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耳邊嗡嗡作響,黛玉攥緊手,輕咬着唇,全靠着紫鵑才能勉強站穩。
垂眸盯着跪坐在門邊,忘了哭鬧的賈寶玉,彎下腰看着他,見他如玉的面上挂着淚痕,好似見到了從前賈寶玉挨打後的模樣。
那時黛玉總想,賈寶玉這性子和她是極像的,兩人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生來就該在一起。
可如今瞧着這張依舊招人喜歡、疼惜的臉,心裏再掀不起半點波瀾,平靜得連她自己都驚訝。
輕嘆一聲,伸出手替賈寶玉抹掉臉上的淚痕:“你年長我一些,從前總是寶玉寶玉的叫你,園子裏衆多姐妹都這般待你,習慣了。”
“林妹妹!”賈寶玉連忙握住黛玉的手,眼裏露出希冀的表情,像是瞧見了希望:“你——”
“如今卻想,若一直都叫你二哥哥,倒省去許多事,你與我——”黛玉打斷賈寶玉的話,眼中已沒有其餘人。
從前的一幕幕在腦中浮現,黛玉微微揚起唇角:“從前和現在,我說過的話,無一句是假的,二哥哥,你該知道,我的性子,喜歡便是喜歡,不喜歡……那便是不喜歡了。”
往事重重,再也回不到過去,黛玉也不想再走上以前的路。
她可以争,可以搶,甚至可以憑借着前世的記憶為自己鋪就一條大道,可她不願意了,從她焚稿那刻起,就不願意了。
剛才她說,李長安是她願嫁之人,也是真的。
看着賈寶玉槁木一般的眼神,黛玉直起腰,轉身時輕聲道:“讓雪雁和王媽媽幫着收拾,我累了。”
一直不語的紫鵑含淚點頭,扶着黛玉往房裏去,房門關上的瞬間,黛玉猛地倒在她懷裏。
“姑娘!”壓着聲音,紫鵑急得眼淚直掉:“好姑娘,你真是,天底下對自己最狠的人。”
門內紫鵑手忙腳亂,忽地聽得門外傳來賈寶玉一聲哭嚎,跟着就是一陣兵荒馬亂似的吵鬧,已是聽不清是誰的聲音。
黛玉躺在床上,聽着外面逐漸安靜下來,側過身時,眼淚滑過唇角,苦進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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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觀園裏一夜的風波随着第二日李家的辭行平息,誰都閉口不提昨夜裏潇湘館的鬧劇,仿佛提了就是在打榮國府的臉。
賈府的老小都站在門前,李家的馬車已經停在門前,車馬上都帶了不少東西,全是這回在京城置辦的東西。
李重朝面前的賈老太太施了一禮:“這幾日有勞老太太盛情款待,待回了揚州,迎親隊伍會在婚期前一月到京城,聘禮也會一同送到,至于送親事宜,怕是要麻煩老太□□排了。”
聞言賈老太太笑着點頭,拍了一下阮氏的手背:“日後就是親家了,不用這麽客氣,只是林丫頭昨夜吹了風,不能來送行,怕是失了規矩,親家可別介意。”
阮氏搖搖頭,回到李重身邊:“老太太哪裏的話,昨天見着這個丫頭,我心裏便認準了這個媳婦,不僅是個好模樣的,瞧着更是個知書達理的好姑娘,言行舉止,那真是大家閨秀,一般人家可出不了這樣的秉性。”
“時辰不早,還要趕路,便不多陪了,老太太、親家,我們這就走了,不必送、不必再送了。”李重笑着說道:“保重。”
賈政聞言拱手道:“親家一路順風,那我們就不遠送了。”
所有的行李都已經裝上車,李西京扶着李重夫妻和阮氏上了馬車,正要上馬的時候停了一下,轉身看向站着的賈府衆人。
“今日怎麽不見寶二爺?難道是昨夜喝醉了還未醒?”李西京面相忠厚,便是這不好聽的話也讓人不好說些別的什麽。
王夫人面色一變,飛快的掃了一眼賈政後,又與薛姨媽對視一眼,尴尬道:“那孩子從小是個不着調的,昨夜高興,喝了不少,還在房裏睡着。”
“素聞寶二爺是個難得的真性情,昨夜還未好好說上幾句話,還想着今早再好好的聊聊,看來是沒有這個機會了。”
李西京翻身上馬,朝身邊同樣騎在馬背上的人看了眼,随後朝賈府衆人道:“晚輩告辭。”
