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中)
歡樂的時光總是短暫,大部分的日子都是重複着一天一天接着又是一天。
什麽人的人生才是每天都是不重複的呢?
當她吃着女孩兒費盡心思帶過來的水果沙拉時腦袋裏突然蹦出來這麽一個問題。沙拉很甜,有一點情窦初開的感覺,稚嫩的少女像模像樣的模仿偶像劇裏的情節。她一邊咀嚼着一邊思考着那個問題的答案,她突然很想問一問關鑫。不為別的,就為聽她的答案而已。
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跟自己一樣大,她的眼界和心胸比自己開闊不少,也許是跟她的職業有關系,她的洞察力很不錯,不然怎麽能夠講生活裏的人融進她筆下呢。這世間的波谲雲詭,到她筆下妍媸畢露。這樣敏感的人是怎麽和“踏實、溫厚”這樣的詞語搭上邊的?
姚潇想着想着有些心煩,連嘴巴裏的甜味都咀嚼不出來了,她合上樂扣杯,放在桌子上,開始了忙碌。
日子不會因為那個小插曲而不同,該忙碌的時候仍然加班,該下班的時候仍然回家,只不過她發現,關鑫似乎越來越少說話了,總是小心翼翼地瞧着自己,那欲言又止的模樣讓她很火大,上了一天的班,她不想回到家裏還要不順心。
“你到底有什麽想說的?!”這一日,姚潇終于是忍不住,發起了火,她抱着胳膊斜睨着關鑫質問她。
關鑫茫然無措地搖着頭,支支吾吾地說“沒、沒什麽,我、我就是…想跟你…說說話而已。”
姚潇的火氣噌一下子竄了上來,她也不知道自己發的什麽邪火,不想多說話的她一跺腳摔了門就走出去了,連鑰匙都沒帶。
漫步到樓下的涼亭裏,好好坐着吹着涼風,靜谧的夜晚草蟲在叫,昏黃的路燈下有許多飛蛾在飛繞,姚潇呼了一口氣,火氣洩了不少,漸漸地又覺得是自己在無理取鬧。
她擡頭看着自己家的窗戶,躁動和心安交替湧現在心底,她想了又想、品了又品這種有口難言。就在她拍拍屁股準備回去的時候,視線裏出現了一個慌張的女人,打着手電筒,四處地張望,因為對方在明處的原因,那張臉上無助的神色紮進了她的眼裏,讓她心似被針刺地疼了一下。
“潇…潇…”關鑫小聲地喊着,在夜晚她不敢太過放肆地擾民,也只能壓着嗓音。
“在這。”姚潇不忍心看下去她的模樣,她從涼亭裏自己走了出來。
關鑫松了一口氣,尴尬地走過去說“你、你沒帶手機也沒、沒拿手電筒,會摔倒的。”,說完遞給她手機。
姚潇怔了一下,才回想起來自己有輕微的夜盲症,不過在現在看來,視野沒什麽毛病。這可能多虧了她總是在菜裏悄無聲息地加着胡蘿蔔的原因吧。愧意橫生,她張張難開的嘴說“回家吧。”
“嗯。”關鑫不敢多說什麽,只是轉身先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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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潇看着她趿拉着家裏的拖鞋一步步的往樓裏走,忽然發現她好像瘦了許多,單單是脊背看上去就比以前單薄不少。她忽然很想擁她入懷裏,就在她想要走上去的時候,手機不合時宜的震動起來。
她低頭一看是女孩兒來的電話,她瞥了一眼前面的關鑫說“我同事來電話了,我等一會兒就上去。”
關鑫頓住腳,回頭看着她笑着說“嗯,注意安全。”
姚潇點點頭,心虛地別過頭接下了電話。其實她心裏很清楚,不是什麽工作上的事情,只是扯一些話來閑聊而已,好像許多沒跟她說過的話都可以跟那個女孩兒說,強顏歡笑比不上那個充滿陽光朝氣的笑容。
久而久之,她發覺身邊的人跟那個女孩兒沒有可比性。
“潇姐…我們在一起吧。”女孩兒梳着公主頭,穿着過膝連衣白裙,還真是像一個芭比娃娃。
姚潇的眉毛輕輕地皺了皺,她笑了“給我些時間考慮一下吧。”
女孩兒得到這個答案沒有不高興,反而加倍地粘着姚潇,變着法子讨她的歡心。其實,姚潇看得出來,女孩兒動了真心,畢竟她也年輕氣盛過。
女孩兒倒是沒有總提在一起的事情,不過相處久了,她也會委屈不安,姚潇長嘆一口氣,應承她明天再給她個答案吧。
總算到了這一步。
姚潇躺在床上,關鑫在客廳看電視,這幾天都這樣,她會看到深夜才會睡覺。姚潇按耐不住了,她起身去客廳裏,對着一臉呆滞的關鑫輕聲說“我們分手吧。”
關鑫的瞳孔縮了縮,擡起頭來看着她,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你說話了嗎?”
