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二月初十,馮威為首,楚汜任監軍,率十萬兵馬奔赴前線。

“犯過國土者——!”

“殺!”

“擾我安定者——!”

“殺!”

“殺殺殺!!!!”

每一個殺字都仿佛帶了十萬分的殺意,震天的呼喊激起了陣陣塵埃,震耳發聩,如同一陣陣驚雷直接在頭頂炸開,讓人心驚膽戰,不寒而栗。

但是被吓住的圍觀百姓很快就意識到,發出這樣喊聲的不是別人,正是即将去讨伐鞑靼們的大紹将士,短暫的沉默後,便是漫天的歡呼。

“好樣的!!!”

“我大紹的男兒當是如此!!”

……

許多年後,大紹國都裏所有圍觀過那次出征的百姓都記得,那一日,他們的天子登上城門,檄文激昂,撒酒祭天,畜血釁鼓[注1],為遠征的将士們送行。而他們的将士英勇無畏,毅然前行。在那一天,他們看到的不僅僅是至高無上的天子,還有撐起整個大紹的脊梁。

紹景站在城樓上,手裏捧着酒盞,對着下面的兵馬遙遙相敬,城樓下的将領們則舉盞回敬。沒人看清皇帝的目光落在了哪裏,但是楚汜知道紹景的視線在何處。

因為——就在他的身上。

他看到紹景的眼睛在說:

楚汜,活着回來。

臣,一定。

楚汜把杯中酒飲盡,随手一扔。随即調轉馬頭跑到隊伍前列。

“開——拔——”

……

“蘇赫巴魯!!”高壯的鞑靼漢子縱馬來到蘇赫巴魯的面前,臉色匆忙的問道:“淩丹汗要派你去打頭陣,你知道不!”

“嗯,他派人過來跟我說了。”蘇赫巴魯看清來人後,頭也不擡繼續忙活:“格日勒圖,你來的剛好,來幫我把這個毯子卷起來。”

“這些活你讓奴隸們去做就好了……哎不是!”格日勒圖險些被蘇赫巴魯把話題繞開,“你知道他讓你上打頭陣你還去?!”

“淩丹汗的命令,當然要服從。”蘇赫巴魯皺起了眉頭,“對淩丹汗這樣不敬重,小心被人抓了把柄。”

“誰敢?”格日勒圖滿不在乎的揮了揮拳頭。

“來,抱到那匹馬上。”蘇赫巴魯把厚厚的地毯扔給格日勒圖。

“好嘞。”格日勒圖把地毯扛在肩上,腳下飛快地往馬隊奔。

“哎——不對——蘇赫巴魯你又轉移話題——”

風漢子懊惱的呼喊由遠處傳來,被草原上的風吹得有些飄忽淩亂,蘇赫巴魯打了一個呼哨,揮動着雙臂示意格日勒圖快點,悠揚的呼哨聲随着風走遍草原每個角落。

待看不清格日勒圖的身形後,蘇赫巴魯才停下動作。廣闊的沒有邊際的藍天,有零星的野禽飛過,蘇赫巴魯擡頭看了一下,彎腰抓起随意扔在地上的弓,又從箭囊裏抽了一支箭架在手指間,用力拉開了弓弦。

準備就緒,蓄勢待發。

咻!

一擊即中。

蘇赫巴魯養的小牧羊犬飛一樣的竄了出去奔向被射中的獵物掉落的地方,而蘇赫巴魯只是站在原地眺望着。

這片藍天,這廣袤的草原,以及——大紹那些繁華的城市,都必定是屬于我的。

沒人能看懂蘇赫巴魯在想些什麽,也就自然沒人看出來,他埋藏在平靜外表下的,熊熊燃燒着的野心。

快了,就快了。

……

京都距離狼牙關約有五百裏的距離,按照平常的行軍速度,約要走上二十日。馮威帶領将士們急行,不過十幾日的功夫,就到了邊塞。

狼牙關将破,趙沛清帶着不足四萬的人馬在進行抵抗。好在狼牙關易守難攻,只是長時間的對陣,士兵們得不到休息和補給,已是強弩之末,完全憑一口氣撐着站在那裏。趙沛清站在城樓上親自指揮,投石機起起落落,石塊如同雨點般往下砸,鞑靼們都縮在掩體後面不敢露頭。

