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晚上七點,赫夫揉了揉肩膀,長時間固定姿勢讓肌肉有些不适。
他取下的三本書,已經看過了兩本半,餘下大約兩百頁。
這層的閱讀區靠近南側的玻璃牆,從大片桌椅中間放眼望去,只剩不到二十個學生還沒離去。透過落地玻璃,學院入口那片停泊處小型飛行器往來繁忙,先頭的幾批晚歸的學生才剛剛回來,晚霞的餘輝映在赫夫眼中,是明亮的金色,而後緩慢的轉紅,最後變成绮麗的紫色。
收起書放回書架上原本的位置,赫夫離開了圖書館。
他在學生系統上預約了一間微操練習室,開啓時間是三十分鐘後。
赫夫匆匆趕到學生餐廳,取了一份相對便宜的晚餐,狼吞虎咽的同時還不忘回憶下午看過的內容。
在可以離院的休息日裏仍然選擇學生餐廳的人,要麽是忙碌的高年生,要麽像赫夫這樣,是實實在在的囊中羞澀。
這些對普通學生來說不屑一顧的生活條件,對赫夫而言,就是十分難得而彌足珍貴的了。
解決好晚餐,他提前三分鐘到達練習大樓,找到自己預約的練習室時,還剩半分鐘才能開始。
赫夫閉上眼,看過的考試記錄在心中一一閃過,最後留下的是那個被漢斯看出操作者是左撇子的錄像。
赫夫,也是一個左撇子。
任教海神系通史的塞西爾是一位三十多歲的男性教授,他骨架高大,卻極為瘦削,顴骨很高,臉頰凹陷,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架行走的骷髅。
“……随着跳躍技術的成熟,大遷移在11339年達到高峰,并一直持續到11435年,遷移人數才第一次開始呈現下降趨勢。克勞德先生,告訴我,标志着大遷移正式結束的時間是哪一年?”
被點到名的學生戰戰兢兢地起立。
塞西爾混濁的灰色眼睛緊盯着克勞德,那是一個微微發胖的少年,金色頭發剃到只剩半寸,張揚的駐紮在他那顆圓滾滾的腦袋上。
塞西爾無不諷刺地說:“看來尊貴的家族并沒有賜予你一顆聰明的大腦,和伯頓先生的交流也不能帶來勉強讓他們滿意的期末成績。”
他拿着課本的一頭敲在克勞德肩上,将這名上課不專心的學生壓回座位,并冷冷地瞪視克勞德身後的伯頓。
“如果我是你們,會為自己感到羞愧的。”塞西爾說。
這節課結束之後,塞西爾一走出教室,克勞德就不屑地埋怨道:“吊車尾也能當上學院的教授,真是奧薩之恥。”
伯頓饒有興致地詢問:“你是說塞西爾?”
“當然。”克勞德眉飛色舞地大聲說:“塞西爾當年念書時是有名的差等生,我家裏有年紀比我大的同輩與他是同學,聽說他當初筆試不行,操作也爛,實踐課只能跟在別人後面戰戰兢兢地逃命。”
“這樣也能順利畢業?”旁邊有人問。
“不僅如此。”克勞德得意的展示自己消息來源是多麽廣闊:“還能留校任教。這都得益于他有血親在鯨雲保衛戰中犧牲,他作為烈士遺孤破格留校。”
伯頓附和道:“也對,塞西爾能力有限,學校才把通史這樣無關緊要的課程分配給他。”
赫夫收好東西,把包往肩上一甩就往外走。
“赫夫。”漢斯跟在後面追出來:“又去圖書館?”
“是。”赫夫比漢斯高整整一個頭,手長腿長,漢斯要一路小跑才跟得上他的步伐。
“今天學校外面會有特別交易會,你去看看嗎?”
赫夫停下腳步:“特別交易會,那是什麽?”
