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1

早上八點,宋一慢悠悠地拎着包子走上自己辦公室。作為一個既不是班主任,也不負責主科的生物老師,從來不會被安排在上午第一節 課上課,所以他可以每天優哉游哉踩點來上班。

宋一是從凹型教學樓的一側樓梯上來的,教師辦公室在凹字的正中間,他會路過自己教的那兩個班。這個時候距離上課只有十分鐘,不少下早自習去食堂吃早飯的學生們都已經陸陸續續回來。認識的見了他紛紛打招呼。

幾個小丫頭片子十分具有穿透力的交談聲從窗戶邊飄過來。聽內容,又在讨論那個神乎其神的年輕醫生。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宋一周圍便充斥着那個年輕醫生的傳說。從教研組的大媽大姐到同辦公室的年輕女教師,最後連教的女學生也難以幸免。仿佛全世界只剩這一個男人了。

未婚男同胞們紛紛嗤之以鼻。

宋一叼着包子進了辦公室,随眼一掃便看到某個班主任桌上一大疊體檢單子,這才想起來,今天是要進行高考前體檢了。

在簽到本上簽了字,宋一便坐在了自己的辦公桌前的椅子上。

坐他對面的女老師十分不客氣地瞪眼:“宋一,你又吃韭菜包子。你看哈子這味兒,半天都散不掉。”

宋一笑了笑說:“食堂就剩這個了啊,沒辦法。”

這個解釋毫無說服能力,鄰座的男老師立馬揭穿他:“你要是肯早起那麽個五分鐘,肯定能搶到別的餡的。每次都等最後才去,當然只能吃大家挑剩下的啊。”

宋一把塞嘴裏的包子咽下喉嚨才說話:“所以說我不是故意的呀。”

女老師差點被他這種無賴說法給氣笑:“還說不是故意的,你這大爺,說了一百遍都沒用。”

宋一就只是摸頭笑,被鄰座男老師又擠兌了一遍:“我說宋哥啊,你這麽不體貼女同志,看來是難讨老婆咯。”

這話被剛進門的教導主任聽到了,教導主任先是說了句“小王啊,你這話說得,小宋以後真讨不到媳婦可就得怨你了。”然後又說“你也真該想想了,現在是不愁,以後有你急的。”這話明顯是給宋一說的。

教導主任和高中部生物教研組組長是兩個剛進入更年期的大媽,號稱一中的“雙喜媒婆”,尤愛撮合未婚男女,手上不知成了多少對。一中那些結婚沒幾年的老師,哪個沒被她們介紹相過親。兩位戰功輝煌,功績彪炳。直到他們的媒婆生涯碰到宋一這個“刺頭兒”。

教導主任話音剛落,就聽到辦公室另一個女老師說:“欸,我姨媽一朋友的女兒,在稅務局上班,都快三十了還沒找對象,給她媽急的哦,到處問有沒有合适的未婚男士找來瞧瞧。我看可以給小宋拉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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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導主任立馬說:“稅務局的不錯啊。”

眼瞧着這話題又要拐到宋一的結婚大事上,宋一連忙提醒道:“八點零五了!”

“八點零五了?走了走了,要上課了。”

“今天是有高考體檢?”

“是啊。”

“幾點開始?”

“上完第二節 課就讓他們去。下午還得帶隊去人民醫院。一群兔崽子,指不定趁這機會去哪放飛呢。”

“現在的孩子哪管得住哦。像我們那會兒,老師說什麽就是什麽。”

“吓,差點忘帶備課本。”

…………

兩分鐘不到,辦公室就走得半空。

宋一大感逃過一劫。

要是算虛歲的話,宋一今年也三十二了。擱同事身上,三十二歲,兒子都會打醬油了。

宋一是三年前考來一中做老師的,剛來那會兒,被教導主任和教研組組長很是特別關照了一番。當時他還沒回過味兒來,一心想着學校領導真是太照顧了,實在麻煩人家很多,于是特地拎了水果牛奶上門感謝。結果過了一年,當他第二十五次被明裏暗裏提示相親後,他一看教導主任和組長的臉就怵得慌。

宋一來一中三年,前前後後相了十幾回親,全部嗝屁。

倒不是宋一條件太差,壓根就是他敷衍了事,消極應付。

去相親,誰不是事先拾掇拾掇,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樣了再去和人姑娘見面。也就宋一,油頭垢面也敢去。問以後有什麽計劃,什麽時候買房,什麽時候買車,喜歡孩子嗎,打算要幾個孩子。屁都崩不出一個來,只曉得在人姑娘面前傻笑,不告吹才怪。

宋一到現在還住在學校的教職工宿舍,美名其曰——節省時間。

一中早前幾年從市區搬到東邊郊外的職業學院舊址,面積比老一中大了兩倍。教學樓、行政樓、圖書館、宿舍這些全都是新蓋的房子,在市教育圈裏很是威風了一把,完美把控自己市頭號高中的招牌。不過瑞林這小地方籠統也就四個高中。

