雨露之神，孕育他的主人，竟也捉不住他。玄罡來得巧，親眼瞧見了這片花谷死灰複燃，他認出這是紫瓊仙子的故居，忽而想起當年在這裏邂逅的那位有趣的仙子，竟有了曾經滄海之感。

那位仙子和瓊仙谷後來的遭遇他都是有聽說的，如今故地重游，又是為了那一株降雨草，只是此時故人不在，故景也沒有了。怎料那降雨草一個心善之施，竟有望重塑瓊仙谷的故景。他突然看到綴在半空的兩顆水珠，露出悲泣的神色：“花谷因故人而亡，卻也因他生了這麽深的執念，既已憑借我家雨降得了依托之力，那本宮再助你一力，還你們花谷一位仙子。”

他站在雨中卻并不濕衣，深藍色的衣袍無風自動，一股強大驚人的靈力從袍中鑽出，與此同時那些落下的露水都像是掙脫了大地的吸引，盡跟着他的那股力向兩滴藍色的雨珠飛去，剛剛恢複神采的紫瓊蘭花也不甘示弱，細細看去，每朵花都有靈氣被帶了出來，像是凡人的魂魄，也夾雜着露水被帶向那兩滴雨珠。花與露繞着兩滴藍珠子旋轉旋轉，竟慢慢有了一點人的形狀，但還不清晰。而其中最最清晰的，是那兩滴水珠鑲嵌在其中，看位置俨然是那人形的兩只眸子，像是含着天藍與海闊。

看到這裏少芹已經完全驚呆，相處幾千年，他怎會認不出息桦的眸子。

煙霧中玄罡對着他的作品滿意微笑，這時候雨已經停了，風吹着蘭海蕩漾，響起簌簌的聲響，他側耳去聽，竟是有聲音在同他講話。

他聽了片刻，搖頭輕嘆：“曾經你們的主人應我找尋降雨草，如今雨降有意又救了你們，他确與你們有了牽絆。你們如此強求報恩，将來若是有機緣，便助我将他帶回天宮，他還小，在人間又不懂事，恐怕因頑劣誤了修行。你們将他帶回來，于我于他便都是報恩了。”

他講完這些，面前虛幻的人形似是理解了許久，竟是微微點了點頭。

玄罡也未久留，哈哈笑着便離開了瓊仙谷。

虛煙中顯出瓊仙谷歷經諸多百年，息桦漸漸靠吸收靈氣，有了完整形體的過程。虛煙外的玄罡安靜看完，不禁感嘆：“若是當初快上一步，便可以捉住那淘氣了，誰想他後來竟被元情仙子遇到，一同投生去了那蘇城的徐家。罷了，也是他的劫數，走一回人間，說不定會懂點事回來。你說是不是？”

因溯仙子用姻緣網保存下元情仙子一絲意識，幻成三魂七魄投入世間輪回，在這一世輪回之前她不知何故遇到了四處游玩搗蛋的降雨草，這株降雨草是天宮雨露之神的寶，雨露之神為了找尋他已快将仙神所在之境翻了個完全，如今被元情遇上，若是從前她必有那能力将其送回，奈何如今為了那意識不散趕着時間，急着輪回。恰逢蘇城連年幹旱，她念百姓凄苦，便帶上他一同輪回到凡界，做了這一世的姐弟。

所以在他們出生後天降大雨，并自那年起，蘇城的降雨皆是順應人心，皆是這降雨草帶來的福澤。

“他如今是個什麽情況……嗯？小麻雀？”

少芹躲在花床下看那虛煙中有關息桦來處的故事看得入神，他當初将意識落在瓊仙谷生根初期，是見識過紫瓊仙子的，也曾被他的風華所折服過，但瓊仙谷巨變之後，他依戀谷中靈氣，關閉五感依附在地靈中，待一覺醒來，谷中已恢複萬花美景，也有了一位新的地靈仙子，同樣的有折服人的風華。這兩位仙子說像也像，所不像，倒是又有些不同的。他其實并不知道這期間發生了什麽事情，後來也多次問過息桦，但問幾次便被息桦拒幾次，也是無法。

他小腦瓜裏正想着，被玄罡一句“小麻雀“吓得身子一歪，待站穩了他才思忖，難道方才玄罡說話并非在自言自語，而是在同他講話？那這羅香水煙，也是特意給他看的嗎？

他不大确定，但顯然玄罡已經發現他了。他揮着翅膀飛到玄罡目所能及之處，聽到玄罡再次發問：“息桦打發你來的嗎？你轉告他，若他還記得當日承諾，便早日将我們家雨降送回來。若是那淘氣還不願回來，我親去接，也是沒問題的。”

他說完斜眼瞥了少芹一眼，卻見麻雀像是被凍住了一般一動不動的。少芹方才看虛境時并未在意，現下正正看到了玄罡的那雙眸子，竟是與息桦一般的藍色，只是他的深些暗些，這便如息桦是泉水與小溪，玄罡是海洋與暗夜，這是深海，是無月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