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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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年,他成功繼續在海德堡念博士,轉到另外一位博導手下做研究,完全不比前三年輕松。只是德語好了不止一點兩點。
博士二年級的七月,他跟随導師參加世界胸心外學術峰會,時隔五年,他再次見到了宋一。
會場很大,來的人也不少。老板早上離開酒店後就讓他找地方自生自滅,然後自己找圈內好友去了。顧律銘對于在酷暑中的夏威夷曬日光浴毫無興趣,在酒店裏看了點這次老板要上臺做的報告的相關資料後就提前去了會場。
青年醫生代表,Yi Song。
主持人念這個名字時,顧律銘正在眼神虛晃地開小差,以致于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現在步上演講臺的究竟是什麽人,甚至還疑惑了下這名字似乎有點耳熟。
周圍傳來的一些竊竊私語把他神游的思緒塞回了腦袋裏。視線輕慢地落向前方,于是宋一的身影便仿佛一道落雷砸在他眼底。
耳邊的聲音逐漸遠去、安靜。
他在因為屏息太久,大腦有點供氧不足時張開嘴小心地喘了幾口氣,然後輕輕靠在座椅柔軟的椅背上。
心裏或許并沒有那麽驚訝,宋一會來這個學術峰會的可能性本來就非常高。來夏威夷之前,他便想過或許會同師哥偶遇,到時候簡單打個招呼就好了。只是宋一出現得太高調、太張揚,出乎意料。
年前他看了宋一發在一區雜志的論文,有關于心髒瓣膜置換術,提出了一個新穎又大膽的想法,以目前世界心髒外科手術水平來說非常具有前瞻性。更驚人的是論文中三例成功手術均由宋一親自主刀,這是讓他成為足以站在國際青年醫生前列的頂尖技術。
顧律銘幾乎能想象得出來這篇論文一出,宋一會在圈內得到多激烈的評價,他在業界的地位立馬今非昔比。
外科醫生并非越老越吃香,精力、體力、耐力,甚至于膽氣都是手術成功與否關鍵。宋一的年紀在這個行業裏還很年輕,他還未迎來自己的巅峰歲月。他會走得越來越高。
宋一演講完,在意料之中的熱烈掌聲裏走下臺。顧律銘怔怔看着,一瞬不能眨眼。
即便到了現在,他依然只能仰望師哥的背影,仰到脖子都要酸痛了,眼睛也要流淚了。
散會後,他打聽到宋一一行人的住所,卻根本沒有前去制造一個見面機會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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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繼續深造下去的目的,他留德的動力,不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夠順理成章地站在師哥面前嗎。
現在還不是時候,他還需要忍耐。好在對于他來說,忍耐思念已經習以為常,五年是這麽過,六年同樣也該這麽過。
只是,師哥好像又瘦了許多,不知道是那身黑西裝造成的視覺收縮,還是他真的沒有好好吃飯,好好休息。
博士三年級,顧律銘在當年宋一一鳴驚人的醫學雜志發了畢業論文。雖然課題不同,但研究方向大體一致,發表在同一本雜志裏,簡直就是明目張膽的挑釁。
沒錯,顧律銘就是故意的。他幾乎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宋一在翻開那期《新英格蘭》時的表情,他想立馬從海德堡飛回北京,飛奔到宋一面前,驕傲地告訴他,這就是顧律銘寫的論文,怎麽樣,還過得去吧。
顧律銘畢業時曾得到導師的盛情挽留,希望他留在德國的醫院,被顧律銘拒絕了。
即便他看起來鎮定淡然,其實已歸心似箭。
從法蘭克福直飛北京的航程變得格外漫長,顧律銘用手指輕輕摩挲手帳裏的那幾張照片,嘴角勾起懷念的笑容。
到北京的那天,北京又在下雨。
傾盆大雨----
父母到機場來接他,母親沖上來給了他一個狠狠的擁抱,眼淚全抹在他白色襯衫上。他松開拖行李箱的手,回抱了泣不成聲的母親。
母親說:“你瘦了,也高了。”
父親說:“他骨骺線早就閉合了,怎麽可能還會再長高。”
母親沒理會父親的煞風景,歡歡喜喜地打量顧律銘:“你自己一個人在國外待了那麽久,念書又忙,肯定沒空注意三餐。你看你連膈下肋骨都這麽明顯了。”母親心疼地摸了摸顧律銘的肚子,一行人往停車場走去。
回程的路上,父親終于問了句話:“有想要要去哪家醫院了嗎,要是你來我這邊……”只是話還未說完,顧律銘便打斷他:“已經有心儀的了,回國之前我和那邊用郵件聯系過,都安排好了,沒什麽問題。”
父親從後視鏡裏看了眼後座的顧律銘,沉默一下,點了點頭。
因為大部分行李都委托給了國際快遞,顧律銘随身只帶了一只小箱子登機,輕裝簡行的回歸平靜得仿佛只是到國外轉了一圈。
他的房間完全沒什麽變化。防塵布掀開,還是昨日他離家時的模樣。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呼出。
六年,他終于回來了。
“銘銘,下來吃飯了,做了很多你愛吃的菜哦。”
母親的聲音從樓下傳來,将沉浸入自己思緒內的顧律銘拉回現實。
“……就來。”
“銘銘,媽媽明天輪休,我們一起去商場逛逛吧。”
顧律銘擡頭看了眼興致勃勃的母親,略微猶豫了下,還是點了頭。母親顯然非常高興,一直囑咐顧律銘多吃菜。
“銘銘,多吃點,男生還是要壯一點的好。”
“媽,你不用擔心,我很健康,完全不需要增肥。”顧律銘無奈。
“好好,我知道現在的女孩子不僅自己整天嚷嚷着減肥,挑男朋友也要苗條的。對了銘銘,你在國外有談女朋友嗎?”
