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随時

白辭慕這一坐就是一個下午,從晌午坐到了黑夜,從熙熙攘攘的人群坐到了高朋滿座的擁擠,除了去衛生間,他就沒從座位上離開一步,就連晚飯也沒見他去吃。

顧深站在樓上細細得看着人群中的白辭慕,總覺得如今的他不似以往見他時那樣。

顧深與白辭慕相交不深,畢竟白家是顧家最大的對手,刨去這層關系,顧深其實很是敬佩白辭慕。

白辭慕身世凄慘,從小父母雙亡,偶然間進了軍隊後便一直随着軍隊遷移。起初他只是軍隊裏最不起眼的人,只能負責做飯洗衣這樣女人家做的事,好在後來他遇到了一位副官,将他給帶了出來,從此便跟着那位副官身後練武行軍。

他從軍二十二年,戰功赫赫,組建了屬于他自己的軍隊,同手下的人都是拼過命的交情,想要從他手裏挖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白辭慕雖然年輕有為,手握重權,但他為人低調,做事光明磊落,是個難得一見的正人君子。

顧深雖然敬他,但他更清楚自己和白辭慕的處境,在這樣的時代裏,兩個身居高位卻對立而站的人注定無法成為摯友。

晚上七點,一品香開始營業,很快大廳的燈光便消失了,只留下了舞臺上幾柱靓麗的燈光,集中在舞臺中央唱歌的人身上。

曼妙的舞姿,悠揚的歌聲,很快就讓整個一品香陷入了燈紅酒綠的潇灑中。

顧深并沒有沉浸在聲色之中,他的眼神一直落在白辭慕身上,見白辭慕正襟危坐得看着臺上的人,顧深有些看不明白。

霍萍生端了一杯酒也湊了過來,他看了看底下的白辭慕,咂了咂嘴,“喲,看白将軍這麽認真,別是看上人小姑娘了?”

顧深眉頭微蹙,覺得有些不對。

“再等等看。”

一曲結束,換了另一個人上臺,白辭慕還是保持原來的坐姿,一動不動。

顧深離得有些遠并不能看清他的臉,但卻能感覺到他周身透露的威嚴和認真,就像是對待一場戰役,一份文件。

臺上的人換了三四波,眼看着時間已經過了八點,顧深有些着急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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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眼手裏的表,忍不住皺着眉。

霍萍生人精一樣,怎會看不出顧深的意圖。

霍萍生切切笑了兩聲,湊到顧深跟前,“怎麽,佳人在家,你熬不住了?”

顧深側過頭冷冷得看了他一眼,“閉上你的嘴。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

霍萍生見他生氣,忙退了兩步,嬉皮笑臉的,“怎麽,我什麽樣了?男歡女愛可是老祖宗就傳下來的,你那佳人是個男人也不例外啊。”

聽霍萍生這樣調侃,顧深突然煩躁起來,他上前兩步一把抓住霍萍生的衣領,生生将他提了起來。

“他跟你的那些女人不一樣。”

霍萍生還是頭一次看到這樣的顧深,難掩的憤怒使他的雙目血紅,眼中的血絲露着可怕的顏色,而那對劍眉更是緊緊蹙在一起,像是再有人說他心裏頭那人半個字不好,那對眉頭首先都不會饒了他去。

霍萍生覺得這樣的顧深太陌生了,饒是他也忍不住害怕起來,手裏的酒一個不留神就灑在了顧深的西裝上。

霍萍生幹咽了兩下,認了慫,“好好好,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提了還不行?”

“你看你,什麽時候跟我這麽較真過。”

顧深一把松開他,站到一邊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眉頭仍然緊鎖着。

“你繼續盯着,我有事。”

見顧深腳下生風得往外走,像是一秒都等不了,霍萍生在後頭若有所思得搖了搖頭。

“這是較真了,還是認真了。”

顧深回到家時時候已經不早了,不過遲遲還沒睡。顧深走進別院裏便瞧見遲遲正坐在窗邊看書。雖是捧着一本書,不過沒翻兩頁就開始打起了呵欠,倒沒個認真看書的模樣。

他手邊有一盞臺燈,哪怕屋裏燈火通明,可顧深卻獨獨只看到了這一盞燈。

顧深原本深沉的臉色這才和緩了些許,他輕輕咳了聲,走進了屋。

“怎麽不休息。”

見他回來了,遲遲忙丢下書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小跑到他跟前,仰起頭來甜甜得看着他。

“你怎麽才回來?”

遲遲剛一靠近,便聞到了他身上的酒氣。估摸着是白蘭地的香氣。

遲遲的眼神冷了兩分,向後退了兩步打量起他身上的西裝來。

“喲,顧大将軍這是喝酒去了?西裝革履的,倒是會享受。”

顧深沒打算瞞他,點了點頭,順手脫下了身上被打濕的西裝,“陪霍萍生去了趟。”

遲遲才不信他的鬼話,果然這天底下就沒有不偷吃的男人。

遲遲從鼻間冷哼出聲,抱着手臂上下打量他,“自己想去就想去呗,騙我幹什麽,我又不在乎。”

顧深的眉頭蹙得緊了些,忍不住逼近他,“你不想知道我去的哪裏嗎。”

遲遲“切”了一聲,這會兒他早已經忘記了自己是為什麽等到現在。

“你去哪關我什麽事?”

