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chapter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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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堡和北京是完全不一樣的城市,她優雅、靜谧、宜居,是諸多大師鐘愛的“偷心”之城。而北京則像是開了加速器,把人文和古典遠抛在身後,一切都走得太快了。
他在海德堡的生活只能算馬馬虎虎。課業太重,壓得他毫無閑心娛樂。在海德堡,即便是研究生階段也有點讓人喘不過氣來。而醫學院的課程和考試也對非母語留學生非常不友好。德國的大學是全世界都聞名的入學易,畢業難。如果不想留級,亦或是延遲畢業,圖書館最好成為這些年裏占據生活比重最大的地方。顧律銘就有一個睡袋,用來在圖書館過夜。
學習不那麽緊張的時候,他早上會早起晨跑。學校沒有圍牆,和整個城市街道融為了一體。海德堡的空氣相比起北京實在是好上太多。
他和同學的關系說不上多好,只是沒什麽矛盾過節。因為他幾乎不怎麽參加學生私人派對,作為亞洲人和學校裏的其他中國人也不太籠絡。不過他加入了學校的滑雪俱樂部,有時間便會和滑友一起去法國和瑞士滑雪。
他在學校裏騎自行車,比在北京時要更不修邊幅。有女生大膽又熱情地追求他,他也無動于衷。
他來海德堡的第一年,對宋一的想念還沒那麽明顯,只是偶爾因為一些事聯想到宋一,然後驚覺自己已經離開北京很久了。
第二年的時候,過年他沒回家,和父母爺爺只通過視頻聯系。見到那邊熱熱鬧鬧的場景,再看自己,身處沉靜冷漠的圖書館,面前只有堆成小山高的文獻和書籍,以及一根根拆開的速溶咖啡。要多凄慘有多凄慘。母親在視頻那邊又哭得不行,連帶着向來不茍言笑的父親眼眶也紅紅的。他心煩意亂的很,又是憤怒,又是委屈,又是傷心。
他想起來自己離開北京的最後一個春節就是和宋一一起過的,雖然宋一只是在那狂吃飯,然後沉沉睡去,讓他一個人演足了獨角戲。
他因此靠在圖書館咯人的椅子上,擠出那麽點時間來懷念。
這一想,便一發不可收拾。
第三年的時候,顧律銘把壓在行李箱底的相機拿了出來,并非是為了留住他在學校的這些單調日子。
他學會了抽煙,長期的□□攝入已經讓他對其産生了抗性,他已經不再是幾杯濃咖啡就能在圖書館硬邦邦的椅子上熬一整夜的年輕人了,他被迫尋找新的提神品。
尼古丁讓人上瘾,吐出煙圈的那一剎那會讓人以為所有的煩惱也随之送出,消散。
那是非常難熬的一年,對于顧律銘來說。艱深的課題、一籌莫展的Dr.med論文、晦澀的文獻、不近人情的導師、還有海德堡酷寒的冬季。
他沒有傾訴痛苦的對象,甚至一個月才會打一個電話回國。更多時候,那種困獸一般的焦躁感讓他寧願別人放他一個人待着。抽煙會讓他好過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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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國考前兩個月的時候,這種焦慮、煩躁更甚。有一段時間,他意識到他或許高估了自己。他在醫學和語言上根本沒有學習天賦,也沒有發自內心的熱愛。這個學位他很可能真的讀不下來。
他陷入一種迷茫的自我否定裏,積極性大受打擊,健康狀況也很不理想。他在冬天裏得流感,畏懼着嚴寒,腦袋和眼睛都像是被放在火上烤一樣,頭疼得整夜整夜無法入睡。這樣的他沒法在把書本裏的任何一句話看進腦袋裏。
顧律銘以前從未覺得自己是這麽脆弱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堅持下去。
導師找他談話。這是個嚴厲的德國男人,顧律銘在他手下學習三年,幾乎沒見他笑過。或許他有,但明顯不是留給學生的。