“我們分手吧。”姚潇不敢去看她,只能垂着眼快速地重複了一遍,她怕自己沒有勇氣。
“哦…”關鑫無措起來,手不知道該放在哪裏,過了一會兒她才開口,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能不能過幾天再分。”
“對不起。”姚潇不知道為什麽要道歉,她以為關鑫是在使用拖延戰術。
“不、不是要、要不分手…”關鑫的話說不明白了,她一個字一個字都快蹦不出來了,她站起來面對姚潇,着急比劃着“你媽媽和我媽媽要、要來…就在明天。所以…等等,好不好?”
“對不起。”姚潇沒敢擡眼,向來雷厲風行的她也會有羞愧和害怕的時候。這一刻,她對自己竟有了新的認識。
關鑫搖着頭,手擡起放下,擡起又放下,最後她拍拍姚潇的肩膀,笑着說“沒關系。”
姚潇擡起頭看着她,那雙眼睛裏含着倔強的淚,她欲言又止“你…”
關鑫搖搖頭,她不想說什麽,只是駝着背轉身走進卧室裏,任電視叽叽喳喳響着。
月明星稀,這麽美好的夜景,兩個人只是躺在床上,關鑫背對着姚潇,姚潇平躺着扭頭頭看着窗外時而薄紗籠罩的圓月,皎潔的月光肆意傾灑在這個屋子裏也印進她的眸裏。
倆人都知道彼此都沒有睡,在床閉着眼都能感覺到僵硬地氣氛。姚潇扭頭看着她縮成一團的背影,不斷顫動的肩膀不經意間洩露了她的情緒。她伸出手想要觸碰那個瘦弱的脊背,手卻頓在空中漸漸地攥成拳頭,慢慢地放了下來。
關鑫輕手輕腳地爬起來,蹑手蹑腳地向客廳走去,臨關門前瞥了一眼假寐的姚潇,緩緩地合上了門。她沒有開燈,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狠狠地咬着抱枕,将嗚咽聲掐滅在喉嚨裏,這眼淚和她作對一樣,越想壓下去湧上來的就越多。她抱緊了抱枕,牙齒磨的沙沙響,力氣大的像會把牙齒咬斷,血腥味兒一點一點在口腔裏擴散着…
姚潇很想去看看她,可是她沒有勇氣。到底是多年的陪伴,她對她還是了解的,她不會死纏爛打,不會無理取鬧,更不會逢人就說自己是因為出軌倆人才分開的。想到這裏,她的心髒又皺疼起來,魚和熊掌不能兼得,這個道理她懂,可是…真要舍棄一個奔去另一個…
可是,覆水難收。
姚潇沉重地嘆氣,明明做了決斷,還是如此的心煩意亂。
第二日,姚潇醒來的時候,本該在身旁的關鑫不見了蹤影,她慣例去廚房看了一眼,果真有一個小紙條,上面寫着“飯都好了,今天我們的爸媽都要來,我先去接他們”,姚潇努努嘴,将紙條扔進了垃圾桶裏,飯也沒吃就去上班了。
她當然第一時間就跟女孩分享了這個消息,女孩激動地流下淚來,嘴巴裏說着許多許多的話,在關鑫嘴裏都不曾聽過的話,或許她說過,但她忘了。
中午本該吃着那個女孩帶來的午餐,可是被她麻煩的老媽一個電話給打亂了,這一通電話可不僅僅是耽誤一頓飯的事兒還有她整整一個禮拜的計劃和行程。很簡單的事情,她媽媽的話總結起來很簡單:全家游一個禮拜,你給我請一個禮拜的假。
當晚,她連和女孩兒說話都帶上些許的怒氣,她回到家裏,直視着家裏兩對老人,胸口憋着一把火。
“你看你什麽表情!請個假有這麽難嘛!”