漢斯笑起來:“就是跳蚤市場。聽說有時可以發現意料之外的東西。”
“書本呢,書本也有嗎?”赫夫問道。雖然圖書館可以找到大部分他需要的資料,可是目前他的信用評級還在累積階段,借閱時間非常有限,他能花的錢也不多,所以要購買新書會是一筆不小的花費。
“你絕對不會後悔的。”漢斯拽着赫夫的手,一路拖着他偏離了去往圖書館的方向:“跳蚤市場最常見的東西,就是高年級用過不要的書本了。”
奧薩學院外面,接駁樞紐之前,整條馬路都被占據——那本來是飛行器即停即走的臨時點,今天是正常上課的日子,下午六點之前都不會出現大規模激增的交通量。
五花八門的小攤鋪滿了地面,那些攤主還默契地隔出一條條僅一米寬的通道供人走動。
赫夫跟在漢斯後面一家家看過去,兩人都沒有多少預算,與其說是來購物,不如說是來長見識的。
“來自海蛇堡壘的特殊禮物,只要兩百幣。”一個攤主舉起手掌大小的戰機模型,赫夫發現那個小東西是用空彈殼拼貼而成的,攤位上擺放了至少五十個同樣的複制品。
“假的,肯定是啓蒙二號流水線上出來的,成本不到十幣。”漢斯小聲的跟鄉巴佬赫夫介紹到。
還有賣動物标本的,看不出原本是什麽生物,全都黑乎乎一團,裝着假的玻璃眼珠,呲牙咧嘴,僵硬的立在底座上。售賣人是一個瘦弱的年輕人,神秘兮兮地說:“生物實驗室高材生的作品,可以保佑順利通過所有生命科學課程。”他瞧見赫夫注意到自己,拍拍胸口說:“校友友情價,只要七百五十幣。”
赫夫被漢斯拖走時還很驚訝的問:“他也是奧薩學院的。”
“誰知道。”漢斯頭也不回地努力推開選購人群往前去:“校外特別交易會原則一,不要花掉超過一千幣以上的錢,原則二,相信自己的眼睛,原則三,不要相信攤主的嘴……”
漢斯還在煞有介事地介紹不知道哪裏流傳出來的原則四五六,赫夫的目光又被別的攤位吸引了。
不到兩平方的位置上,擺滿了大大小小顏色不同的收縮套裝,幾個穿院服的一年生正在挑選。
攤主留着小胡子,一臉精明又自信的表情:“歷年微操真題,特別贈送實錄資料,買五贈一,買十套還特別加送練習工具一套。”
赫夫有點動心地停住腳步,看見那些收縮套裝上都貼了寫着年份的标簽。
“這位同學,有感興趣的沒有。”攤主豎起右手食指:“噢讓我來看看,你喜歡哪種類型,沒錯啦,是這個。”他自言自語着,從一堆套裝裏選出兩個。
“瞧,我想這是你要的,黃金一代當年使用過的原題。校友價,三千幣就能帶走。”
赫夫毫不猶豫地搖搖頭走了。
他支付不起三千幣。
目前他的金融賬戶裏總共也就一千五百幣。每周可以收到但丁教育署向所有學生發放的一千幣補貼,這些錢說不定還不夠有些學生給終端更新運行模塊,卻已經是他現有的全部收入來源。
“自稱校友是攤主們的特色。”漢斯介紹到:“下周交易會會搬到隔壁區的羅德爾醫學院,到時候這些人就全都是棄醫從商的羅德爾畢業生了。”
兩人從人群裏艱難穿梭,走到全是舊書的區域。
“這裏,”漢斯停住腳步,臉上居然顯現出一種躊躇滿志的神情:“這才是整個交易會的精華所在。”
他很快抛棄自己的室友自顧自地飛速掃過每個攤的各種舊書。
赫夫看到這裏大部分都是課本,相同的封面堆疊在一起,有些是和課程有關的參考資料,重複率也很高,而售價只有新書的一至三成,這還是根據舊書的品相擺出的叫賣價,實際上——
“不不不,”漢斯熱情地開始讨價還價:“這本書的引索只有一半,完全不值五十幣。看在我并不需要缺失的部分,倒是可以為它出價到三十,除了我,不會有人再多看它一眼……”
攤主說:“我從畢業生手裏收購它的時候可是花了六十幣,加上小半年的保存,叫價五十已經無法收回成本。”
“那太遺憾了。”漢斯放下書又往下一個攤看去。
“哎,請等一等。”攤主叫到。
最後他花三十五幣買到了。
赫夫有點佩服起自己的室友來。
“是你啊。”一個聲音說到。
赫夫擡頭一看,左前方舊書攤背後站了個陌生的年輕人,正戴着白手套整理自己攤位上的舊書,從地上的紙箱裏拿出幾本來填補被人買走後留下的空缺。
“不記得了?”年輕人微笑着說:“我們之前在圖書館見過,你來還一本大相之詩。”
赫夫根本不知道什麽大相之詩。
見到對方露出不解的申請,年輕人略驚訝的說:“難道不是麽?”他想起歸庫的時候在系統上看見的名字:“漢斯柴爾德?”
“嗯,什麽?”漢斯回過頭來。
赫夫想起開學之初幫漢斯去第四書庫還過書的事:“我想起來了,你是圖書館的……我是幫人還的書。”
年輕人露出了然的表情,随後介紹到:“我叫比爾,比爾斯科特。有感興趣的書嗎?”
他又對漢斯說:“要是你喜歡詩集的話,我這裏還有一些特別的。”說着從紙箱裏翻出兩本。
漢斯的目光被吸引了:“這是勞倫斯卡特的作品,這裝幀,至少是二十年前出版的。”
“不錯。”比爾高興地笑了,朝赫夫說:“你的室友有一雙非常敏銳的眼睛。”
赫夫點點頭,這一點他也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