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信使快馬加鞭馳騁在通往京城的官道上。那馬四蹄幾乎不沾地的飛奔着,但那信使還嫌不夠快,用馬鞭抽打着馬臀,恨不得直接飛到城裏。他的背後是飛濺的凍土和積雪,還有深深淺淺的錯落蹄印。
京城的城門越來越近,他不禁高喊:“報——狼牙關急報——”
那城衛見信使風塵仆仆的飛奔至眼前,也不敢打開城門,只是高聲問:“你是哪裏來的信使!有何急事!!”
那信使翻身下馬,因為長時間的縱馬他的腿已經僵硬無法站穩,“撲通”一聲徑直跪在了地上。他咬牙用佩刀撐在地上,顧不得擦去臉上的灰塵,從懷裏掏出信物和急報:“鞑靼突襲,狼牙關求援!!”
那城衛一聽吓的手一抖,連忙打開城門:“快進來,進來說!”
此時京城裏的百姓還沉浸在新年的熱鬧氛圍中,雖說康啓皇帝駕崩行三年國喪大禮,可是這并不妨礙官宦百姓私下相聚,飲酒玩樂。街上的小販高聲叫賣,姑娘家們三三兩兩出來挑買胭脂水粉,随意支起的茶攤上有各色路人坐下歇腳,更有那民間藝人在路邊随便圈塊地,表演雜耍絕技,周圍群衆圍觀叫好,手中的銅錢不吝惜的往中間砸。信使帶來的那份戰報,掩飾在這些繁華之下,悄悄地送到了提督府上。
九門提督把戰報打開一瞧,眼睛來來回回繞了兩遍确定自己沒看錯,登時拍案而起:“快!!備轎!!!進宮!!!誤了大事老夫要了你們腦袋!”
提督府上海懶散着骨頭的轎夫本來無所事事蹲在門口曬太陽,隔着老遠還沒看到人,就聽提督大人喊了這麽一句,一個個的忙扣上帽子系好腰帶,一邊踢踏着鞋子一邊綁上綁腿:“大人大人,您了莫急!這就走!”
“快快快!”九門提督也顧不上對他們吹胡子瞪眼,一屁股上了轎子:“有多快跑多快!!”
“您了瞧好兒嘿!”那幾個轎夫健步如飛,扛着提督大人往禁宮的方向去了。
這一路風馳電掣,轎角四周挂的裝飾叮咣亂竄,九門提督的胃都快颠出來了,但他顧不上這些,還是一直催促:“快點!!!”
正在逛集市,一身便裝的秦中海盯着風風火火從自己身邊絕塵而去的轎子,轉過頭對着身邊的人道:“阿福,去探探。”
“是。”那阿福扭身,也不知怎的使了幾個步子,就隐匿在了人群裏。
“阿貴,今天什麽日子?”
“回老爺,二月初五。”阿貴湊上前回道。
秦中海掐手算了算:“日子過得真快。”
……
“真是……欺人太甚!!!”紹景把戰報狠狠的拍在禦案上,案桌上的筆筒煙臺茶碗一頓搖晃,刺耳的撞擊聲昭示着天子的憤怒,下面彎腰待命的老臣趕緊跪下:“皇上息怒!”
“息怒?都打到家門口來了朕如何息怒?!!”紹景把戰報甩了下去,“你們自己看!!”
跪着的大臣們把戰報傳閱,一時間悉悉索索,就是沒人敢張嘴。
“從年前邊境上那群蠻子就不安分!現下狼牙關都快破了!接下來呢!是不是就要破玉衡關!直接打到京裏來?!”紹景看着跪在那兒不吭聲的大臣們怒氣愈盛,若不是多年的教養,幾乎就要破口大罵了出來。
“皇上。”楚汜侍在一旁見紹景有失控的趨勢,連忙一步跨到他面前道:“鞑靼觊觎我大紹疆土已久,他們這是瞅準了新皇登基趁虛而入,皇上莫要動怒,趙将軍那邊應該還能撐些日子,咱們要好好商議對策才是。”
楚汜這一番動作把紹景的怒火堵了回去,他悶聲道:“別跪着不說話!朕養了一群啞巴不成!”
這個時候殿下才有人顫顫悠悠的開口:“臣以為……戰事要緊,當舉全國之力對抗外敵……”
“廢話!”紹景踱來踱去,滿心的焦躁無法抑制,“把軍機處的大臣們叫來!一個時辰之內朕要對策!”張盛德得了令跑出去指使小太監們去跑腿,紹景又道:“你們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快去!”