顧深皺着眉有些不悅,他将手裏的西裝擱在一邊,一手握住遲遲的手臂将他拽了過來,緊緊得看着他的眼,似乎是想從中看出些什麽。

“我去了一品香。”

聽到“一品香”三個字,遲遲掙紮的動作一頓,他都快忘記自己有多久沒去那裏了。

遲遲臉色微變,有些驚慌,“告訴我幹什麽,關我什麽事。”

顧深眯着眼看他,像是想将他看透。

“你沒去過嗎。”

遲遲梗着脖子有些臉紅,“我、我才沒有!你以為誰都像你?”

“你放開!我要去睡覺了!”

顧深搖頭,眼神微眯,滿目探尋,“真的沒有去過?”

遲遲被他盯得心裏發虛,再不敢看他,忙別過頭去一把掙開他的手,站得遠遠得。

“說了沒去就沒去!再說了我去不去關你什麽事!”

遲遲說完便往卧室走,又趕緊關上了卧室的燈,翻身上了床,大氣都不敢出。

說起一品香,估計整個顧家沒有人比遲遲更熟悉那裏了,遲遲都快忘了自己在一品香待了多少年,唱了多少年。

但是遲遲從來沒在一品香見過顧深。

遲遲躺在床上細細回想着,怎麽都沒有想起關于顧深的任何記憶。看顧深今晚的模樣,不像是頭一次去一品香的,那如果他去了很多次,肯定也就看過自己,他不會認出自己了吧?

遲遲越想越怕,越想越沒底。雖然在一品香裏遲遲從來都是戴假發和面紗,可顧深這種精明的人,遲遲也不敢保證顧深有沒有認出來自己。

遲遲想得入神,聽到外頭傳來的關門聲,他才回過神來。

遲遲小心得将腦袋從被子裏露出來,看着黑漆漆的房間,心裏沒個底。

這一晚遲遲沒怎麽睡,他滿腦子都是顧深,一整個晚上幾乎都用來回憶在一品香遇到的人了。于是早上起來的時候,遲遲的眼底就挂上了兩片烏青。

遲遲今天起得早,七點多就已經洗漱好了。他走出房間時,從小廚房往外頭端早點的芍藥都吓了一跳。

“少爺!您這是怎麽了?昨晚做噩夢了嗎?”

遲遲想了想自己思索一整晚也沒想出來的事兒,點了點頭。

那可是比噩夢還噩夢。

遲遲看了眼院子,沒見到顧深,心裏有點兒虛,狀似不經意得問道,“顧深呢?”

芍藥笑嘻嘻得朝前院努了努嘴,“三少爺在主宅呢,這會兒要吃早點了,您一起不?”

遲遲本想搖頭,可他想了想,又覺得自己這樣十分可疑,于是便從芍藥手裏接過那一籃油條,大大方方得走了過去。

遲遲剛走到主宅便聽到顧深在書房裏打電話,聽起來語氣不是很好。

遲遲站在一邊,等他挂了電話才走進去。

“吃早餐。”

顧深有些詫異得看着他,見到他眼底的烏青,顧深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怎麽,起這麽早。”

被他一笑,遲遲便低下了頭坐在桌前,悶悶得埋着頭,“你笑什麽。”

顧深聳了聳肩,輕笑出聲,“看起來你昨晚沒睡好。”

遲遲側頭剜了他一眼,“關你什麽事!吃你的飯吧!”

他雖然語氣不好,不過顧深也不惱,随意吃了點便要走。

見他要走,遲遲有些着急,情急之下竟忍不住抓住了他的衣服。

“等等!”

顧深這才轉過身來,細細得看他。

雖然眼底挂着烏青,不過此刻他軟綿綿的模樣倒是別有一番風味。

顧深只覺得喉頭有些發癢,他忍不住咳了聲,神色有些不自在,“怎麽。”

遲遲緊緊咬着唇不知道該怎麽說,是問他去過一品香多少次,還是問他有沒有見過自己?或者問他是不是認出來了?

遲遲松開手有些慌亂,只好胡亂編了個理由。

他仰起頭睜着那雙眼忽閃忽閃得看着顧深,特別單純也特別誘人。

“你今天也在銀行嗎?我要是想給你打電話,還能打嗎?”

遲遲的話讓顧深有些驚訝,他垂着眼細細得看着面前仰着頭絞着手指,連耳朵根都紅了的遲遲,心裏竟忍不住春光明媚起來。

顧深忍下笑意,眼神柔和。

“可以。随時都可以。”

顧深走後,遲遲還站在原地沒回過神來。

他看着書桌上放着的那部電話,一顆心“砰砰”直跳。

遲遲不知道顧深是否深藹這個世道裏的交往準則,他也不知道對顧深來說,這句“随時”是否只是問候。在遲遲的世界裏,“随時”這個詞包含了太多期待,太多寬容,以及太多等候,是不可随意應允,随處許諾的。

所以遲遲覺得,顧深應該是不知道這些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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