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荼蘼篇--壹回、血色濁舞衣
“阿爹——”
栖蝶連着喚了幾聲都不見反應,索性吸足口氣吼了一嗓子,才算驚醒了神游的馮西園。他擡眸望向站在場中的栖蝶,笑意吟吟。
“跳完了呀!”
栖蝶鼓起腮幫子:“什麽跳完了?您壓根兒就沒看!”
馮西園笑出一嘴白牙:“不用看,我們蝶兒的舞一貫是頂好的。”
“別扯虛噠!還授我舞衣呢,還女兒呢,臨了了藏一手,不肯教。哼!”栖蝶氣得別過臉去,小臉通紅。
自知理虧,馮西園無法,只得讪笑着撓了撓臉,從地板上爬起,過來俯身蹲在栖蝶跟前誠懇致歉。
“是阿爹錯了!不該走神,給你賠禮!”
其實這幾日馮西園一直這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不知道琢磨什麽為難事。有時候吃着飯,舉筷夾菜,竟也能恍惚,把菜全掉在飯桌上。
栖蝶輕易不敢問,總還是擔心,今日便借口新記的舞步練不好,央他給指正。以為視舞如命的阿爹定然能打起精神來,不想他還是坐着發呆,仿佛掉了魂的樣子。
這會兒瞧他一臉歉疚,栖蝶氣早消了大半,反而心疼得緊,便也蹲下來,仰望父親的面龐,揪着他一縷發絲道:“阿爹,是不是有壞人欺負你呀?”
馮西園怔了下,旋即苦笑着撫了撫栖蝶顱頂。
“沒有!”
“虧錢了?”
“哧——”馮西園樂了,勾指刮一下她鼻頭,“你爹是能為錢發愁的人嗎?”
栖蝶一頭賴進他懷裏,小腦袋用力頂起他下颚,貓兒一般耍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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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您到底愁什麽愁什麽愁什麽呀?!”鬧一陣停下來,又捧住父親的臉,認真地望進他眼底,“我知道了,是女人!說,是哪家閨秀有福氣作我的娘親?”
馮西園一屁股跌坐地上,捧腹大笑:“哈哈哈哈,死丫頭,哎喲,我的肚子,哈哈哈,笑死了!”
只他這樣毫無雜念地愉悅着,卻想不到更招笑的話還在後頭。
喘息的間隙擡眼看過去,小女子正歪着頭握着手,望着自己萬分誠懇地問道:“阿爹,蝶兒跟那些世俗的人不一道,不會嫌棄您的!”
“啊?”馮西園止了笑,一臉莫名。
栖蝶鄭重地按住他雙肩:“實話認了吧,阿爹,您是不是斷袖?”
馮西園的神情仿佛遭雷劈過,焦愣了許久,待回過神來,索性笑得滾倒在地。
栖蝶平靜地站在原地旁觀,很有耐心地等他平複,整肅,坐在面前溫和慈愛地笑着。
“是別人這麽說,還是你自己想的?”
栖蝶沉吟了下:“聽客人打趣兒說的。”
“你便信了?”
“蝶兒不知道。蝶兒不明白!”
“不明白阿爹為何至今未娶?”
栖蝶點點頭:“其實我不懂為什麽長大了就一定得成親。兩個人非親非故,不認識又為什麽要在一起生活?這不是賭博麽?賭注是一輩子,太荒謬了!蝶兒沒有親眷,認您作阿爹只是因為喜歡。一個人孤孤單單冷冷清清,會怕,會難過,所以才要找到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不管是朋友、家人還是夫妻,都是喜歡了,才會快樂啊!找不到喜歡的就應該一個人,就算被其他很多人喜歡看重,只要不是自己喜歡的就不可以将就,不然便是虧欠,那樣不公平!可……”
馮西園猶是笑:“可是人言可畏,我們都活在別人的舌頭底下!”
栖蝶擡起臉來望着父親,歉疚、無奈、恍然,夾雜着些許頑皮,諸多情緒一股腦浮上她那雙靈動的眸子,在眉目間流轉。
最後她也大喇喇坐下來,攀住父親膝彎嬉笑着問他:“阿爹就真的沒有喜歡坊子裏哪個姐姐?”
馮西園擡手撫落少女頰上汗水黏連的發絲,坦坦然然:“喜歡啊!每個我都喜歡。”
栖蝶皺皺鼻子:“又打诨!不說拉倒。”
“真心話!阿爹就是覺得世上的每個姑娘都是好的,都值得人心疼。愛就要胸懷博大,兼濟天下!”
