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看到心心,就好像看到我年輕時被街坊鄰居評選為火鍋西施的樣子。”

“你那時候更美,老婆。”洪爸爸松了口氣,把拖鞋扔到地上,穿好,笑着用肩膀撞了撞洪媽媽,而後板起臉對洪心呵斥道,“你瞅瞅自己的臉畫成什麽鬼樣子了?還大晚上跑出去!我警告你,要是交男朋友一定要對家裏講,要是交個什麽不三不四的人,看我洪霸天不把那小子腿打斷了去要飯!”

“你們誤會了,我沒有交男朋友。”洪心慌忙逃進卧室。

洪爸爸被她關在門外,不滿地哼了一聲,對洪媽媽嚷嚷:“不知道我辛辛苦苦種了二十多年的大白菜,要被哪頭野豬拱走了!”

洪心無奈地咧咧嘴,走到梳妝鏡前,看到鏡子裏的自己,描了眼線、塗了睫毛膏,跟平時完全不同,不由得瞪大眼睛——

這是怎麽回事?

她抹了口紅後就睡着了呀。

難道後來又閉着眼加了眼妝,再跑到外面,跟楊木“近距離”接觸?

洪心腦子裏浮出個可怕的假設——

她是不是得了夢游症啊!會不會跑到墳地裏挖具骨頭來啃吧!爸爸媽媽還有大學室友都沒反應過她有這毛病啊?

難不成是因為……

洪心的目光移到放在梳妝臺的口紅上,她想把口紅抓起來檢查,但手在空中停了好久,又跟被燙到似的收回來,抓起手機,撥打吳魏的電話號碼。

可是對方已經關機,估計是睡覺了。

洪心趕緊打開卧室門,走到小陽臺上,望向對面的樓房。

“吳魏哥哥!”

他們住在同一棟樓,不同單元,她的卧室小陽臺離吳魏的卧室窗戶,只有兩三米。一條系着銅鈴的繩子,從她的陽臺圍欄上伸出,鑽進吳魏的窗口。她抓着繩子這頭,輕輕一晃,吳魏在卧室裏,就會聽到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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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聯系兩人十五年的“專線。”

吳魏的爸爸媽媽是醫生,平時不是加班,就是去國外參加研讨會,吳魏從記事的時候開始,食物就被醫院食堂承包。

十歲那年的生日,他獨自跑到“紅紅火火”火鍋店吃東西,認識了跑堂兒童洪心。

洪心知道小哥哥跟自己住那麽近,家裏卻沒有人給他做飯後,不由得眼淚汪汪、愛心泛濫,哀求爸爸媽媽“收養”他。

吳魏從小就“傲骨铮铮”,怎麽可能去別人家蹭飯?

洪心見說服不了他,開動腦筋,曲線救國,扔了條繩子到他的卧室窗口,對着吳魏喊:“吳魏哥哥,我們來玩打電話啊?”

“幼稚!”吳魏紅着臉嘀咕。

不過他還是按照她的要求,把繩子拉進自家窗戶,栓到床柱上,然後在繩子末端裝上只一次性紙杯,對着那紙杯“喂喂”了幾聲後大喊:“洪心怪獸,你能聽見嗎?”

“是的,吳魏哥哥奧特曼!”

從洪心的卧室陽臺上,傳來小孩子的吼叫。

因為通訊質量實在太爛,吳魏就按照科普繪本上的說明,從玩具上拆了幾個滑輪裝上,把繩子改造成了“索道纜車”。

這下他們就可以随時交換玩具和漫畫書了,階級友誼之花在吳魏和洪心的心中綻放。

吳魏不再拒絕洪心的“投喂”,每當看到保溫桶晃悠悠,從洪心家的陽臺上蕩過來,他就微微揚起嘴角收下,吃完了,将金屬內膽清洗得幹幹淨淨,退回去。

上初中之後,吳魏開始琢磨做菜,不時做點慕斯小蛋糕、蘋果派之類的甜點,裝在飯盒裏,傳給洪心當做回禮。

要是他們沒有什麽東西可交換,想要跟對方吐槽喜歡打小報告的班長,老是批評自己的老師,或者被一部不錯的電影感動,也會拉拉繩子,當清越的銅鈴聲響起,熟悉的面孔便會出現在眼前。

不過今天,洪心把繩子都快搖斷了,吳魏都沒有打開窗戶。

洪心困到不行,悻悻地回屋,卸了妝,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睡死過去。不知道做了多少個亂七八糟的夢,她被手機鈴聲吵醒,皺着眉,胡亂摸索了一陣,抓起手機接聽,對面傳來的是吳魏的聲音。

她打了個機靈,立即掀開被子坐起來:“吳魏哥哥你在哪裏?我有事情要問你。”

“機場。”手機那頭傳來各種聲音,行李箱滾動、人們說話、航班廣播。

“你要去哪裏?”

