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2

打牌打到十二點多,宋一便囔着要回去睡覺了,被同事兼牌友笑罵贏了就想走啊。

宋一擺擺手,推開椅子站起了身。其他人曉得他的脾氣,說要走就是要走了,也沒留他。

宋一笑着說,哎呀,就贏了四十幾塊嘛,明天哥哥請吃飯。

正洗牌的人白他一眼,又是請食堂吧。

其他人起哄,請食堂不算不算!

宋一說,好吧,那就算了,白瞎我一片熱忱。

衆人齊聲鄙夷,切。

宋一笑哈哈地回了宿舍,收拾衣服在衛生間洗了個澡,睡前看了眼手機,沒有未讀消息,便熄了燈睡覺。

第二天又是普通又熟悉的一天。

今天上午第四節 課有課,下午第二節課有課,不是同一個班的。早上路過教室,宋一就讓倆生物課代表到辦公室來拿試卷,先發下去,今天課上講卷子。

宋一就不怎麽喜歡上最後一節課,尤其是上午的。底下學生都已經餓得差不多,對食堂望眼欲穿,稍微拖個堂連累他們搶不到飯菜,都要被念叨死。更何況餓得七葷八素的學生更容易開小差。

所幸宋一沒有拖堂的習慣,每次一打鈴就下課,在學生中間風評很不錯。

越臨近高考,課業反倒輕了下來。再嚴厲的老師也知道,這段時間不能給學生太多壓力,要盡量讓他們放松心情。但也不能一下放得太松,該做的卷子還得做,該随堂考還得随堂考。

周六下午四點,宋一收拾了下東西下班。高三一個禮拜要上六天半的課,就周六晚上到周日上午能休息。

老師就不同,周末沒排到課的就不用去。

宋一很悲劇性地剛好每周六下午就有那麽一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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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食堂的路上能看到通往學生宿舍的大路車流繁忙,都是來接小孩回家的。兩個輪子的,四個輪子的,塵土飛揚。

宋一和隔壁宿舍的年輕老師一起去食堂。

“宋哥,聽說主任又給你相親啦。”

“你怎麽知道的……”

“這還用說,生物組的都知道了啊。宋哥,這次可得加油了,我就等喝你喜酒呢。”

“我看你是等不及要包份子錢了吧。”

“哎!我包得少了,宋哥你可別生氣啊。”

“好姑娘哪裏看得上我啊,你的份子錢可好好自己留着用吧。”

“欸,話不是這麽說啊。你哪裏不好了……”

年輕老師追着哭笑不得的宋一說話,滿臉都是打探八卦的暧昧神色。

兩人剛拐個彎走向食堂,就發現不遠處某棟學生宿舍樓樓下聚集了不少人,不知道在圍觀什麽。

“那是怎麽了?”宋一問道。離得有點遠,宋一聽也聽不出來什麽。

年輕老師也露出疑惑的表情來:“不知道啊,出事了?”

宋一眉角微蹙,“大概是有什麽事吧,過去看看就知道了。”

兩人還沒往前走幾步,一個黑影忽然從樓頂急速落下,随後便是瘆人的一個悶響,像是被悶在罐子裏的響炮聲。

宋一身子狠狠抖了下,連忙撒開腿跑過去。

“讓讓,讓讓,我是一中的老師。讓我過去一下,謝謝。”

“宋老師!”

“嗚嗚嗚嗚,宋老師。”

…………

宋一在人堆裏驚詫轉頭,才發現周圍居然有不少他班上的男生。現下這群人高馬大的小夥子一個個臉色發白,眼神驚恐地朝他看過來。

宋一心裏頓時升起不好的預感。他撥開人群走進去,沖入眼簾的便是伏在地上的一具身體,以及從此人身體底下逐漸蔓延流出的深色鮮血。

霎時,宋一喉嚨縮緊,腦袋發脹。他伸出手讓周圍的人群散開些。

“散開,請散開一點,給患者更充足新鮮的空氣,謝謝!”

“麻煩快打120急救!!”

說完,宋一立馬走上前,小心翼翼将伏在地上的人翻成仰躺。一看這人的面龐,宋一大驚,這不是他班裏的王力嗎!再縱觀王力全身傷勢以及出血量,宋一心都涼了半截。

他連忙跪在一邊,伏下身在王力耳邊大喊:“王力,你還好嗎?能聽得到我說話嗎?我是宋老師。”

就這樣重複喊了三四遍,王力毫無反應。

宋一伸手去摸王力頸動脈,脈搏已經非常微弱,幾乎感覺不到。而王力的胸部已經看不到明顯起伏。

患者會死……宋一腦子裏一瞬間冒出這個想法。

冷靜,冷靜,宋一。現在還是黃金急救時間,一定還來得及!

“120聯系了嗎!”宋一大聲問道。

人群裏有個聲音忙回到說:“聯系了,就在來的路上!”

