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個星座
宋落瑛被擡走後,封東岳從助理手中接過文件,一邊聽他彙報工作一邊快速翻頁,刷刷刷一頓簽字,然後吩咐他們回去把公司的事處理好。
允夢澤大致浏覽了他的病例,聽他把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條,心說心理咨詢師沒有診斷權也就算了,但五位精神醫學權威都沒有定論的精神病,為什麽看起來如此冷靜理智?
這種情況其實是最糟心的,很多高功能反社會型人格障礙患者就是如此,表面看起來十分正常,甚至雙商很高,擁有一定的社會地位和良好的人際關系。但他們大部分內心冷血無情,感受不到任何情感,即便是殺人分屍也沒有恐懼懊悔的感覺,還能把自己僞裝得毫無破綻。
對于這種病患的治療,比院中光屁股散步那位、戴着熊本熊頭套那位、試圖挖坑把自己埋起來那位要困難得多。
今天封東岳還是穿得中規中矩,看起來十分低調,腕表倒是很別致,黑色表盤上三排金色數字,分別表示秒分時,镂空花紋當中恰到好處地點綴幾顆碎鑽,悶騷得很。
眼下只有他們兩個人,允夢澤想起昨晚的對話,便以病友交流病情的語氣說:“我看你頭腦清醒,處理事情井井有條,不像是有什麽問題,為什麽會來這裏呢?”
封東岳放下手裏的文件看向他:“你以為我來這裏,是想讓那些庸醫治病的嗎?”
允庸醫:“難道不是嗎?”
當然也有一些人為了趕時髦來“度假山莊”休養幾天,可能是戒毒,可能是躲什麽人或事,也可能就是得了富貴病一個傳染倆。
封東岳拿起一張塔羅牌,意興闌珊地說:“你信星座嗎?”
允夢澤模棱兩可地說:“現代心理占星學是建立在榮格心理分析學派基礎上的,倒是還有幾分道理。”
封東岳:“我外甥女特別相信星座那一套,每次跟我吵架,都說我的星座跟她的是天敵,我們倆生來就不合。天敵這種東西,往往是唯一的吧?”
允夢澤認真聽着,點了點頭。
封東岳:“可她只有一個星座,如何跟十二個星座都是天敵呢?”
允夢澤:“但一個人,也不可能同時有十二個星座吧?”
封東岳諱莫如深地說:“一個人當然不行。”
允夢澤在他之前的幾份病例中,看到有幾位醫生都提到了疑似【分離性身份障礙】的問題,也就是俗稱的人格分裂、多重人格,還有十分嚴重的妄想。
妄想症因人而異,具體情節可以是千奇百怪的,正常人會感到仿佛天方夜譚,根本無法理解為什麽非得是十二星座,而不是十二門徒,萬神殿十二主神,十二圓桌騎士,十二指腸。
允夢澤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中年女性:“那位大姐剛來療養院的時候,經常說有人想要搶奪她的身體,後來經過診斷,她是一名多重人格患者。你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感覺,比如突然發現自己出現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做平時不會做的事,但為什麽去那裏、又是怎麽去的,卻一點記憶都沒有?”
封東岳用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眼神看着他,說:“你入戲太深了。”
允夢澤好笑道:“我入什麽戲了?你怎麽好像對我很了解是的。”
封東岳淡淡地說:“了解談不上,我只是知道你是誰,問題在于你知道自己是誰嗎?”
允夢澤:“那你說說,我是誰。”
封東岳:“你是那個什麽綜藝節目裏,扮演變态醫生的演員。”
允夢澤:“……”所以在封東岳眼裏,他是一個演戲演得走火入魔,被送進療養院還堅持扮演醫生的精神病?