“巴西。”

“什麽!”洪心懵了,頓時覺得呼吸一緊,急吼吼問,“吳魏哥哥,你怎麽沒提前告訴我?!”

“我昨晚臨時接到電話,得跟廣州總部那邊的老大一起,去找那邊的供貨商看棕榈蠟。今年年中要開發高端市場。”他有些歉意地笑了笑,“接下來的一個月,恐怕我都不能陪你。就把送你的口紅當成我好了。”

“可是……”口紅當成他?口紅可是用在嘴唇上的呢,難道吳魏哥哥已經忘記那個女人,對她……洪心臉頰發熱,不敢往下想了,“我覺得那口紅好像不……”

“對勁兒”兩個字還沒來得及出口,通訊不知為什麽中斷了。

七、得罪網紅

信號不好嗎?

洪心無奈地嘆口氣,下了床,洗漱完畢,出門時,她看了眼梳妝臺上躺着的口紅,猶豫了一下,抓起它塞進包裏。

參加培訓的時候,老師說的輕松,銷售全憑一張嘴。

但發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要留住一個顧客,到底有多不容易——現在這社會同質化的東西太多,口紅品牌不知道多少個。

要讓客戶有什麽忠誠度?

那比一輩子只談一個男女朋友還難。

“美女,我有什麽可以為你服務的嗎?”

“要不要試一試最新款的口紅,很适合你膚色的櫻桃紅。”

“您似乎是油性皮膚,化妝的話要注意……”

洪心說的嘴巴都快冒煙了,可還是沒賣出什麽東西。

店長白了她一眼,進庫房拿卸妝水:“現在這些大學生上學簡直是浪費錢,都學些什麽啊,眼高手低,還比不上高中畢業生。”

“對不起。”洪心推了推眼鏡小聲說。

“對不起能換錢嗎,你影響了我整個店子的業績……”店長哼哼唧唧的聲音,逐漸消失,門口就進來個二十來歲的女孩。

她穿着紅色露臍紅體恤,低腰破洞漁網牛仔褲,臉上抹着面餅似的粉底,睫毛刷得跟棍子似的,一邊吐着泡泡,一邊晃,在化妝品上東摸摸西摸摸。

洪心有個同事叫做李樂,見到那女孩,用胳膊肘推了下洪心:“那是我們的老客戶呢,洪心,你去招呼她一下,好好哄人家開心哦。她的購買力不錯,随随便便就是幾大萬,跟玩兒似的。”

“樂姐,你願意把這麽好的機會讓給我?”

洪心感激得恨不得親她一口,立即堆起笑容,走到那女孩身後:“小姐,你真漂亮,我們新到了一款唇釉哦,櫻花粉,特別适合你的膚色,要不要試一下?”

“哦,好啊,給我塗塗看。”女孩倒是挺爽快,在沙發上坐下,沙場點将似的,擡起手只指了幾樣東西,“先幫我卸妝,然後再做個整套面部妝容,要看起來特別活潑的,要宅男一看就喜歡!”

“好。”洪心還沒按照女孩的要求沒做完呢,又被指揮着進行下個步驟了。

“睫毛膏給我多刷點!稀稀拉拉的,跟禿子頭上的毛似的!”

“唇彩厚點啊,我又不是癌症末期患者,美圖後都看不出效果了!”

“眼線寬點,看起來才像大雙眼皮嘛!媽蛋,虧我花那麽多錢開個雙眼皮,不化妝,眼睛看這跟要掉下來似的。”

“我買聖誕套裝有什麽優惠啊?都老客戶了你們不打折嗎?太狠了吧!”

“……”

洪心不斷安慰自己:顧客就是上帝,客戶的要求就是上帝的旨意,滿足他們是我的榮幸,每次呼吸、每次心跳都被客戶牽引……

半個小時後,洪心給女孩化完妝,把她說好要買的套裝還有試用品,裝進小袋子裏:“小姐,現金還是刷卡?”