“沒時間顧這些。”
母親瞬間露出些失望的神色來。
父親敲了下筷子,不悅道:“好了,孩子才剛回來,你就不能讓他安心吃頓飯?”
顧律銘搖了搖頭,說:“國外學習太忙了,沒時間談。回國再找合适的也一樣。”
母親明顯對這句話相當受用,心情一下活躍起來。
顧律銘埋頭吃飯,吶吶地想,在他這個年紀還沒有女朋友的應該很少了吧。和他同期的博士基本已經告別單身,有的甚至連孩子都有了。
同一個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女人結婚,這麽幾年他還真的一點都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課業、考試、論文、手術、宋一已經把他的腦子塞滿了,哪還有閑情逸致交女朋友。
吃完飯,顧律銘在客廳和父親聊了會兒便要出門。
“我出去下。”
“去哪?”
“找個朋友。”
“你剛坐了那麽長時間的飛機,還要倒時差,不多休息下?”
“沒事,我感覺還好。”
“你要開車去嗎?用媽媽的車好了,鑰匙在玄關的櫃臺上。”
“知道了。”
“開車小心點。”
“嗯。”
顧律銘從櫃臺上拿了車鑰匙,從車庫提車。
潮濕的雨已經停下,只是随時有繼續下的趨勢。顧律銘順手拿了把傘帶出門。
他離開的六年裏,北京城變了許多。消失的,平添的,讓他感到一點陌生的無所适從。好在基礎道路沒有改變太多,不至于在家附近就迷了路。
他徑直去了當年實習的二院。高高聳立的外科大樓老遠就戳進他的視線裏。這種時候,二院基本是沒有空車位給外來車輛停車的,他在附近找了個地方泊車便徒步走向二院正門。
這裏沒有多少變化,随處一看便能和記憶重疊起來。
他站在二院前廣場裏,眺望不遠處的外科雙子樓,仿佛回到了六年前的那個除夕夜,冷風吹得他戴着兩層口罩的臉發疼,但他只能站在這裏,昂首仰望。
他從側門那個電梯上去,在靠近值班室的那個電梯口出來。緊閉的值班室大門還能讓他回憶起那晚溢出的窘迫。
一病區的走廊只有零星幾個人影,這個時間段不是忙碌期,就連護士也能稍微在護士站休息一下。一名剛從病房裏走出來的護士看了他一眼,露出疑惑的表情。可能是看他面生,覺得有點不安全。
“請問是哪位患者的家屬?”
顧律銘搖頭,擰眉沉思一下,說道:“我來找杜醫生,我姓顧。”應該是這個姓吧,這麽多年了,除了宋一,科裏其他醫生的具體名字他是忘得一幹二淨。
“是找杜志高醫生嗎?”
“嗯……對。”
“找杜醫生的話你還是明天早上再過來一趟吧,他已經下班回去了。”
“哦,這樣。那宋醫生在嗎?”
“宋醫生?”
顧律銘有些疑惑護士的停頓,一病區姓宋的醫生也就宋一一個吧,難道是有另外的宋醫生過來了?
“如果你是說宋一醫生,他年初就已經離職,不在這裏上班了。”
轟隆————
巨大的閃電瞬間撕裂黑夜,一道驚雷在窗外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