“我外甥女很喜歡那個節目,可惜……”封東岳再一次很體貼地沒有繼續說下去,免得刺激到病友,“我要回病房了,失陪。”
他彬彬有禮地起身告辭,等他走後,允夢澤不經意間看到高适安站在活動室的窗口那裏看着他,表情十分複雜。
散會後,高适安哼着“好運來”溜達着去活動區觀察他的病人,心情正如今天的陽光一樣明媚。他看到自己的病人竟然要在鬥地主中輸給另一位醫生的病人,準備偷張大王塞給那人,這時看到宋落瑛被護工擡往A區。
他心裏嘀咕,人這麽快就找到了?算他允夢澤走狗屎運。
不過另一名病人可就沒這麽容易搞定了。高适安知道封東岳是星都首屈一指的大佬,脾氣古怪得很,雖然是主動尋求治療,但态度很不配合。迄今為止,他的病情連個定論都沒有,其中有兩名咨詢師只跟他說了幾句話就被他辭退了,根本沒有進一步了解的機會。
就算允夢澤很有一套,如果對方連話都不願多說,想必他也沒轍。
正得意之際,他意外發現允夢澤坐在庭院的石桌旁,而對面就是傳說級的病人。兩人之間不僅沒有隔閡,似乎還聊得很和諧,與他之前接觸封東岳那次的情況截然不同。
高适安的五官漸漸皺成一團,允夢澤走過來跟他打招呼:“高醫生,聽說你在周會上極力舉薦我接手新病人,還說了不少誇我的話,原來高醫生喜歡在背後誇人啊。”
高适安抿了抿唇:“我沒有我不是。”
“想不到你這麽欣賞我,這真是我的榮幸。”允夢澤沖他微笑,“我剛跟那名病人聊了聊,他還挺配合的,我對他的情況已經有了初步判斷,稍後制定治療方案的時候,如果有需要還請高醫生提些建議。”
高适安:“呵呵。”
允夢澤笑着走開,高适安正要捶牆,他媳婦兒打來電話,問他什麽時候能搞到一張允夢澤的簽名照。
高适安的媳婦兒是允夢澤的腦殘粉,惦記這事已經很久了。高适安一拖再拖,導致她很不滿,明明是近水樓臺,卻好像猴子撈月一樣難。她說要來療養院一趟,自己跟允夢澤要簽名,順便看看老公的工作環境。
高适安急忙阻止,說這裏都是精神病,沒什麽好看的。允夢澤最近出差去參加一個精神醫學界的探讨會,簽名的事等他回來再說。
他在家裏吹噓自己不僅是療養院治療成功率第一的醫生,還是八卦中心(護士站)評選出的人氣最高的男人。實際上他兩樣都不是。如果媳婦兒真的來了,那他就露餡兒了。
挂了電話後,高适安痛不欲生:“這是為什麽!我到底哪裏不如他,既生安何生澤啊!”
“有人輸在起跑線上,高醫生你可能是輸在發際線上吧。”白醫生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他身後,聽到他自言自語,笑嘻嘻地開他玩笑。
被補刀三連的高适安狂躁了:“你懂個屁!我這是天庭飽滿!!!”
允夢澤回到辦公室重新安排日程,又仔細看了一遍封東岳的病例記錄和診斷報告,還從A區護士那裏了解到,封東岳是個極其自律的人,即便是在療養院,作息、運動和飲食也十分規律,一切按時間表進行,愛好是工作和折紙,娛樂是工作和折紙,打發時間還是工作和折紙。
到了兩人第一次正式進行談話的這一天,允夢澤推開咨詢室的門,看到封東岳微微皺眉的表情,并不感到意外。
咨詢室可以通過環境模拟裝置模拟讓病人感到輕松舒适的場景,封東岳選擇的是辦公室。他坐在老板椅上,看着允夢澤說:“這不是一對一談話嗎?”
“沒錯。”允夢澤在他對面坐下說,“重新認識一下,我是你的主治醫生允夢澤。”
封東岳陷入沉默。
允夢澤沒有解釋,他從來沒有謊稱自己是病人,一切都是封東岳的腦補。
“你看過《愛麗絲夢游仙境》嗎?”封東岳提了個奇怪的問題。
允夢澤點點頭:“看過。”
封東岳引用了一段柴郡貓和愛麗絲的對話,柴郡貓說“這裏,我們大家都瘋了,我瘋了,你也瘋了”。愛麗絲問“你怎麽知道我瘋了呢”,那貓回答“你一定是瘋了,否則你就不會到這裏來”。
大佬不愧是大佬,永遠不會犯錯。即使他真的錯了,也能用如此文藝又有深度的方式挽回面子。
允夢澤跳過這個話題,在初步談話中,先彼此了解一下。然而封東岳卻不願再開口,大冰山似的坐在那裏,一手撐着額角,看起來好像頭疼是的有點焦躁。
經歷了那麽多次失敗的治療,病人通常會産生回避反應和抵觸情緒,允夢澤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對此并不意外,只是把他們接下來的安排說了說,讓封東岳有個大概的心理準備。
“今天先到這裏吧,”允夢澤起身說,“如果治療時間外你想跟我聊聊的話,我也随時歡迎。”
他走到門口剛把門打開,身後突然伸來一只手将門又按了回去。
“封先生?”允夢澤詫異地轉過身,發現面癱臉竟然露出了笑容,眼神也不再冰冷,而是被強烈的侵略性和占有欲取代,霸道得十分直白,潛臺詞似乎是“男人,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封東岳保持這個門咚的姿勢說:“你要去哪,我同意你離開了嗎?”
在這一刻,允夢澤聽到了熟悉的聲音——【确認攻略目标,請宿主努力刷好感值完成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