“臣遵旨。”那些大臣們對皇帝的怒火避之不及,這邊一下令,忙不疊的退了下去。
“楚汜你留下。”
楚汜本打算随着大臣們一起去軍機處,聽紹景這麽說,只得留了下來。
那些大臣們留給他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急沖沖的去了。
紹景的手不停地顫抖,盡力的壓抑着心中的怒火。他知道他剛才有些失态了,但是他真的無法控制。
除了怒火,還有,從內心深處湧現的,無法壓抑的,膽怯。
是的,他在害怕。身為一個皇帝,他居然會害怕。因為他所得的一切,得來的都是那麽不真實,不安穩。他的皇位,他的天下,他的臣民……就像是一場奢求了多年才得來美夢,随時都會有人走過沉睡着的他,把沉溺于這一切的他推醒。
“珩曜。”楚汜從背後抱住他,兩只手分別按在他一直不停顫抖的手臂上,試圖平息他的顫栗。“我會在你身邊,別怕。”
“朕……我……”紹景終于平息下顫栗的身軀,扭身回抱住楚汜:“游之,別離開我。”
“只要你需要,臣會一直在你身邊。”
勒住楚汜的雙臂愈發用力,楚汜卻是一聲不吭窩在紹景的懷裏。這是他能想得到的,最好的安慰紹景的辦法。他的帝王有多不安,多害怕,他都清楚。
他怎麽能不清楚呢,他是看着他走到這一步的。
從軟弱的皇子,到君臨天下的帝王。
就算缺席了五年時光,他依然還是了解他的。
“楚大人!”楚汜安撫了紹景之後,正往軍機處趕,就聽得身後有人喚他,回頭一看可不得了,居然是榮國公。
“榮國公!”楚汜幾個步子過去就要行禮,榮國公卻制止了他:“不忙不忙!”他站在楚汜身旁拍着楚汜的手,一副提攜後輩的模樣:“楚汜,我大紹的将來,就要靠你了。”
“榮國公擡舉晚生了。”楚汜有些搞不清他的意圖,他和榮國公之前并沒有什麽交集,不過同為人臣,擡頭不見低頭見,尋常的寒暄還是有的,哪兒像今天一上來就來了這麽一句,着實讓楚汜摸不着頭腦。
“陛下有多器重你,老臣都看在眼裏。”榮國公卻無意解答他的疑惑,“你也是往軍機處去吧?走吧,咱們正好一道。”
楚汜只想着軍情緊急,也顧不上別的,一躬身道,“您請。”
兩個人急匆匆的往軍機處趕,剛到大門口,就聽得裏面吵翻了天。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糧草不夠!老子絕不發兵!”
“馮将軍!糧草征調需要時間,您就先帶着您的兵去吧!!
“我這一走補給跟不上怎麽辦?老子的兵豁了命去打仗,難道還要餓着肚子?”
“要不,要不禮部……”
“哎禮部也沒有多餘的錢款啊……”
楚汜和榮國公到了門前,楚汜剛要推門,就被榮國公攔住了,他示意楚汜稍安勿躁,在門後閉眼聽了一會兒他們争吵,搖搖頭,又點點頭。
楚汜在一旁急得團團轉,可是榮國公那尊大佛在門前橫着,自己總不能推開他老人家自己進去吧?那可是天子的外祖!
好在榮國公聽了一會兒,就在楚汜忍耐不下去之前推開門進去了。屋裏吵得熱火朝天的一群人看到進來的是誰之後,都霎時噤了聲。
“榮國公。”
“龐大人。”
剛才還掙得臉紅脖子粗的幾位大人見到榮國公以後都老老實實的行了禮,有一人湊上前去攙扶道:“老師您怎麽來了?身子骨可好些了?”
榮國公任由他學生攙扶着自己做到了主座上,道:“你們繼續,我聽聽。”
衆人心裏話道您老人家在這誰敢在您面前吱聲啊,萬一吵着您了您這一抽過去我們這不自己作死麽!
“剛才吵得熱火朝天,怎麽我一進來讓你們說話反而不說了?嗯?”榮國公坐在凳子上,眯着眼睛看着席下這些人,“孰重孰輕分不出來嗎!”
他手中的拐杖用力的敲打在地面上,揚起一片塵土。
“你們可都想清楚了,到時候蠻子打過來,別說你們攥着的那點銀子,整個宅子都得讓人掀了,懂不懂?!”
“是是是是……”席下站着的那些大臣連忙稱是。榮國公德高望重,手裏握着兵權,又是皇上外祖,在朝為官四十餘年,影響甚篤。
“不如……今年恩科就不舉了,還能省下一筆銀子,正好填作軍費……”戶部有人提議,楚汜一聽連忙道:“不可!”
“有何不可?”提議那人為官資歷尚淺,不過掌管錢財确實有些能耐,頗得戶部尚書器重,因而有些恃才自傲,他早看不慣楚汜“在其位謀他政”的行徑,直接嗆到:“楚太傅不曾教育皇子,倒是跑這邊參合軍事來了?”
他這話暗貶楚汜身為太傅卻愈權參合他事,楚汜被梗在那裏,一時間竟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