“別忙,我還有點事。”女孩看了眼手機,打開手機,拍了幾張嘟嘴照片後,就打開直播。

剛才那高傲蠻橫的樣子,立即變成萌萌的蘿莉。

女孩對着鏡頭揮動手指:“大家好,我是‘一只睡覺的喵’,一個晚上不見,有沒有想我啊,我今天的主要任務就是逛街哦,各位寶寶把我當成你們的女票就對啦。我現在在EL店裏用最新的唇釉呢,親愛的,你們看顏色好不好看?”

說罷,她嘟起嘴唇,對着屏幕裏抛了個飛吻。

屏幕上刷刷刷出現一排尖叫的,送禮物的,什麽豪車、潛艇……

“我今天是不是跟往常不同啊?是因為店裏新來的店員,化妝技術不是很好呢,不過沒關系,我經常在這裏買東西的嘛,跟大家關系很好,就不想說什麽啦……”她托着腮幫子,裝出委屈不已的模樣。

“‘一只睡覺的喵’好大度。”

“愛你,送上星艦!”

“什麽店員,曝光她!不過我們的‘一只睡覺的喵’天生麗質,還是美美美美!”

“嘿嘿,真的沒關系啦。只要你們能理解就好了。”“一只睡覺的喵”一邊眨眼,一邊擰起試用裝的小袋子,起身往店門外走。

洪心想起她還沒給錢,慌忙上前攔住女孩,手指不小心切進了屏幕。

女孩臉色一白,頓時罵起來:“你幹嘛呢,破壞我的直播!”

“我?”洪心不解。

那女孩關掉直播,一把把洪心推開:“你看我,是那種不給錢的人嗎?我是咕咕娛樂旗下搞樂網的主播,一天收入二三十萬,能賴你這點錢嗎?!你什麽意思,瞧不起人嗎?店長這人是誰啊,你們EL就是這麽對待顧客的嗎?我要投訴!投訴!”

店長忙不疊跑過來。

“對不起,她是新來的,不懂事。”她按着洪心的頭,讓她向女孩道歉。

“這件事不能這麽算了!我一天直播損失夠你們店員工作三四年了,怎麽挽回?”女孩雙手環胸,看着洪心,嘴角露出怪異的笑容,“要不然你幫我直播個刺激點的項目……”

洪心連連擺手:“我不會表演了,唱歌、跳舞……什麽都不行,你看我的臉,對男人一點吸引力都沒有。”

“放心好了,我不會讓你做難度那麽高的表演。”“一只睡覺的喵”抓起洪心的手腕,把她拽進門店裏的洗手間,關上門,掀開馬桶蓋子道,“把裏面的水喝了。”

“你在開玩笑?”洪心不敢相信世界上有這樣不講道理的人。

“怎麽會是開玩笑,我是給你機會,跟我一樣,成為網絡紅人。”她說,“最好你自己主動點,表現得好,觀衆反應好不錯,我就買十套聖誕套裝,怎麽樣?”

“我是來工作的,不是來接受你侮辱的。”洪心就算脾氣再好,再想保住這份工作,也受不了這個氣。她用力甩開“一只睡覺的喵”的手,想要跑出廁所,結果抓着門把,怎麽都擰不開。

難不成有人從外面鎖了門?

李樂、店長早就知道“一只睡覺的喵”會為難她,卻故意把她甩給她處置?

這就是同事之間的友誼?

洪心無比心寒,不自覺地将手伸進兜裏,摸出變色口紅。

口紅外殼被她的體溫捂熱,讓洪心感覺溫暖了很多,就像是吳魏在她身邊一樣。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舉行什麽儀式似地旋開蓋子,往嘴唇上抹了層口紅。

這次口紅顯色不是中國紅,而是帶有金屬光澤的紫色,然而洪心看不到,她只覺得腦子“嗡”地響了一下,腦袋痛得快要炸裂。

洪心使勁兒地揉了揉太陽穴,強迫自己集中精神。

然而“一只睡覺的喵”已經追上來,扳過洪心的肩膀,強迫她面對自己。

八、大嬸你是誰

“喝這些水很困難嗎?有許多公司,針對業績做不上去的營業員,老板都會做這樣的懲罰。這個廁所裏的水很幹淨的,只是容器跟我們平時用的不一樣而已。不用對它有什麽心理障礙,只要喝下去,你就與衆不同,有了做網紅的潛質。是不是很動心啊?”“一只睡覺的喵”說罷,打開了手機直播app,笑眯眯地對鏡頭揮了揮手。