栖蝶白他一眼:“水性楊花!”
馮西園呆了呆,繼而扶額:“乖乖,你知道這詞兒什麽意思麽?”
“講人不正經,見異思遷,到處留情,沒有道德與節操。”
“那你覺得用在阿爹身上合适麽?”
“合适!”
“這詞兒是說女子的。”
“阿爹不是一直想當女的麽?”
馮西園詞窮,兀自頂了一腦門烏雲,垂頭消沉。
栖蝶卻笑了:“嘿嘿,話說回來!阿爹啊,其實蝶兒覺得您若真是斷袖,只跟淩伯伯在一處,應是沒人有膽量來嚼你倆舌頭的。”
馮西園肩頭狠狠打個晃,額上挂起冷汗一滴。
“乖乖啊,你是不是想睿賂了?”
栖蝶雙頰飛霞,目光回避:“不是啦!那什麽,有五年沒見着淩伯伯了,蝶兒想,阿爹心中必然十分挂念。”
馮西園眨眨眼:“不會啊! 我對臭男人沒有執念。”
栖蝶臉都快扭到背後去了:“那您又年年許琦哥哥來。”
“我同他爹鬧翻了,又不是同他。來者是客,哪有往外推的道理?何況只要我們乖乖高興,縱使洪水猛獸阿爹也定管是要放進來的。”
栖蝶已經轉過身去,着急慌忙爬起來往樓梯口去。馮西園在身後招呼:“不練啦?”
栖蝶站下,頭也不敢回:“時辰不早了,晚上要跟岫雲姐姐共舞,我去換身衣裳,準備準備!”
“噢,那支《鹿奔》麽?記得戴小尾巴!”
“才不要!”
望着栖蝶飛奔下樓的身影消失在平臺轉角,馮西園臉上和藹的笑容漸漸撫平,仿佛被一盞熨鬥推過,表情單調而冰冷。屋外廊上,黑色的影子隔着紙門單膝跪下。
馮西園啓唇落一字:“說!”
“禀馮爺,當主已到揚州。”
聽聲音,竟似個少年。
“嗯!其他呢?”
“丢丢姑娘的下落依舊未明。”
一聲落寞的輕嘆散在空曠的屋內,接下來便是許久的靜默。
直到廊上喚起:“馮爺!”
馮西園半開睑:“你還在啊?”
外頭答非所問:“冉爺教我們,沒有消息,起碼人還活着。”
又得片刻無聲,只聽馮西園再嘆:“是了,還活着,活着!”他去鞋起身,赤足在場中緩緩走步,旋轉,“下去吧,震伢子!去看好我的蝶兒。”
黑色的影子在明紙上伏低:“本當效死!”便褪去剩平白的紙扇,如來時一般無聲無息。
馮西園兀自舞蹈,足尖點在涼涼的地板上顯得輕盈而試探,宛如巧蝶吻上嬌花。雙臂卻伸展開仿似大鵬振翅,帶得步伐跳躍,欣喜愉悅。
不,那當然不是矛盾的錯交!既龐大又纖細,既有力又輕柔,世上原是有如此完美統一的生靈,總半仙半俗地存在着——
獨舞,鶴年羽衣劫!
那一羽仙鳥戀上了凡塵,在人前将羽飾毫無防備地褪下,暴露了真容。他想不到人世間的欲念恁多!有人貪他的美,有人妄他的壽,還有人,只想用他換富貴傭酬。失去了羽衣的鶴也失去了飛翔的能力,不再自由,只得無奈地任這殘酷的紅塵對他予取予求。
場中無樂,馮西園耳中只回響着女子強顏的歡笑,鈴音般叮淙,說:“媽媽說話要算話呀!去三年,三年後,您親自來接丢丢。”
舞步一瞬亂了,騰挪的身體自半空中翻落。習武之人竟無半點自救,任由自己重重跌在地上。握緊的拳與緊咬的牙關,焉知是疼在身上?或者心裏?
“丢丢!”