校址搬遷之後,要是住在市區,一來一回少說也得三四十分鐘。宋一說的節省時間确實沒錯。不僅是方便省時間,重點是還省錢——省房租,省飯錢。雖然學校食堂經常推出一些挑戰味蕾極限的神奇菜色。反正宋一在學校住得挺舒服,沒想在外頭租房子。

這一點就很讓相親對象诟病了,誰樂意結婚後還在單位宿舍住啊。偏生宋一完全不着急,生活比學生還三點一線。巴掌大的小城市雖然娛樂活動少,但也少見他這麽無聊的人。

他說話也不會讨好人,沒意思。做事風格我行我素,別人怎麽說都沒用。

完完全全就是注定孤獨一生的性格。

所以鄰座小王老師說他以後很難讨老婆是沒說錯的。連雙喜媒婆都沒轍的人,還能咋樣啊。

小王老師和宋一不一樣,對婚姻生活憧憬不已,二十六歲就已經迫不及待籌劃結婚。

原本嘈雜的辦公室終于安靜下來。宋一吃完包子,喝完豆漿,整理掉桌面和垃圾桶的垃圾後便去衛生間洗手。

他洗手的程序有點複雜。打完肥皂後,揉搓掌心是完全不夠的,手指、指尖、指縫、大拇指、手背、手腕全都需要得到照顧,最後交叉手指握住呈塔狀在水龍頭下淋一會,讓水流從清潔區流向污染區。洗完後,用手肘關了水龍頭。

被同事很是吐槽過一番。

宋一洗完手,舉着手晾了會兒,就坐回辦公桌前批改試卷。

昨天的生物課也用來做試卷了,兩個班一百四十多號人,蹲晚自習的時候也就改了三分之一。

高考越來越近,不管是什麽科目基本都不講課本只評試卷了。理科更是需要打題海戰術。宋一是過來人,很清楚對付應試教育就得這樣。

宋一今年第一次跟高三畢業班,說不緊張是騙人的。但緊張也沒用,只能課下多考慮怎麽講課才能更通俗易懂,至少讓上課睡覺的學生少幾個也是好的。

宋一抽出筆筒裏的一只紅筆,把壓在生物課本下的卷子拿過來批改。批了幾張,宋一就有點槽心了。

這卷子什麽難度他是知道的,哪些是真做不出來,哪些是粗心犯錯,哪些是送分題也錯他門兒清。有些頑固分子簡直讓人頭疼,做了一百遍卷子,會錯的還是錯,有時候不該錯的也錯了。那些小崽子們的錯題集肯定都是擺設。

宋一真是替他們着急死了。

嘆了口氣,宋一在本子上又寫了兩個需要重點講解的題目标號。

未批改的卷子厚度越來越小,門外傳來不小的騷動聲。宋一擡頭看一眼時鐘,十點差五分,看來是學生集體“出監”開始體檢了。

走廊外鬧哄哄的,宋一聽到有學生在問是不是要抽血,紮手指還是紮胳膊,疼不疼。又有說自己昨晚熬夜,今天查視力肯定比平時要爛。還有說自己八輩子沒體檢過,要是這次給查出什麽毛病來怎麽辦。女生們的聲音尤為突出,讨論着魂牽夢萦的男神醫生會不會來學校。男神醫生剛好就是市人民醫院的。

宋一在辦公室裏聽得連連失笑搖頭。又想當年自己高考體檢時不也是這麽個一驚一乍嗎。之後念書更是看到個什麽病症都覺得自己沒得跑了。

想遠了想遠了,宋一清了清思緒,繼續改卷子。紅筆飛速在卷面上或打勾或打叉。

中午去吃飯時能明顯感覺食堂人少了。高三的下午要去人民醫院做胸片和血尿常規,各班班主任早早就帶人走了。說是帶隊,其實也就是出發前在校門口點個名,一點的時候在醫院點個名,都讓學生自己騎自行車去醫院。學生們也樂得自行車競速回市裏,還能趁機去老一中門口吃菜頭生和酸芋頭片。

宋一吃完飯,回宿舍睡了趟午覺,下午在辦公室備課。

晚上他不用蹲晚自習就沒來教學樓,待宿舍裏看書。

他宿舍有三個大箱子,每個箱子都六七十斤,裏面全是書。人丢了,這些書都不能丢。

隔壁宿舍的年輕老師在找牌搭子,敲開了宋一的門。

宋一應了聲,把書往枕頭下面一塞,關門出去。

宋一打牌很厲害,很少輸錢。但他懂行情,從來不多贏,偶爾故意輸幾把。別人都沒察覺,愛找他打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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