“剛才不好意思,直播被打斷了,我們繼續啊。我認識一位小姐姐很厲害啊,她喜歡喝味道很特別的水。我不敢相信,所以特意來求證。”

“一只睡覺的喵”說着把洪心往隔間裏拽。

一不小心,洪心的眼鏡掉到地上,被她踩得粉碎。

與此同時,洪心猛地擡起頭來,不知從哪裏來的力量,把“一只睡覺的喵”推到馬桶上。

“做啥呢,做啥呢,小姑娘,人不大,心倒是挺黑的嘛!讓人喝髒水,你怎麽不喝啊!搞這些損人不利己的玩意兒,有意思嗎?”

“你……做什麽!”“一只睡覺的喵”目瞪口呆,忘了還在直播,把手機放到水箱上,對着洪心破口大罵。

洪心舔了舔舌頭,雙手叉腰,跟個中年婦女似的,站到廁所門口。

見旁邊有個盆子,她接了水,抓了塊香皂,就給“一只睡覺的喵”洗頭。

“當然是幫你爹媽教你做人的道理呀!你看你的頭發,五顏六色,今天又不是聖誕節,當什麽聖誕樹!”

水一潑下去,“一只睡覺的喵”鬼哭狼嚎:“死女人做什麽!”

洪心又找到塊抹布,給她擦臉:“哎喲喂,你看你臉成啥樣了,跟戴了十多層面具似的!閨女,我跟你講,睫毛膏用多了,會得毛囊炎。到時候,睫毛一根不剩,沙子越過霧霾天,唰唰往你眼裏跑。”

“關你什麽事!老娘還以為你是個老實人,居然跟我扮豬吃老虎!”“一只睡覺的喵”這回是真哭起來了,伸手去抓洪心的頭發。

洪心也哎喲喲叫着,拽着她的衣領,騰出另一只手,啪啪啪,扇“一只睡覺的喵”耳光:“呸你個小屁孩。看我老實欺負我是不是?我好心好意教育你,你還動手打我!對長輩不敬!”

“一只睡覺的喵”伸出腿踢洪心,洪心往後一跳,夾住她的腿,就着牛仔褲上的洞,一個個往上撕:“什麽破褲子,你知道嗎,膝蓋露出來,容易得關節炎!你年輕的時候不覺得,老了,腿跟面條似的,看你還能不能走得動路!”

“一只睡覺的喵”褲子都快被拽下來了,這時,手機突然傳來電話鈴聲,她想要去夠,可是洪心盤着她的腿不放,“一只睡覺的喵”只能用一條腿使勁兒跳到馬桶旁邊,抓起,這才發現直播還在繼續,而且剛剛兩人打架的樣子全部都被收進去了。

觀衆們已經呆掉。

“……‘一只睡覺的喵’沒想到你居然是這樣的喵?”

“那個大媽樣的女人是誰!”

“剛才好辣眼睛!究竟發生了什麽!喵喵穿越了嗎!”

“一只睡覺的喵”這下腦袋真的爆了,對着洪心大吼一聲:“還不放開我的腿,要盤到什麽時候!”

接着她迅速整理濕漉漉的頭發,雖然粉底已經掉了一半,跟白癜風似的,黑一塊白一塊,眼妝已經糊了,變成熊貓,但她還是對着鏡頭比劃了個v字,笑眯眯地說道:“是這樣的,有個影視公司的老板跟我說,要我接到一個本子,做跟形象完全不同的表演哦,所以我就找了個搭檔演戲,大家覺得演得怎樣?我演的是暴力少女哦,呵呵呵呵呵,就怕不像呢!”

說罷,她把手機湊到洪心面前,瞪着眼睛,抹了下脖子,無聲地威脅道:快跟大家打招呼。

觀衆又開始刷屏。

“原來是這樣啊,‘一只睡覺的喵’果然是最溫柔的。”

“我喵最萌!”

