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 14

14

大哥在瑞林待了不到半天就要連夜趕回去,末了和他吃了頓飯。這裏吃贛菜,嗜酸辣,大哥吃不慣,動了幾筷子就在一旁看宋一吃。順便同他分享了幾則照顧嬰兒的小竅門。

宋一瞧他幾眼,說,嘉琳嘉圖你又沒帶過,怎麽知道這些的?

大哥說,誰說我沒帶過小孩,你小時候的尿布全是我換的,媽都沒我把屎把尿多。

宋一說,我怎麽不記得了。

大哥說,你記得什麽,只記得吃奶。

宋一啞然,哼哼兩聲,低頭去吃飯。

吃完飯後,大哥坐上車,車子發動引擎,後車窗又突然降下來。

錢夠用嗎。

夠。

真的?

你不是知道我存款多少嗎。

我不知道。

…………

我給你劃點進去。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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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一同志,不要鬧情緒,服從組織安排。

我不是黨員,更沒入軍籍。你沒法命令我。

我是你哥,我命令你回家的時候至少增肥十斤。

你以為養種豬啊!

可以考慮一下。

哥!

什麽?

你真是我親哥!

我當然是你親哥。幺兒,手伸過來。

做什麽?

宋一将手伸到車窗邊,大哥伸手握了握他的手腕。

你太瘦了,幺兒。多吃點肉,不要挑食。晚上早點睡,早餐一定要吃,要吃飽,不能太随便。有空跑跑步,在學校也能打打籃球。

宋一應付着點頭,他知道現在不哄好大哥,能被念好久。

好啦,大哥,我都知道,車子都發動半天了,你快走吧。

大哥無奈地揮揮手。

車窗慢慢升了上去,宋一在原地目送大哥離開。

宋一離婚的事并不算什麽秘密,瑞林是個小城市,關系網狹小而簡單,具備八卦迅速蔓延的先決條件。他結婚時大張旗鼓,兒子出生幾乎昭告天下,離婚更是鬧得滿城風雨,沸沸揚揚。窮小子和大家閨秀的童話故事,還沒有被津津樂道多久,便慘烈收場,快得人反應不過來。誰不愛看笑話、湊熱鬧,他家那點事足夠滿足大部分人的茶餘飯後了。

宋一剛結婚那陣就已經結束了在五中調任,但他沒有回一中,而是留在了五中教書。劉詠升上高二後就不在宋一班上了,原本是讓他轉到宋一教的班,但劉詠死活不願意,說這麽一來跟被監視了一樣。劉詠意料之中地選了理科,就是不知道是他自己喜歡還是家人刻意的安排。那時宋一還是他姐夫,他雖然覺得學校裏有親戚,每次出考試成績都很慘,瞞都瞞不住,但還是經常到宋一的辦公室玩,向同學炫耀炫耀自己能随意出入教師辦公室。現在,他已經會避開宋一了。

宋嶼長得很快,小孩子幾乎一天一個樣。這是個小酷哥,好難逗笑的。他往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喜好也千變萬化,今天對小圓球着迷,明天又移情別戀到撥浪鼓上。他的喜好層次分明,在這個金字塔塔頂巋然不動的是保姆的母乳,往下便是睡覺,其次才是玩具,再其次才是爸爸和顧叔叔。小孩子的世界總是簡單又愛恨分明。

宋一的房子離顧律銘家很近,所以顧律銘經常過來。他對于小孩的态度十分口是心非。有次宋一看到宋嶼抓着顧律銘的手指咬來咬去,顧律銘皺着眉頭把手指收回來用濕巾擦幹淨那上面的口水,然後又主動把手伸過去讓宋嶼抓了啃。

宋嶼喜歡在他中意的東西上舔口水,活像動物撒尿占地盤。宋一的臉不知道被小家夥啃過多少次。害得宋一每次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臉。

好在,宋嶼雖然有這樣那樣的小缺點,倒還不算難帶。宋一每個月帶宋嶼去醫院檢查一次身體,別的小朋友哭得撕心裂肺,他就在一邊抓着他的小恐龍玩。被弄得不舒服了才會用腳去踹宋一的臉,上輩子估計是位佛山無影腳大成的武林高手。有的時候真的害怕了,縮在宋一懷裏哭鼻子,那叫聲可是驚天動地,魔音穿耳。沒兩個大人一起上根本制伏不住。

宋一逐漸體會到養小孩的忐忑不安,恨不得把孩子時時刻刻拴在身邊,随時照看着。

顧律銘說他需要放松精神。有保姆在,發生什麽緊急情況她會打電話給你。就算你一時沒辦法回去,保姆也能把孩子送到我這來。

那時,他和顧律銘在超市碰見。宋一在購買嬰兒用品,顧律銘也來買東西。轉出貨架就見到了對方,然後便一起逛超市。宋一說原本想把孩子一起帶下來。上班時間外,他其實并不想宋嶼離開他視線太久。