姚媽媽指着姚潇的鼻子念叨起來,姚爸爸則是一旁打圓場,在一旁的關爸爸和關媽媽也上前安慰着,但最主要的還是關心自己家的孩子,兩對父母聊着聊着就又翻了天,東一句西一句,話題都能扯到美國總統。
關鑫坐在一邊打着哈哈,暗裏瞥着黑臉的姚潇,兩間房都給了父母,姚潇和關鑫只能把沙發背放下當床用,倆人也只能将就了。姚潇累了一天,硬是聽着四個老人唧唧喳喳地閑聊到半夜,此時此刻糟糕的心情就連女孩兒帶來的愉悅都平衡不了。這就好比本該是飄在天上為仙,一下子又被拉下塵世做人。
“你堅持一下吧。五天以後就好了。”關鑫将沙發鋪好,小聲地對坐在一旁的姚潇說着。
不知怎麽,姚潇的火氣噌噌蹭地往外冒,她口氣不善地說“你怎麽也不不知道攔着他們?!他們糊塗了,你也跟着他們糊塗了嗎!竟添亂!”
關鑫頓住了手,坐了好一會兒才說“潇,她們是我們的爸爸媽媽,你可以抛棄任何人,但是他們是你的責任,你不該…”
“你教育我?覺得我不孝還是我自私!?你知不知道我也很累!”姚潇搶過話來,狠狠地嗆了了一句。
關鑫本就唇齒不利,被她這麽猛地一嗆更是有口難言,她深呼吸兩下方才澀澀開口“你是被什麽沖昏了頭,怎麽變成是非不分了。”
姚潇一愣後不再多言,順勢背對着關鑫躺下了,過了一會兒感覺身邊的人沒有動靜,她回身瞧一眼,她跪坐在地上,趴在茶幾上寫着東西,認真的神色讓她心生愧疚。
“對不起…”
關鑫的手頓了頓,擡頭看着她說“沒關系。你可能累壞了所以才會這樣。”
“我們…”
“放心吧,等這一趟回來後我們就分開。我們爸媽那裏就先別說,他們年紀大了,經不起大起大落。”關鑫說這話的時候頭也不擡手不停的寫着日記,眼睛裏毫無波瀾,內心裏卻掀起滔天巨浪。
“我們在一起多久了?”姚潇躺平,盯着頭頂的吊燈問道。
關鑫的筆尖猛地頓住在紙上劃了一道,仔細想想她記了多久的日記呢?好像一頁頁能數的過來“到昨天為止,是一千九百二十三天,算作是五年零三月多吧。”
姚潇驚訝地瞪着眼睛看着她“你怎麽會精确到天?”
“我每天寫日記的時候會在右上角寫上天數。”關鑫停筆,合上日記本,規規矩矩的放在茶幾上。
姚潇從床上彈了起來,訝異的問“日記?你每天寫的是日記?我還以為是你工作上的東西。”
“有時候會寫,但每天寫的是日記。”關鑫勉強地笑了一下說“這真是個戒不掉的習慣。”
姚潇及時封住嘴巴,因為她好奇那些日日夜夜她是怎麽記錄的,在她眼裏的一天接着一天的生活到了別人的眼裏會是什麽樣子呢。她還在胡思亂想,關鑫則是閉了燈,摸索着躺在一邊,輕聲地說“晚安。”
姚潇回過神來,回了一句“晚安。”
她們以前也曾互道晚安嗎?姚潇不禁想到了以前。回憶在倒帶,猶如斑駁泛黃的照片,一張張在腦中揭過去,似乎有那麽一瞬間,回憶似乎翻到了起點,杳渺且觸不到的地帶。她的意識逐漸模糊,漸漸地在探索回憶中睡去。
第二天,她左三次右三次的承諾,自己回去請假将工作交代好了就會一起去旅游。姚媽媽不止一次嘆道:你要是有關鑫一半的踏實,我就不至于跟你廢這麽多的話了。
姚潇對這話沒什麽感想,只是輕飄飄地回答“你不是說過她現在是你半個女兒?我看你把她當女兒算了。”
姚媽媽不以為然地送去白眼“我倒是想!”