洪心認真看了看彈幕,哼了一聲:“你們這些小兔崽子,追什麽星!自己每個月吃泡面,攢錢給主播送東西。傻缺是不是?要搞偶像崇拜也有點檔次好不好,多充實你們的世界觀,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大到對得起全國勞動人民,小到讓你們爸媽少操心!看什麽‘一只睡覺的喵’,還不如養波斯貓。現在小丫頭身上沒有二兩肉,剛才我摸到她胸啦,全是泡沫。你說你們圖個啥啊,還不如買本寫真集在家裏,買幾箱衛生紙……”

“……”“一只睡覺的喵”忍無可忍,把手機塞進洪心嘴裏。

廁所門打開之後,店長看到“一只睡覺的喵”和洪心糾纏在一起的詭異模樣,視覺和人生觀都受到森森的傷害,過了好會兒,發出震耳欲聾的怒吼:“洪心!你對我們的vip做了什麽!”

洪心嫌棄地看了眼店長:“嚷嚷什麽,看你還沒我年紀大,沒到更年期啊,難不成是跟老公生活不協調?”

“你……不想上班了是吧。”店長沒想到洪心會頂嘴,氣得渾身直哆嗦。

“不是很想,工資有點低,現在挑磚頭都不是這個價了。店長,我悄悄跟你說,上次我們小區有個阿姨跟我說,她在院子裏的一戶人家當保姆,包吃包喝,一個月也有四五千塊錢吧。現在我們院子裏有好多生二胎的,都缺保姆呢,你要不要試一試?”

洪心掏了掏耳朵,不知突然想起什麽,跑到她身邊去,做出讨好的模樣,給她捶了兩下肩膀:“對了,附近有沒有什麽物價便宜的菜市場啊,你們肯定有經驗的對不對?我們平時做菜,就喜歡用牛肉,白菜,豆腐。”

“我……再……也……不……想……見……到……你!”店長臉色瞬間變了十多種顏色,扯着她的耳朵大聲說。

洪心一把推開她:“哎喲,店長,看來你得去看看耳鼻喉科,耳背吧,對別人說話這麽大聲。”

李樂在邊上捂着嘴偷偷樂。

洪心眼尖,一下就看到她,笑道:“樂姐也同意對吧。”

李樂慌忙擺手:“沒,我哪有。”

“那你就是在笑‘一只睡覺的喵’的妝了?不是你讓我給她化的嘛?你這人不耿直啊……”

“你……別胡說,快走!”李樂臉刷地變白,把洪心往店外推。

“好,好,我現在就走。是你們讓我走的哦,店長記得今天給我算全勤哈。”洪心無謂地聳了聳肩,跟大家做個拜拜的動作,便唱着《一剪梅》走掉……

九、調戲與反調戲

洪心翻出錢包,沾着口水,數了數裏面的錢,嘿嘿一笑:“上了這麽久的班,鳥氣受多了,我要好好犒勞自己一下。”

說罷,她進了理發店,讓理發師燙頭。

理發師聽完她的要求呆了:“啊,美女,你确定?這燙出來像大媽啊,跟你的五官和臉型不配。”

“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麽!”洪心瞪了他一眼,摸出幾張鈔票,往桌子上一拍,“別想忽悠我做你們的什麽流行發型,辦幾千塊的會員卡,你大姐我明白着呢!有的是主見!”

“是,是,大姐。”理發師癟癟嘴幹笑。

兩小時後,洪心燙完頭發對着鏡子照了照,非常滿意,又進商場買了幾件大紅大綠的民族服裝,搖搖晃晃去了“紅紅火火”火鍋店。

“請問您幾位?”

火鍋店的小服務員剛招呼完,傻眼了,瞪着洪心,像是看見外星人,捂住嘴巴小聲道:“洪心姐?”

洪媽媽和洪爸爸也在裏面——兩人白手起家,家裏寬裕了,也閑不住,經常在店子裏幫忙結賬。

見到洪心一陣風進來,猶如行走的翻糖蛋糕,洪媽媽張口結舌,慌忙把她拉到一邊:“心心,你是不是真的談戀愛了,被對方拒絕,就自暴自棄了?”

“美麗姐!你說啥呢!”洪心拍了拍她的肩膀,在洪媽媽面前轉了轉,扭扭屁股道,“我買的衣服不好看嗎?打折呢,會員八八折!”

洪媽媽沉默了會兒,認真地伸手摸了摸衣服,覺得手感還不錯:“脫下來,留着,等我八十歲的時候穿。”

洪爸爸在櫃臺那邊嚷嚷起來:“這會兒正忙,你們娘兒在那裏閑聊什麽,辣椒包廂要點單,快點過去一個人!”