顧律銘皺眉問他最近有好好休息過沒有。宋一說有啊。顧律銘不見得相信了宋一的說辭,他說你看起來臉色很不好。宋一聞言,捏了捏鼻子,想過後,說道,是有些失眠,不過問題不大。

多久了?顧律銘問。

沒多久,真的。帶孩子不是都這樣嗎。宋一說。

怎麽一樣,要是因為孩子的事心煩,你肯定要大大方方抱怨事多折騰。顧律銘一邊說着,一邊湊近了貨架挑選嬰兒紙尿布。宋一的手越過顧律銘的肩膀,拿了他面前的那包,他露出一個無奈的笑,說着,你要不要這麽敏銳啊。顧律銘于是便說道,所以我猜對了?

宋一把手搭在顧律銘的肩上,表示服氣,是,你猜對了,我确實不是因為宋嶼這個小鬼很能折騰而睡眠不足。

顧律銘說,想象不出來你還能煩惱什麽事。

宋一辯解,說得我有多沒心沒肺似的。

顧律銘用手摸了下宋一的心髒和左肺,說,不用擔心,你的心肺都還健在。

宋一觸不及防,瑟縮了下,感覺顧律銘用手摸過的地方像被開水燙過一樣。他伸手揉了揉那兩個位置,有些怔愣。已經走開的顧律銘見他沒跟上,回過頭來看他,站那幹嘛,還沒買好?

宋一點下頭,随手從貨架上拿了個不知道什麽東西扔進購物車裏。

他推着車跑到顧律銘身邊,裝作惡狠狠地捏顧律銘的脖子,感覺到了顧律銘節律的心跳。那跳動仿佛要穿透他們兩人的皮膚,跳進他的血液中去。

宋一說,年輕人,心率有點高啊。

宋一說謊了,他現在的心率絕對要比顧律銘高得多。

結賬的時候,顧律銘在前頭把東西一件一件擺上掃碼臺,當他拿過一包粉紅色的七度空間時,收銀員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們兩個男人一眼。宋一眼睛瞪圓,尴尬得不知所措,望向顧律銘。顧律銘不說話,嘴角隐忍着什麽。

收銀員也不好問他們買回去誰用,在兩位男顧客的沉默裏把那包衛生棉掃了碼,放進購物袋裏。衛生棉和紙尿褲裝在了同一個袋子。

他們走出超市時,顧律銘憋了許久的笑終于爆發。宋一尴尬極了,暗罵自己太蠢,但看着顧律銘笑,他也不自覺跟着笑起來。

宋一曾一度思考着怎麽用掉這包東西,拿來當宋嶼的口水巾其實挺物有所用,但把那東西黏在下巴底下,總覺得像內褲戴在了頭上,實在很沒形象。

後來這包衛生棉夾在裝紙尿布的袋子裏忘拿出來,就不知道去哪了,可能是被保姆拿去用掉了。

好在顧律銘不常拿這事來嘲笑他,不然他實在沒臉見人。

只是他确實如顧律銘說的那樣,煩惱着他不願袒露的心事。和孩子有關,又沒有太大關系。他因此夜不能寐,內心焦灼,即茫然又痛苦。

大哥前幾天又給他打來電話,詢問歸期。他支支吾吾,沒有答個确切時間。大哥便不再多問,轉而跟他聊起家裏的近況來。他們通了一個小時的電話,這很罕見。

宋一卻覺得大哥這麽溫柔,太過分。要是那邊态度強硬一點,他反倒能鐵了心不回去。

大哥總說,爸媽想你了,哥哥也很想你。

宋一想到自己成年後,大哥都極少說這些肉麻話了。就連小時候愛喊的軟糯昵稱也要改掉。他說不能在外人面前落了宋一面子。

宋一一面不怎麽想回去,一面又無法拒絕。只能硬拖着。這讓他想起他和劉妍的離婚官司,對方無所不用其極地拖延時間,延緩裁決宣判。他現在,又何嘗不是這樣。

宋一時常忍不住抱着孩子,問他,你想回去見爺爺奶奶和大伯嗎?想就笑一個。

孩子當然不會在宋一的問話裏笑,他聽不懂,只會在宋一說話時看着宋一,只要宋一一停嘴,他立馬被其他東西吸引過去。有時候宋一鬧得他煩了,他就要施展踢腿功夫教訓宋一。迫于兒子淫威,宋一只好重新一個人糾結。

曾經他想過要不和顧律銘坦白吧,把什麽都說出來,顧律銘應該不會嫌棄他的。但嘗試多次未果,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于是不了了之。

他覺得自己現在這樣的形象剛剛好,顧律銘拿他當朋友,他也珍惜兩人之間的感情,他不希望顧律銘覺得他欺騙了他。

就像劉妍也流着眼淚控訴他,是他從一開始就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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