馮威到的正是時候。

他隔着漫天的硝煙,也看不清趙沛清的位置,便鼓足了底氣高聲喊道:“趙将軍!!吾等率十萬人馬前來支援!!!”

這一吼中氣十足,恍恍惚惚間就傳到十裏之外,馮威周身的士官都不得不掩上耳朵。

“馮威!”趙沛清看清來人大喜:“兄弟們!!!援軍來了!!!”

“援軍來了——!!!!”

這個消息如同長了翅膀一般飛遍了前線。

這一會兒工夫急行軍已到城牆下,士兵們訓練有素,自發的接替已經那些奮戰多時的士兵。

“馮威!!”趙沛清三步并作兩步走下城樓,他的發髻歪在一邊,滿臉塵土,眼睛裏充滿血絲,哪兒還有半分将軍模樣?

“趙将軍!!”馮威見狀連忙過去扶着趙沛清,“您,您……”

後半句卻梗在了喉嚨裏,話鋒一轉:“我帶援兵來了!”

“我看到了!”趙沛清站直身體,“西北,東北兩個方向,還有城樓的加固!”

“您放心!”馮威道,“末将一定守住!您快去休整!前線有我!”

趙沛清得了馮威的保證,才讓人攙着下去休息。

楚汜作為監軍是不必上前線的,更何況紹景交代過一定要保證楚汜的安全,是以此刻他正在後方的大營裏焦急的踱來踱去,後面跟着的是紹景專門派來保護他的兩個侍衛。

“趙将軍!”

“水!快快快!”

“将軍!!”

營地門口一陣騷動,楚汜掀開門簾,就看到後勤的士兵忙作一團,正把人往擔架上擡。

“趙将軍!!”楚汜湊上前去,擔憂道:“可是受傷了?!!”

“楚大人!”趙沛清驚道,“您,您怎麽上這兒來了?”

“說來話長,待得空了細說!您……”

“我沒事!”趙沛清擺擺手,“一時松懈體力不支罷了,休息片刻就好。”

“哎前面的讓讓嘿——”

醫務兵可不管你是誰,他們眼裏只有傷員。見到躺在擔架上的趙沛清,有個大個兵直接撞開楚汜擡起了擔架。

楚汜知道軍營不比官場,他沖趙沛清道:“稍後詳談!”

趙沛清伸出拳頭表示知道了,楚汜這才收回視線。

他這一出帳篷,也沒心思回去了,就圍着這大營挨處探了探。

從前線換下來的士兵們陸陸續續的回了大營,楚汜所到之處無不是一片狼藉,倉皇奔忙的景象。他這一個人四處閑逛,後面還跟着兩個護衛,倒像是個異類。楚汜看了看行色匆匆的士兵們,扭頭對身後那兩人道:“你們随便去哪兒,不要跟着我。”

那兩人面面相觑。

楚汜不悅道:“我讓你們走就走,在這大營裏我能出什麽事!”

那兩個人湊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就點點頭轉身離開了。楚汜确定他們是真的走了之後,随意掀開了一個大帳——

“剛進來那個!對!就你!!打盆水來!”

軍醫忙得足不沾地,手上滿是鮮血污濁,僅有的幾個醫務兵根本不夠用,急得火冒三丈,這個時候就看到有個能自行動彈的大活人掀簾進了帳篷,也顧不上來的是什麽人,直接張嘴命令道。

軍營裏人命最大!