“霸天哥,你這嗓門吓得我……都那麽大把歲數了,成天瞎嚷嚷,不怕血壓升高嗎。”洪心沖他扁扁嘴,“你那長生不死的養生節目白看了。”

說罷她慢吞吞朝辣椒包廂走去。那包廂的圓桌裏只有幾個人,坐在上賓位置的男人,穿着淺灰色西裝,白色襯衫領子筆挺,臉孔看起來非常幹淨,五官俊秀猶如冰雕,看起來應該出入米其林五星餐廳,不像會在火鍋店吃東西的樣子……

楊木!

洪心一眼就認出他來了。

楊木周圍坐了幾個喝酒碰杯的中年男人,一個個長得油光滿面,看樣子是草根出身的暴發戶。

那場面實在有點違和。

洪心沒想到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楊木,也要屈尊應酬芸芸衆生。

呵呵。

現世報啊。

凱瑟琳也在現場,因為職位原因,離楊木挺遠,她急得都快上火了,頻頻起身,往楊木那邊湊。

眼見她的手就要搭上楊木的肩膀,洪心板着臉插到兩人中間,把點菜單往桌子上一砸:“點菜。”

楊木放下手裏的茶杯,微微擡起頭,瞅了她一眼沒說話。

其他幾個男人不高興了。

“大媽,你這是什麽态度?”

“上回覺得你家還不錯,刻意帶朋友過來……”

“想被投訴是吧?”

洪心聳聳肩:“各位大爺,我們是賣菜的,不是賣人的,你們要服務态度好,出門開車去酒店。我們‘紅紅火火’呢,開店就是要辣着你們的胃,怼着你們的人,這才是對顧客,還有對品牌文化的尊重。看看隔壁那個串串店,顧客都是撿塊磚頭坐地上吃。誰敢催老板,老板撿起塊磚頭就拍他。”

幾個男人幾杯酒下肚,臉色有些發紅。其中有個稍微年輕的,拍着桌子站起來,就要去抓洪心的領子:“廢什麽話!叫你們老板來!”

“非禮啊!”洪心用海豚音尖叫,“啊啊啊!”

那男人慌忙撒了手:“誰非禮你啊,大媽,我又沒有戀母癖!”

凱瑟琳盯着她的臉,瞅半天,試探着問道:“洪心?”

見洪心沒有回答,她捂着嘴笑起來:“真是你,真是巧,你這麽快就跳槽了?”

“不是托你的福麽?你也別裝好人了,大家都是女人,你那一套誰不明白。”洪心陰陽怪氣,眼珠子一轉,推開男人,手指頂着楊木的額頭,使勁兒一彈,“還有你衣冠禽獸,美女說啥都聽,我呢,辛辛苦苦幹活,你就不看在眼裏。”

楊木的額頭一下子就紅了。

凱瑟琳傻掉,其他人也呆住。

洪心伸手在空中比劃出圈圈,圈出女人的胸部和腰圍的形狀:“你們男人看女人的眼光真差,要透過外在識內在好不好。老話說的好,醜妻家中寶。要過日子還是得選合得來的,臉能當飯吃嗎?別說普通美女,就算是明星,看個兩三年也該厭煩了吧?”

楊木側過臉,冷冷地盯着她:“所以,你是因為被辭退,來報仇的?你連現在這麽簡單的工作都沒做好,當然無法待在EL。”

“哈,哈,我怎麽沒做好了,不就是收個菜單嗎?等你們點了,我拿出去不就行了嗎?”洪心氣得靠過去,在楊木的額頭上繼續戳,“倒是你,工作做得有多了不起?我都聽說啦,你有個大股東奶奶,含着金鑰匙出生。

“股東孫,只要你不是白癡,把勺子吞下去,始終都比別人好混。你的所謂工作都是下面人,我,洪心這樣的老實員工完成的,你呢,就是地主周扒皮,沒事使喚長工,還半夜三更來偷雞!

“狠啊,放在過去那個純真的不講錢的年代,是要被批鬥死的!年輕仔,慶幸自己還活着吧,夾着尾巴做人懂不懂!”

“瘋了瘋了,洪心,你喝酒了?”凱瑟琳抓住洪心,想把她拉開,洪心反手推開她,凱瑟琳沒松手,洪心的襯衫扣子被扯掉,整個人紮進楊木的懷裏。

嘴在他的白襯衣上一拱,紫色掉了不少,洪心的神智一點點清醒。

她的頭蹭了蹭楊木的襯衣,感覺不對,擡起頭,和楊木的眼神相觸。

對方的眼神已經不是用吃人能夠形容的了。

發生了什麽事情?

