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hapter 21

宋一開始讓顧律銘跟手術。

二院的心胸外全稱心胸肺血管外科,除了心髒手術,心肺血管相關的外科病患都歸他們接管。換而言之,這個牛逼哄哄的科室并不是天天都在做換瓣膜這種高富帥手術。一些難度不是很高的手術,宋一已經是能夠指揮一個手術團隊的主刀。這種時候,顧律銘通常會很受關照地被提點進手術室,在一旁協助宋一手術。

一開始顧律銘跟上手術臺的時候,是擔當輔助器械護士的工作。

心胸外因為手術器械種類繁多,器械護士有相對專一性。但是顧律銘對器械的認識比普通器械護士還不如,更別說專業心胸外器械護士了,于是在手術臺上狀況頻出,有時候甚至需要宋一教他拿哪把鉗子。

顧律銘羞愧得恨不能鑽進手術室的地板縫裏。這個時候宋一就會對手術臺上的其他同僚道歉,說徒弟沒教好,下手術回去打他屁股。手術室裏其他醫生護士聽他這些戲言,便紛紛笑起來,調戲宋一幾句,氣氛便輕松下來。

他是個很糟糕的實習生,拉不好勾,縫不好切口,找不到臨時出血點,也沒辦法剝出一條好看的搭橋血管。甚至于有時看到病人破損的心髒會感到難以抑制的恐懼,這種病人怎麽救得回來了?

外科醫生是一個需要天賦的職業。

當那方寸大小的胸窗術野将跳動的心髒暴露出來,那是最美麗,也是最危險的風景。

這是刀尖上的舞蹈,與死神共舞。

顧律銘不知道在手術臺上被訓斥過多少次,從刷手到持刀姿勢再到緊急救助,通通被宋一批評到體無完膚。

宋一罵人的時候是很不客氣的。但他有罵人的資格。他是科裏最年輕的博士,他發過多少SCI,影響因子又多高,他是院長的親傳弟子,這些都不是最直觀的,在手術臺上看不到這些,只能看到,執手術刀的宋一是一個讓所有外科醫生都忍不住嫉妒的天才。

最好的徒弟不是教出來的,而是練出來的。

這句話很明顯開始應證在顧律銘身上。就像他之後再沒有搞錯過器械,穿衣刷手,鋪巾拉鈎,縫合引流看起來都像個樣子了。但他是特別的,沒有哪個實習生能像他一樣每天都上手術臺近距離觀摩高端心髒手術,甚至還有動手的機會。

因為有宋一。

宋一走的路和他是一樣的。心外的醫生擁有外科醫生中最長的培養周期,心髒手術普遍高精尖,風險大,要将一個懵懂的手術門外漢培養成能做乙級,甲級心髒手術的正統醫生,沒有五年到十年的時間,怎麽敢讓主刀。

宋一不可能因為害怕能力不足而拒絕上手術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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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裏醫生平日裏聊天是插科打诨牽出些宋一的黑歷史。宋一的老板是心外權威,所以他經常有在大手術裏當一助的機會,鬧過很多笑話,被主任罵到哭。別看主任平時寵徒弟寵的厲害,真教訓起來是什麽話都罵的出來的。

這樣的宋一也鬧過笑話?顧律銘有點想象不能。

雖然宋一惡劣性格讓顧律銘吃了不少苦頭,但作為醫生的宋一,在顧律銘心裏,這個形象一直都是全知全能的。

顧律銘早就不知不覺承認宋一很厲害,比他要厲害得多。這個傳說中的師兄,并非浪得虛名。他背景驚人,但還是在這座四四方方的白色巨塔裏忙得團團轉。他年輕英俊,笑起來時好看得不得了。顧律銘一直覺得宋一去婦産或者兒科都可以混得風生水起,因為生的标致,很得婦女兒童的喜愛。

初聞宋一家世時,顧律銘實在驚奇宋一怎麽會來學醫。不管是從政還是從軍,宋一都有得天獨厚的優勢。他家背景太大,這已經将大部分人甩開在起跑線。他若要當個纨绔那也無可厚非。聽說宋一非常喜歡騎馬,在京郊的馬場裏養了好幾匹駿馬。你看這樣多好。讓父母給安排一個清閑的位置,花着一輩子都揮霍不完的錢,父母和兄嫂當遮天蔽日的□□,即便在皇城根作威作福,又有誰敢妄言。玩玩馬,賽賽車,泡泡妞,多輕松,多快活。

哪像現在這樣,夜裏值班,躺下沒有二十分鐘就要被呼叫器叫起來。一整夜籠統睡不到幾個小時。而心外的醫生,并沒有外界想象得那麽賺錢。

顧律銘在初次和宋一值夜時就曾經想過,以後一定不要在心外幹,不然肯定死得早。

他一直對宋一的無限精力感到好奇,宋一是上了發條的永動機嗎?