姚潇不想再跟自己的老媽扯,提着比以前沉重的包上班去了。她其實今天就可以請假回家的,只不過包裏裝着她好不容易盜出來的贓物…
堆在箱子裏日記本。
她趁着大家還沒睡醒的時候倒騰着關鑫經常收拾的整理箱,果真找到了好多整齊排列的日記本,按照大寫數字标識着,這個人竟然寫了這麽多!她拿起兩本日記塞進了自己包裏,一直期待着第二天。
迫切的心情比跟女孩兒在一起得到的歡樂還要重要,辦理完請假的事情後踏進辦公室裏她就沒搭理過女孩兒。她盯着桌面上普通的日記本,手指尖一陣發麻,她最後猶豫地翻來了第一頁。
在日記的右上角是她娟秀的字跡,寫着日期和天數。她的指尖輕輕地摩挲紙張上輕凹進去的字,随後才一字一句看起來。
“2012年4月1日,第一天。我知道她的一句在一起是開玩笑,可是我還是裝作不懂的樣子應承下這個玩笑。要是她知道我其實早就想轉正了會不會嫌棄我癡心妄想啊!可我現在騎虎難下啊~>_<~………”
日記裏到處都是這種可愛的表情,她偷笑這個老實人原來也這麽幼稚可愛!
姚潇的嘴角翹起來,将日記一一翻起來,像讀一本最愛的書一樣,她并沒有一目十行,而是逐字逐句的看着,讀到其中一篇日記的時候她發覺一件事情,那就是在她眼裏的平淡并不是無味。
其中一則讓她反複看了三遍。
“2012年9月23日,第176天。今天晚上她說我做的菜很好吃,她不知道裏面有胡蘿蔔的碎塊,如果她知道會不會驚訝呢?她說好吃的時候滿臉的幸福,那一刻我覺得也可以為她做一輩子的飯,當然她也得吃一輩子的胡蘿蔔(=^.^=)。我的潇,你知不知道你笑起來的樣子真的好看呢?每當我看見你的笑容,就如初見你時的感覺,猶如我還是稚嫩羞澀的高中生,你總是能賜予我一次又一次的怦然心動,貌似那種獨特的心跳頻率只為你,千千萬萬次…”
姚潇的回憶猶如畫卷一樣,慢慢地随着這些字跡展開,時間一點點地過去,她卻渾然不知。當她翻過最後一頁的時候才知曉自己已經看完她的兩本日記,她有點意猶未盡的閑翻着幾頁,最後輕輕地合上日記本,揉捏着鼻梁間,讓酸澀的眼睛解解乏。
“潇姐!潇姐…”咚咚咚!急切的呼喚和着敲門聲同時響起來。
姚潇睜開眼睛,看了一眼手表說“請進。”
推門而入的當然是一臉焦急的女孩兒,她上前拉着姚潇撒嬌地問道“為什麽不接電話?”
姚潇敷衍地笑了笑“我很忙。”
女孩兒瞥了一眼桌子上的本子“這是什麽呀?”,她伸手就要去碰。
姚潇皺着眉頭,眼疾手快的拿在手裏“別動。”
這兩個字實在生硬,女孩兒愣了一下,不滿地說“這麽寶貝它?是見不得人的東西嗎?”
姚潇的心中或多或少有些不悅,但她只是輕輕搖搖頭說“沒什麽,只是…很機密的東西。”
“是嗎?”女孩兒将信将疑,好在她懂分寸,轉過話題問“你什麽時候回來?你要去哪裏?”
姚潇搖頭“不知道呢。”
“你不知道就出門?和誰呀?”
“家人?”
“嗯。”姚潇的眸子暗了暗,重複一遍說“家人。”
“那我等你回來啊,記得帶些好吃的給我…”
耳邊是女孩兒的聲音,姚潇的思緒卻不在此。僅僅兩本的日記就将她的回憶扯到太久太遠的曾經,像打開了一扇回到過去的門,還有多少回憶是她能找回來的?
“對不起,我要下班了。”姚潇輕輕地推了推女孩兒的胳膊,着急地站起身來,提着包就小跑走掉了,絲毫沒理會在原地錯愕不已的女孩兒。
急切的心情比新鮮感帶來的愉悅還要猛烈,她想要回去看完她全部的日記,在那些整齊可愛的字跡裏找尋愉悅的或悲傷的回憶,那裏有她不曾觸碰或者從沒想過要去了解的關鑫也承載着關于她的第三視角的過去。
誰能想到會用這種方式認識陪了自己那麽久的人呢?又怎麽會想到自己在別人的心裏會是那樣的溫暖青澀呢?
她這一路都在思考一個問題…
她怎麽會覺得關鑫這個人無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