怎麽她又跑到楊木的懷裏來了?!

洪心打了個寒戰,慌忙推開楊木,結果發現,自己的襯衣不知什麽時候敞開了,露出粉紅色的少女A罩杯內衣,她忙不疊抓起衣角,牢牢捂在胸前,而後眼裏淚水慢慢噙出來。

可惡,就連吳魏哥哥都沒看過她這樣子呢,楊木這混蛋,居然做出這種事。

她忍不住擡起手,一巴掌扇過去。

“流氓!”

說罷,洪心頭也不回地沖出包間,仿佛少女漫畫中受了委屈的主角。

“她……是不是精神病啊?”凱瑟琳看着楊木俊美的臉上,多了個紅手印,別提有多心疼,卻又不敢伸手去摸。

“楊總,我這就打電話報警,抓那個瘋婆子!”其他男人愣了好會兒,才反應過來,嚷嚷着要替楊木出頭。

楊木眼神變幻莫測,起身拿起大衣道:“換個地方,我請,沒必要跟瘋子計較。”

十、床前明月光疑似別人郎

洪心出包廂之後撞到個服務員。

服務員一哆嗦,耍雜技似的,後退幾步,終于接住盤子:“洪心姐,辣椒包廂的菜單呢?老板在催。”

“嗯?”洪心捂着腦袋,想起自己被一個什麽叫“一只睡覺的喵”的網絡主播,逼進衛生間喝馬桶水,沒辦法又抹了次口紅,接下來就突然被楊木摟在懷裏。

她忙不疊摸出手機,看了下,居然已經過去七個小時,抓着服務生的肩膀,搖了搖:“從下午四點,到現在,我發生了什麽事,你知道嗎?”

“你做頭了吧。”服務生指着她的爆炸頭,想笑,又不敢笑,忍得很吃力,“洪心姐,你真的好個性!”

洪心摸了下頭發,覺得手感不對,毛茸茸的,忙打開手機相機,照了下,看到個演搞笑劇的大媽出現在眼前,差點沒有暈死過去。

這時整個火鍋店變得安靜無比,她用餘光看到楊木從包廂裏出來。

那男人做什麽都氣場全開,跟偶像片裏慢鏡頭似的,發絲飄揚、走路生風,就差沒有小天使跳出來撒花了。

就連劃拳的大肚皮禿頭中年大叔,都停止動作,直勾勾地盯着楊木,心想,我了個去,沒看出這火鍋店這麽高檔,連電影明星都跑出來了。

楊木目不斜視地從洪心身邊走過,包廂裏的其他幾人對着洪心指指點點,有的還做了下抹脖子的動作以示威脅。

等他們走後,凱瑟琳才踩着高跟鞋,搖搖擺擺出來,把洪心拽到角落,上下打量她一會兒道:

“高啊,我以前怎麽都沒看出來?”

“什麽高?我淨高不到一米七。”洪心看了下平底鞋。

“還跟我裝什麽傻,真是被你騙得夠慘。你投懷送抱,還敢打他,這下肯定會在衆多女人中,給他留下最深刻的印象。險招啊!不過對長着你這種大衆臉的人來說,風險越大,收益越高,值得我學習。”凱瑟琳從包裏掏出一盒煙,打開,抽出一支點上,對着洪心就噴了口煙圈。

洪心抓着一頭亂蓬蓬的發差點哭了。

居然是她投懷送抱!

難道上次也是?!

只要抹上口紅,她就會變成花癡?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能不能麻煩你跟我具體說說。”

“呵呵,又開始裝無辜嗎?還是炫耀你的戰績?洪心,你的精分速度太快,連我都甘拜下風。離開公司之後,你是不是徹底放飛自我了,要速戰速決攻下楊木?他是我的目标,你別惦記,人要有自知之明!”