楚汜第一次聽到人吆喝自己幹活,剛開始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才意識到是在叫自己去打水,略略一掃對帳篷裏的情況一目了然,幹脆的挽了袖子出門打水。

夜幕降臨,初春夜裏的溫度仍是能凍死人,鞑靼們減緩了攻勢,逐漸的撤回了營地。守關的将士們這才松了一口氣,可是并沒放松警惕,重新編排了巡邏和哨衛,以防鞑靼突襲。

狼牙關因為這及時趕來的十萬援軍保住了。

忙到了晚上,從前線下來的傷員都得到了妥善的處置,軍醫這才長舒了一口氣,這才擡起頭打量這個一直跟着他忙活的年輕人。這一看可不要緊,服飾配飾都表明這可是當今一品大員,手中的藥瓶一時沒拿住,就要直直地砸到地上。

楚汜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藥品珍貴,軍醫還是拿穩了。”

“……是是是。”軍醫約莫認得楚汜品階,卻不清楚他是誰,也不敢貿然搭話,就冷在了那裏。

索性并沒有冷多久,就有人掀簾進來了:“楚監軍!趙将軍有請!”

楚汜尋了個帕子擦幹淨手:“您請帶路吧。”

軍醫這才恍然:跟着自己忙前忙後的竟然是監軍!

随意坐在帳篷裏的傷兵們也咋舌:那,那人剛才還幫我包紮止血上藥!

帳篷裏一時間議論紛紛,楚汜卻并不在意,跟着傳話那人出去了。

趙沛清眼神最好,楚汜剛一進門,就看到了他身上的血跡,驚道:“楚大人!您這!”

“無妨,無妨。”楚汜擺擺手,“傷員的血,不是我的。”

“這般便好。”趙沛清這才放下心來。

“趙将軍……”楚汜剛開口,頓了頓,又道,“我還是叫你趙兄吧,我喊着舒服,你聽着也痛快。”

“你我兄弟二人,拘那些禮不是生分了。”趙沛清道,“快坐,可有年頭沒見過面了,這些年,還好罷。”

“好,我好着呢。”楚汜有些動容,只因得他入獄那時,趙沛清是為數不多的,堅持為他開脫的朝臣。

“你回朝做官的事我有所耳聞,怎的又派到了前線來?莫不是……”

“趙兄莫要多慮,”楚汜安慰道,“我這次前來,皇帝的意思,最好是能混些軍功回去。若是立不得功,在前線走一遭,回到朝裏,腰杆也要比現在挺直。”

“倒是條出路。”趙沛清颔首。

“閑話少敘,快來與我講講如今戰況。”楚汜這一日探了營地各處,最迫不及待了解的便是如今的形式。

“對,楚兄,你看這裏……”趙沛清扭身對着挂在牆上的地圖講解戰況,楚汜不時出聲詢問,花了足足小半個時辰。

“既然如此……”楚汜眉頭微皺,“蠻子會搞突襲,咱們難道就不會?”

“……”趙沛清微愣,“真沒想到楚兄會說出這般話來。”

“怎麽?太蠢了?”

“不……”趙沛清轉身用手指勾勒出一條線路,“其實我和幾位軍師已經找到了一條奇襲之路,就在這裏。”他點了點地圖,然後又道,“我以為楚兄正人君子定然不屑此種行徑……”

“趙兄,兵法有雲,兵不厭詐。”楚汜笑道,“戰場無父子,更何況君子。聖人那套理論是用來教化世人的,用來打仗,死多少人都不夠。”

“楚兄果然是大智慧的人啊。”趙沛清笑嘆道。

“今日夜已深,今晚各自好生休整,明早把軍師和參謀都請來,共商細則。”楚汜最後道。

此時此刻他清秀的臉上,正顯出從未有過剛毅,躍動的燭火映在他的眼中,炯炯發亮,仿佛有什麽正在破土發芽,茁壯成長。

——卷一·何滿子·完——

卷二:邊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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