瑞林的急救中心是人民醫院,要從市區開車趕到學校這邊最快也要十五分鐘。

十五分鐘,夠王力死三遍了。

宋一暗暗做了個深呼吸,跪着直起身,檢查王力的氣道,把他的下巴往上推,然後左手手掌疊在右手手背上,手指交叉,右手手掌貼在王力兩□□連線中點位置向下用力按壓。

按壓三十下後人工呼吸兩次,以此循環,頻率必須保持一分鐘一百次到一百二十次,下壓深度五毫米以上才算是有效的CPR。

在宋一低頭給王力進行人工呼吸時,人群裏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呼聲。

十分鐘過去,急救車仍不見蹤影。

宋一緊繃着臉,額頭上已經開始滲出汗水。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是熱汗還是冷汗。

他太久沒做CPR,連續按壓十分鐘後已經感覺有點後勁不足。然而王力的心跳和呼吸還是沒有恢複。

宋一腦袋發昏,嘴巴泛苦,感覺身體一陣熱一陣冷的。耳邊只剩下自己一喘一喘的呼吸音。

王力的血流到他褲子上,染了一片紅。

會死吧,真的會死……

這個時候,聞訊趕來的校領導紛紛到場,一個個面色鐵青,眉毛夾緊,開始不停打電話。

理想狀态的CPR必須兩分鐘更換一次人員保證胸廓按壓的有效性,而正常男性持續高強度的實施CPR胸部按壓20分鐘已經是極限。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學校醫務室周末不上班,校醫自然也不在。這麽多人裏面居然沒一個有急救能力,可以站出來幫宋一一把的。

然而更糟糕的是,因為這會兒前來接孩子的車太多,急救車居然堵在校門口進不來。

校長急忙派副校長去校門口梳理交通,怒道,就是擡也得把急救車擡過來!

急救車當然不是被擡過來,大車小車卡在路口,愣是讓急救車花了三十分鐘才到現場。

醫護人員擡着擔架魚貫從急救車上下來,擡着人呼哧一下又上去了,“哐”關了車後門。急救車在此停了不到一分鐘又閃着燈走了。衆人心有餘悸地看着急救車的車屁股,一邊後怕一邊竊竊私語。

宋一一身狼狽,筋疲力竭。

看呆的年輕舍友走過來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你盡力了,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吧。

宋一點點頭,臉色很僵,眼神還有些茫然。

急救車走了兩分多鐘,人群已做鳥散。宋一和同事一起回宿舍。

洗澡的時候,宋一感覺自己手都是抖的。

洗完澡換過衣服後,飯都沒來得及吃,宋一就坐公交去了市裏。來的是人民醫院的車,王力應該是送到人民醫院了。

宋一咨詢過醫院的工作人員,王力在入院後立馬從急診轉進了手術室,手術到現在都還沒結束。他在院內找到了學校領導和王力的班主任,所有人都憂心忡忡。

宋一掃了一圈沒看到王力的家人,問班主任才知道王力家在農村,他父母現在還在趕來的路上。

過了半個小時,一對黑瘦的夫婦匆忙走進手術室等候區的走廊。應該是王力的父母了。

王力的母親已經哭得不成樣子,不停喊着怎麽會這樣,我的娃啊,你怎麽就這麽想不開啊。父親則是眼眶紅紅地緊盯手術室大門。班主任和校領導都圍過去安撫。

不知過了多久,大家都等得沒了感覺。一群醫生走了出來,一聲“搶救無效”宣告了王力年輕生命的結束。

王力的母親一下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父親也痛苦又茫然的掉下淚來。領導們滿臉複雜神色,苦惱得不行。

宋一說不清自己什麽心情,只是悄然從這個哀傷的走廊裏退了出去。

宋一腳步緩慢地走到安全樓梯口,他坐在臺階上,掏了根煙出來抽。

他覺得自己真冷血,教了三年的學生就這麽死了,也不是太傷心。在醫生說出“搶救無效”後居然松了口氣。

宋一憂郁地抽着煙。

他在給王力做急救的時候就知道,基本是救不回來了。這小子特地挑了全校最高的建築——八層樓高的宿舍樓樓頂跳下來,想死的心意已決,也确實摔得很徹底。就算勉強救回來,也可能一輩子下不了床,只能靠藥物過活。而他們家絕對負擔不起醫療費,傾家蕩産到最後還是只能白發人送黑發人。

不上不下是最慘的,自己受苦,拖累家人。還不如咽下最後一口氣。

可,可這臭小子還這麽年輕,有什麽事不能好好商量嗎!

宋一抽着煙,擡手抹了把眼淚。

忽的,從背後傳來一個聲音。

“先生,醫院是禁止抽煙的。”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立馬滅了。”

宋一忙把煙頭摁滅在地上,回頭就見一個穿綠色短袖洗手服,戴藍色手術帽和口罩的男醫生站在安全樓梯敞開的大門邊上,眼神淩厲地瞪他。

宋一被人家瞪着,最先竄上腦子的念頭居然是,這人眼睛真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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