馮西園重拳恨恨砸在地板上。
一場秋雨淋過,便真覺出涼意了。風吹在身上能抖一抖。辛夷樹的葉子黃得打蔫兒,風一過,稀稀拉拉地落下來,連聲兒都沒有。
栖蝶緊了緊肩頭的披巾,腳步愈加快了些。
口中哼唱的,是自小枕在阿爹臂彎裏聽他哼慣的童謠。不同于江南的婉轉,曲調陌生卻清亮,寒夜裏溫暖。
也嘗好奇,直言相詢:“是阿爹家鄉的童謠嗎?阿爹的家鄉,在哪裏?”
靜靜流淌的歌聲無意中頓,伴了一聲苦笑,并澀然的嘆息。
“江湖裏漂泊,何處可安身,何處便是家鄉了。”
五年裏,栖蝶始終覺得阿爹馮西園身上罩着厚厚的霧氣,以為能撥開見明月,卻永遠隔着一層似遠還近的模糊,顯得神秘。所有的流言都起始在他十六歲那年的豪爽,人們仿佛習慣了,淡忘了追根溯源的念頭,丢失了他何時往來的年歲,只将如今眼前的“馮媽媽”當作是平常。
成長的懵懂間栖蝶意識到阿爹許是在刻意回避過往,又記着坊子裏的姐姐們常說的“人有難言,萬事莫深究”,便輕易放得下計較,不複琢磨。唯将這悠悠的曲調,爛熟在心裏。
行至三層樓閣上,燈火輝煌,人聲鼎沸,已可想見舞場邊的喧嘩。
豆蔻華年,未敢稱魁,但栖蝶确也是在這沐昀閣上展露了頭角。今夜這支舞,是協作,也是承繼。風花雪月四景,對戲舞樂歌四藝,岫雲在花組的魁首之席上站了三年,今日她要指下任,授舞衣。此後一年裏,栖蝶都将搬去她房中同吃同住,循師禮,奉前輩。
何嘗不雀躍?卻在幼年時習得寵辱不驚。因栖蝶早将自己擱在少閣主的身份上,自律自省自斟自酌。她是馮西園的女兒,便終将是這沐昀閣上的至尊。命運一旦太早确信确知,即便做不到坦然,也已不存在驚喜。
于是她笑容只淺淺,眸光中的漣漪都滑進秋水波紋下,淡得不着痕跡。
就以這般從容之姿,邁入那團刺眼的光裏,栖蝶預備好迎接一切的歡呼與倒彩,正與反是與非,她都能夠承受。
然而——
一束殷紅在眼前潑灑綻放,她誤以為是錯時的鮮花,直到溫熱濺了她滿頭滿臉的腥。
“這是,什麽?”栖蝶望着手掌衣袖上的血紅,不肯信展現在眼前的景象。
五年來已經熟悉得幾乎厭倦的園子,在這個乍涼的秋夜驀地變化出駭人的面貌。
所有的一切都在嘶喊!奔跑的人,空間裏掠過的風,就連庭院裏的蟲鳴,種種聲響聽起來都像是垂死的悲呼,伴奏于四處濺灑的血花,在耳中凄厲,不堪聞。
仿若一場噩夢!
不!望着眼前宛如人間煉獄般的可怖,栖蝶更盼着這是一場假戲做真的演繹。那些在眼前随着血之陀羅的盛放,反若秋花般凋零的生命,都可以伴随着鑼鼓點的中斷,再一次如常鮮活。
然而,當岫雲飛身過來擋住射向自己的箭支,她心上綻放出的妖冶,和臨終前的叮咛都讓栖蝶凄涼地明白了,這一出慘劇不是夢。它正真實地上演在“行樂坊”的園子裏沐昀閣之上,不知為何開始,不知何時結束。
“快跑,蝶兒!”
——栖蝶在走廊上跑起來,眼淚和着血跡在稚嫩的臉頰上滑下兩道破紅。
她想尖叫,可聲音如鲠在喉,便連一絲□□都發不出。驟來的襲擊帶起了慘烈的生離死別,望着不斷倒下的熟悉身影,栖蝶只是顫抖戰栗,然後在屍體中奔跑。
一路往上,她逆着人流去往五層的明室。未經綢缪的行動,只因為那裏是她最後看見阿爹的地方。那個她最信最親,最可依靠的阿爹!