導師有些隐晦地表達他的意思,顧律銘并非那麽不敏感的人。導師覺得他現在的研究狀況不理想,如果他要在畢業後繼續念Dr.met.d,希望他找別的導師。
顧律銘對那天,那場對話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他不記得自己究竟對導師說了什麽。他只記得那一瞬間,第一個念頭不是憤怒,也并非絕望,他只是突然特別想念北京,想家,想某一個男人。
他渾渾噩噩回到宿舍,從行李箱裏找到了那只相機。他坐在窗戶邊,點了一支煙,單手操作相機,翻出裏面的照片。
宋一睡着的時候安靜得仿佛一只大貓,愛笑的桃花眼閉上,那張讓人又愛又恨的嘴也停下來。
宋一完全不認床,好像在哪都能睡着。手術室走廊那種消毒水味濃重的地方也能是暖床。
相機裏拍得幾乎都是宋一睡着的照片。他也只敢在宋一毫無意識時暴露出這種見不得人的窺癖行為。
他一下一下輪流播放着照片,感覺宋一好像真的安靜躺在他身邊,然後迷迷糊糊醒來,撓着頭發和他打招呼。
他把煙摁滅,眼淚忽的淌下來,喉嚨哽咽。背上仿佛有千斤重,壓得他忍不住彎下腰來,額頭抵在相機上。
師哥……
那之後的一個禮拜,他的感冒逐漸退去,整個人輕松爽利很多。他手寫論文,往來奔波于實習的研修醫院和學校之間,悲傷春秋的時間也少了。
他把相機裏的照片洗了幾張出來,夾在床頭的筆記本裏。他喜歡一邊抽煙一邊看宋一的照片,那讓他覺得自己并沒有走遠。
那一陣子,他仿若福至心靈,希波克拉底附體,很多事都想通,論文和模拟試卷也寫得異常舒服順利。就連在醫院碰到脾氣糟糕的病患,也不像以前那麽充滿怨氣。
他又開始去滑雪,滑雪的速度感比抽煙更讓他上瘾。
離學校最近的那個雪場常來一個亞洲男人,顧律銘一眼就能看出來他是個中國人。顧律銘會注意到他完全是因為一個意外事故,他們兩個人在滑雪的時候相撞,撞斷了顧律銘兩根肋骨,讓他在醫院裏躺了兩個星期。
那個男人萬分抱歉地送他去醫院,不僅承擔了醫療費用,還在他留院觀察時常來探望。後來才知道,他們不僅是同鄉,還是校友。
男人是很早就來留學的那一批人,畢業後便留在了德國。他和在國內交往多年的女孩結婚生子,妻子也接到德國一并生活。他酷愛滑雪,技術很好,那次和顧律銘相撞實在是非常罕見的失控。
男人的态度很好,再加上又同是國人,顧律銘沒有多計較什麽。好在這次意外受傷在國考之後,他也有了個理由心安理得休息一下。
這對夫妻很好客,在他出院後,也沒有和他斷了來往。說實話,校友這層身份比老鄉更吃得開。
他受邀去他們家吃過飯,女主人是山東人,做的一手好菜,讓味蕾飽受油炸食品荼毒的顧律銘非常感動。
他們有一個孩子,五歲的小男孩。算不上多漂亮,但健康可愛。喜歡拿着樂高機器人戰鬥,嗚嗚哇哇地亂叫。
留學精英,熱愛運動,有溫暖舒适的房子、優雅氣質的夫人和活潑可愛的兒子。這大概就是最無可挑剔的中産階級了吧。
無端端的,讓顧律銘想起宋一來。
宋一和方媛結婚了嗎?雖然上次宋一說什麽八字沒一撇,但那肯定只是應付揶揄的說辭。他遲早是要結婚的,不是方媛,也會是別的女人,那還不如是方媛呢。至少顧律銘對方媛還算熟,而方媛是真的喜歡宋一。那些默默注視的眼神是不會騙人的。
說來也奇怪,顧律銘幾乎沒有想過宋一不結婚的可能性。他在決定出國時就已經做好了回國後面對宋一已為人夫,甚至已為人父的境況。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師哥會結婚,然後生子。
啊對了,宋一還特別喜歡小孩,他怎麽可能會不要一個孩子。
周平,男人中文名字叫周平。他的長相可以說英俊,卻和宋一毫無相似之處。但顧律銘每每不經意的一撇,卻總能從他身上看到宋一的影子。
顧律銘覺得自己簡直要瘋魔了。
這個年紀的宋一,或許也過着這種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
師哥,你現在過得好嗎,你幸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