後來他随口問過宋一,這麽拼有什麽意思,操賣□□的心,賺賣白菜的錢。

那時候他們湊在值班室吃晚飯,宋一訂的鴨腿飯和牛排飯,鴨腿飯是宋一的,顧律銘吃牛排飯。顧律銘吃飯的時候也不把口罩摘下來,曾被宋一多次偷襲,都被顧律銘死死護住。被宋一埋怨,都說你長得好,幹嘛不露臉。難道是在本帥哥的光輝照耀下自慚形穢了?此番言論立即引來顧律銘幾顆白眼。

宋一還沒來得及回答顧律銘的問題,他戴在身上的會診機就響了,這東西響起來就跟地震警報似的,想忽略都難。宋一連忙把盒飯蓋子一蓋,接了會診機。

顧律銘看到宋一從桌子上随便抽了張紙擦嘴,宋一唇形很好,但唇色淡淡的。如果他能擦點染色的潤唇膏,氣色肯定會更好,顧律銘一度這麽想過,還鬼使神差地研究了一段時間口紅色號。

宋一急急忙忙出門,末了還囑咐顧律銘好好在這吃。他說完出門去,又探頭回來,叫顧律銘千萬別偷吃他的鴨肉,他可還記着鴨肉有多少塊。顧律銘撇嘴,宋一做完手術還能記得盒飯裏有多少鴨肉才怪了。

顧律銘吃完飯沒回學校宿舍去,他想等宋一回來。雖然宋一很可能會直接進手術室裏待到深夜。

顧律銘一直念着宋一還沒回答他的問題。

顧律銘躺在宋一的鋪蓋上,值班室有兩張高低床,四個鋪。宋一霸占了其中一張的下鋪。

顧律銘臉枕着宋一的枕頭,宋一喜歡睡棉花枕,稍微硬一點的草枕就能讓他睡到腦殼疼。顧律銘的頭深陷進枕頭裏,他閉了眼睛,原本只是想小眯一會兒,結果躺着躺着就睡熟過去。

醒過來的時候,值班室的燈是暗的,空調有點冷,自己身上蓋着條被子。顧律銘當即摸了下自己的臉,口罩還在,松了口氣。他覺得臉有點糙,喉嚨也火燒似的,便出去找水喝。宋一不知道去哪了。

在茶水間找到自己的水杯,顧律銘看了眼挂鐘,原來已經晚上十一點了。他喝了幾口水,感覺舒服了很多,又摘了口罩在水龍頭下沖臉,擦幹淨後再戴上。

他從茶水間出來,病區走廊空蕩蕩的。宋一趴在走廊L型辦公臺的一邊,睡着了。

顧律銘看着宋一縮在椅子上的背影,莫名覺得心疼。他想起來今天宋一不用值夜,走過去叫醒他。

宋一揉着眼睛蘇醒,睡眼惺忪,壓在手臂上的那一側臉還印着一塊紅印子。手下壓着幾本病歷本。

啊,小顧你醒啦!我還以為你要睡到明天去。宋一打着哈欠,摸到手邊的病歷本,煩惱地說,看着病歷就給睡着了。

顧律銘說,宋老師你今天不用值班吧,怎麽沒回去。

宋一一幅理所當然的表情,當然是等你啦,我的小徒弟還在值班室睡着,我哪裏好意思走啊。

顧律銘心裏原本淺淺的心疼忽然變加深了許多。他眨了眨眼睛,說,我現在醒了,要回學校,你回去嗎?

回,回。宋一連忙點頭,打着哈欠從椅子站起身,扭了扭腰,和顧律銘一起去更衣間換衣服。

宋一開車,順路送顧律銘回學校去。

這不是顧律銘第一次坐宋一的車回去,宋一開車喜歡和副駕駛聊天,很能侃。确實是個北京人。

宋一跟他說,小顧啊,來考咱們科的研究生啊,雖然我家老頭子不收學生了,但是一病區的幾個副高還是很厲害的,直博也很容易哇,到時候你留院咱們就又是師兄弟,又是同事了,多好。你實習還是我帶的,直系啊。

顧律銘不知道是該跟宋一說他不喜歡當醫生,更不想當心外科的醫生,還是該說他沒那實力考二院的心外,就算來了還得時時被你壓一頭。

以前要想他考研究生,他肯定會一口否決掉。但宋一那麽熱情地問他,那麽想他們“親上加親”,他忽然就猶豫了,不忍心了。

宋一說,欸,我說小顧,你不會是想考去別的醫院吧。

顧律銘說,沒有啊。

宋一說,那就好,不然多尴尬呀。

顧律銘啞然,他完全不知道宋一是怎麽産生自己非心外不選的錯覺,不過他們學校的學生出來讀外校研究生,确實有點尴尬。

宋一的車子停在學校大門邊上,顧律銘和宋一說宋老師再見。宋一搖搖頭,跟顧律銘說,喊師哥啊,搞得多生分。

顧律銘怔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宋一漾着笑意的桃花眼,低下頭來。

師哥,明天見。

好好休息,明天見啦。

顧律銘目視宋一汽車尾燈消失在拐角。宋一那輕飄飄的一句話還回蕩在他耳邊。他捂住心口,只覺胸腔內的心髒在不合常理地快速躍動。與此同時,一股酸澀感從心中湧出。

幾個禮拜前,宋一還不滿他怠慢實習。現在宋一讓他叫他師哥。

這是不是意味着,宋一已經認可他了?

顧律銘眼神失了焦。

這一刻,顧律銘幾乎分辨不出,他對宋一的感情究竟是崇拜,還是什麽其他難以名狀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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