終于,肺腑中的空氣即将耗盡,心跳得猛烈幾乎從胸膛中炸裂而出,在她絕望到再提不起腳步時,她盼見了,那一個潑墨發辮、素衣随身舞、翩然如蝶飛的男子,沖破暗夜裏燈影曈曈的鬼魅,踏血而來。
一如臺上舞蹈時的旋身提足、臂搖指飛,一如聲樂伴奏下的柔軟妖嬈,馮西園更似尋常起舞般勾足撥掌,卻頃刻間,奪命于一招一式間。
那一刻,栖蝶竟忘了身處的險惡,一瞬間看癡了。她怔然呆立着,直望着那人自樓梯上躍下,輕盈無聲地落在自己身處的樓梯平臺上。他起身,他出手,他用奪來的薄刀劈開阻擋前路的障礙,一路不停步地向着自己沖來。
“阿爹——”
聲嘶力竭的呼喊!栖蝶用一聲直指人心的凄厲,撕開了這被血浸染了的月下夜幕。
撲哧——
宛如回饋,一記沉悶的血肉破裂之聲在栖蝶的頭頂刺耳地響起。她愣愣擡頭,驚恐的眸子對上一雙難瞑目的凸眼。她看見那人脖頸上穿喉的利刃,鐵器無情,冰冷地攫取了生命的活力。血液順着刀身上的血槽緩緩淌下,流過馮西園執柄的纖手,也滴向栖蝶的面龐。
然而那腥熱卻未能如願投入到女娃兒的純潔上。馮西園單臂輕輕一帶将栖蝶攬住抱起,罵一句:“賤人,莫拿髒血沾污了我家蝶兒!”旋即用力抽刀再送一記橫踢,直将那已成死物的屍首踹到了樓梯下。
栖蝶無心去看那死狀慘淡的屍首,只緊緊貼在阿爹胸膛上,貪婪地享受這驀然到來的溫暖。眼淚洶湧,頃刻沾濕了他胸前的衣襟。
“蝶兒不怕,阿爹帶你走!”
馮西園許這一諾,以為自己依然能像過去一樣言出必行。
栖蝶也深信不疑,随他抱着騰起複落下,穿越樓閣,跑過庭院。耳畔時時響起的兵刃交鋒,嗖嗖劃開了氣流,眨眼便是幾回合。栖蝶只是逼自己閉上眼睛,不去看,不記憶。
這樣子的慘痛與嚴酷,她不想記得。
又幾聲慘叫并一記悶哼,周圍忽安靜了下來。
栖蝶終于敢怯懦地擡起頭來,在阿爹的懷裏重新審視這園子。
到處都是倒卧的肢體,有的已失去完整。近旁更有幾個四肢扭曲,五官猙獰,顯是活不得了。幾名坊子裏的護院持着各自的武器,将父女二人護在中間。迷蒙間,栖蝶瞧他們前頭還站得一人,拄着雙銅锏,雖背影相對卻是極為熟悉。細辨,栖蝶不由得喚了聲:“羿伯?”
他回頭沖栖蝶笑笑,壓抑地咳了一聲,背脊竟微微佝偻起來,幾乎跪倒地上。
左右皆動,但都快不過馮西園。他抱着栖蝶還能靈如鳳蝶,疾風般掠到那人身畔,并不放下栖蝶,扔了手上的兵刃,空手抄入那人腋下一把攙住。這時候栖蝶恍瞧清,羿伯右肋下赫然有一道深深的劍痕,血正自傷口裏汩汩而出。
“你傷着氣了,萬勿勉強催勁!”此刻的馮西園,講話全不含媚,反清冷堅毅,帶着股自上而下的威嚴。
“咳、咳……”羿伯嘴角滑落一線血絲,澀然苦笑,自嘲,“是老啦!身法跟不上,心到手不到,叫少将軍見笑了。”
少将軍?阿爹?那羿伯呢?他不是這條街上的更夫麽?
——栖蝶心中疑團甚多,不由得轉頭看向阿爹。見他正鎖眉,面上肅謹,劍指點了羿伯幾處穴道,猶是那般涼薄道:“最後講一遍,我不是什麽少将軍。還有,今夜多謝!”
“呵,”老人不以為意,“您這股子犟脾氣還真是似極了四夫人吶!”
“別提我娘,一個字都不許。你們,不配!”