凱瑟琳還要說什麽,洪媽媽端着茶過來。

“哎喲, 這位美女,你不是跟剛才那些帥哥一起的嗎?你們怎麽不吃了?我們上菜很快的,你勸勸他們啊……”

凱瑟琳笑着将煙頭彈滅:“不用了阿姨,其實楊總一直都不喜歡這種低檔食物的,只不過被那些客戶牽連了,降低了審美标準。”

說罷她拍了拍洪心的肩膀,表現出副好同事的模樣:“洪心,我說的,都記住了,規矩很重要,先來後到。”

洪媽媽不解地看着凱瑟琳離開,問洪心:“你是不是先給其他桌點菜了,沒給人家點,哎,你說你笨手笨腳的。”

洪心悶了好會兒,抓着頭發,郁悶地跺腳——

這回她确定了,變色口紅真有問題,會讓她段時間失憶,除非口紅掉了,她才能恢複原樣。

洪心慌忙給吳魏打電話,可是那邊沒有人接聽,似乎到了國外,他換了手機,不過,為什麽吳魏沒有第一時間聯系她呢?

咚。

手機傳來消息提示。

是她關注的著名女記者,孫熙堯,發了條新微博。

微博裏寫着“兜兜轉轉又見他”,下面有張照片,女記者笑得很甜很甜,眼睛就像是月亮。她在雨中漫步,不知和誰牽着手。在她背後是金字塔模樣的建築,發微博的地址顯示是裏約教堂。

洪心看到手上的小小的疤痕時,就明白它的主人是吳魏。

那時候她還上小學,吳魏已經讀初中。

他經常騎車接她上下學。

兩人在小區附近看到一只流浪狗大着肚子,吳魏便給它搭了個帳篷,洪心給它送了不少剩菜剩飯。

十多天後,小狗崽出生。

洪心覺得毛茸茸的小球可愛,想要摸一摸,哪知那母狗護崽心切,對着她亮出牙齒。

吳魏慌忙将她擋開,手背被咬,頓時冒出血來。

後來,他打狂犬病疫苗,每一聯,洪心都小尾巴似地跟着。

看到針頭紮進去,她就開始哇哇大哭,抓着他的手喊:“哥哥不要死。”

“放心吧,我沒事。”吳魏摸洪心的頭,露出無奈而又心疼的笑,好像被針紮的那個人是她,不是他。

果然,他沒有得狂犬病死去,只是在手背上,留下個小小的疤。

那個月牙形的印記,一度讓洪心覺得溫暖。可此時她卻哆嗦起來,像是犯病般,心口疼得快要炸裂,似乎随時都會跌倒——

孫熙堯為什麽又跟吳魏在一起了?!

十一、我的青春你的風景

剛開始,洪心的确把吳魏當做哥哥。

什麽時候變味了呢?

是早熟的女同學們朝她投去羨慕的眼光——

“哇,洪心,你的哥哥好帥啊,性格好好,天天都來接你啊?”

是放學後老師把她留下來,讓她重新抄十遍課文,她哭成小黑貓,吳魏氣喘籲籲進辦公室,牽着她的手跑出學校——

“別管那傻缺老師,咱先回家,叔叔阿姨問起來,有我頂着!”

是十六歲那年的除夕夜,他和她的父母都不在家,兩人頭并着頭一邊吃瓜子、薯片,一邊罵——

“春晚怎麽一年不如一年?小品一點都不好笑。”

又或者比那都早,她卻怎麽都想不起來……

洪心以為兩個人之間可以一直不變,直到十七歲那年的情人節——

她裹着厚厚的圍巾,裹着棉被般的黑羽絨服,拿着從網上現學現做的手工巧克力,去學校找他。

吳魏穿了件薄羊絨衫,披着白大衣,從實驗室裏出來,匆匆跑到樓下。

“找我做什麽?”

“給。巧克力。”

他似乎心情格外好,把她的劉海揉亂,笑眯眯問道:“有求于我對吧?”

洪心點點頭,臉紅撲撲的:“我想報考你學校旁邊那所,可是,數學跟不上,媽媽讓我找你補課。”

其實她最想考的是他的學校,可惜檔次差太遠,智商是老天給的,不能強求。

“知道了。等我一下。”吳魏轉身上樓,很快披了駝色羊毛大衣下來,伸手牽起洪心,一腳深一腳淺,踩上雪地,印出大大小小兩排腳印。

小顆小顆的雪,米粒般,落在兩人頭上。

整個銀色世界裏仿佛就剩下他們兩個。

進到教學樓後,兩人感到暖氣太熱,忙不疊脫下外套。

吳魏拍掉洪心頭上的雪花,脫掉大衣,搭在手臂上,伸出手,自然地接過她的羽絨服,帶洪心進了一間自習室。

自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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