從未聽過阿爹的聲音這般凜冽,栖蝶不禁在心裏暗暗打了個寒噤。同時也想明白,眼前的羿伯并非純是個打更的,他牽連着阿爹的過去——不願與人知的過去。
若換個處境,栖蝶倒着實想與他打聽阿爹的舊事。只今夜這般,實在不适宜敘舊尋根。便瞧羿伯又是一抹苦笑,強自穩了穩身形,喘着氣道:“配不配的,橫豎也就今晚了。若有命活着相見,老朽再來少将軍跟前領罰。”
言罷,雙锏橫舉,轉身迎向前去。那一邊燈火闌珊裏,已可見不絕的殺手飒飒奔來。羿伯提足一口真氣,不回頭壯烈道:“少将軍保重!”
垂暮的老者驀地身起,三兩步騰空淩越,直殺入敵陣中。一旁的護院也依樣搏命,一個個頭也不回追随過去。
“震伢子!”
馮西園突然出聲喝住護院中一個十七八歲模樣的少年。那孩子很聽話,止步來到近前,恭敬垂首靜候吩咐。孰料馮西園并不多話,只将栖蝶往他背上一放,輕言:“你的職責,你的本分!”
少年擡頭一瞬錯愕,複低下頭去,沉聲應諾:“萬死不辭!”
他竟自行負着栖蝶向後院去。栖蝶掙紮着哭了一聲:“阿爹不管我了?”
馮西園嘴角邊牽扯出一抹慣常的慈厚,擡手撫過栖蝶臉上的淚痕,笑容裏自苦。
“蝶兒乖!算阿爹欠你的,日後補償你。”說話間擡眸環視這腥色彌漫的園子,“都毀啦!但沐昀閣的牌子不會倒,也不能倒。對你我,對那些姐妹們,這裏是家,家不能散的。阿爹知道這很為難,可誰叫你做了馮西園的女兒呢?阿爹沒有別的人可以托付了,只有把活下的性命交給你。拜托了蝶兒!秘道的入口你知道。帶着她們,逃出去,活下去!”
“不——”栖蝶瘋了樣搖頭,拼命想從震伢子背上下來。卻被他牢牢箍着,無論如何掙不開。小小的女子又急又惱,一腔積怨灌注在粉拳上,都落向震伢子肩頭。
“蠢貨!混蛋!放開我,我要跟阿爹在一起,你放開呀!”
震伢子承受着這股遷怒的暴力,沒有吭一聲。他死死箍住栖蝶,驀地單膝跪地向馮西園一拜,道一聲:“馮爺珍重!”旋即利落轉身,負着栖蝶奮力狂奔。
耳畔夜風如嘯,将少女遠去的哭喊襯得凄絕。
目送一雙身影漸化作小點,馮西園卸下僅剩的和藹,仰首再望一眼天邊的臯月,皎潔的光華下冷了眸光,滿溢出殺意。
沐昀閣主擡足勾起地上的薄刀,反手緊握,捋過兩耳邊的青絲擱在嘴上咬住,足下一點,沖入了前方的厮殺。
死鬥的雙方都不防,直覺天降一片雪白,卻未及辨明,便先嘗了刀鋒的冷硬。瞬時,殺手們死倒一片。
羿伯等人望着素衣染血的馮西園,只覺他不過是用這腥色在衣衫上作畫般,起筆落墨殺伐取命,果斷不猶豫。他執刀立在屍身中更似完成作品的畫匠,昂然傲霜。
“少将軍,你……”
面對訝然的衆人,馮西園淡淡吐出口中銜着的烏發,利落地甩了甩刀上的血珠,回身時又恢複了些往日的柔媚:“哼,今晚這些個賤人可都是硬紮貨!憑你們幾個三腳貓的功夫,只怕我的人還沒跑進秘道,追兵的利器便遞到她們眼門前兒了。”
羿伯和護院們一時語塞,苦澀的神情裏帶了幾分赧然。
狹長的美目一一掃過衆人,馮西園并不多言,只猛地揮刀劃向地面。刀鋒是攜了內勁的,直把腳下硬實的土路開得塵土飛揚,入地足有半尺。更綿延了路徑,将一線上的植株花草、石燈假岩都打成了兩半,好不淩厲。
馮西園一腳跨過足下那條界限,揚刀高喝:“殺敵陣前不分老幼!老少爺們兒既決心一死,就都打起精神來,盡管跟爺去殺個痛快。記住爺的規矩:此線為界,這之後,決不許賤人們再踏進去半步!”
“有!”
衆人齊聲,不高亢,卻決絕。一如各自眼神裏披挂的肅殺,慷慨而壯烈。
生死江湖,刀劍勝負,此夜,血月殺戲,不落幕!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