王夫人長舒一口氣,心中暗想,這李家的人,怎麽瞧着好相處,卻個個都憋着一股勁兒,真是不好應付。
賈政目送李家的車馬離開,瞥一眼王夫人後,扶着賈老太太門裏走。
昨夜大觀園的事情,真當他不知道?別說他知道,怕是都要傳到隔壁寧國府去了,好在寧國府人丁稀少,腌臜事兒也不少,才顧不上這些。
賈寶玉可真是一個禍根,險些鬧出事情來,還叫旁人看了笑話。
今日送行,黛玉體弱,若是一個人因病不能出現那倒是并無什麽,偏偏賈寶玉也一同病了,如何說得明白。
更別提昨晚宴席上,賈寶玉就險些鬧起來,要不是有人拉着,怕真要當場捅出一個天大窟窿。
“母親,外邊風大,回屋裏歇着吧。”
“嫁妝的事,你們自個商量了,和自家姑娘一般,也算是盡了我這個外祖母的心意,送親一時,你們也一并安排了。”賈老太太回頭看了一眼王夫人和薛姨媽,回頭看着賈政:“算是你替你妹妹做的最後一件事,體體面面的把事做完,才不枉你們兄妹一場。”
賈政愣住,随後點點頭,他知道賈老太太向來疼愛賈敏,這些年來也少有提及,如今再提,是怕他們在黛玉出嫁這事上也有虧欠。
“兒子明白,一定親力親為,送林丫頭出門。”
賈府裏的人,誰不是玲珑心,這一句話,便明白了在黛玉婚事上,容不得有半點差錯,不管是誰,都不能在這事動手腳。
李家離開的消息傳回潇湘館時,黛玉正躺在床上,面色不怎麽好看,回想起昨夜的事,只覺滿紙荒唐。
她稀裏糊塗的暈了過去,等醒來的時候,身邊是紫鵑守着,問了才知道,她那一番話,險些要了賈寶玉的命。
而雪雁忙前忙後,服侍她睡下後,不敢離得遠,就在外間趴着休息。
閉上眼,黛玉想起昨夜的事,連她都不敢相信,她竟是這般離經叛道,不過這樣一來,是真和賈府撕破了臉,也斷了日後的往來。
這般也好,在離開前,能得一段清淨的日子。
“姑娘,吃點東西嗎?”紫鵑端着一碗粥從前面進來,輕聲問:“可好些了?”
黛玉搖了一下頭,示意紫鵑扶自己坐起來。
紫鵑點點頭,朝外間的雪雁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連忙放下門簾,生怕風吹進來,又加重了黛玉的病情。
“李家的人,走了多久了?”
“怕是有一個時辰了。”紫鵑扶着黛玉靠在床頭,猶豫了一下接着道:“走時,李家大公子問了一句寶二爺。”
問起寶玉?
黛玉一怔,随即想起什麽,無奈一笑,靠在紫鵑身上:“寶玉那樣鬧,這府上誰還不知道?何況,李家的人也不傻,總能瞧出些來。”
“姑娘莫放在心上,都怪我多嘴,我看李家的大公子是個面善好心腸的,而且,李家老爺和夫人更是明理的人,昨晚看姑娘的時候,心裏定是喜歡。”紫鵑暗惱,自己居然沒有分寸,瞎說什麽。
聞言黛玉忍不住輕咳了幾聲:“不管如何,終于能離開這裏。”
“可惜未曾見到二公子是什麽模樣,有些遺憾。”紫鵑見黛玉并不在意昨夜的事,稍稍放了心。
黛玉聽到紫鵑的話,莫名的想起了昨晚荷塘旁遇見的人,只覺得那才是像夢裏一樣,竟是分辨不清是不是真有這回是。
可是,那麽真實的對話,怎麽可能是夢。
黛玉正要說話,便聽到外面雪雁走進來,面上能瞧見歡喜的神色:“姑娘,李家有人折回來,交代了一樣東西要給姑娘,讓姑娘好生按照方子調養身體。”
“李家的人?”
“門口的小厮說是一個人騎着馬匆匆回來,留下東西和話便又匆匆離開了。”雪雁捧着錦盒,試探道:“姑娘可要這會兒來看看?”
“打開看看。”
黛玉不由得好奇是什麽方子,值得李家專門差人送回來。
京城裏有不少名醫,這些年來她也吃過不少名醫配的藥,但身子還是時好時壞,精心養了三年,也不見什麽起效。
李家怎麽憑空多了一張方子出來,還這麽着急着送回來。
趁着黛玉走神的時候,雪雁已經打開錦盒,錦盒裏的确是有一張方子,上面字跡娟秀,瞧着像是姑娘的字跡。
“姑娘你看,真是一張藥方,這上面的藥,平時的方子裏也有,可也有——”雪雁拿着錦盒湊近了一些:“有一些卻不曾見過,要不要拿到醫館裏給大夫瞧過了再用藥?”
黛玉剛要說話,忽地掃見錦盒裏的一片葉子,葉子青翠,像是剛摘下來放進去的。
這葉子,好生眼熟。
“姑娘?”紫鵑見黛玉盯着錦盒發呆,低聲喊了一句,也跟着朝錦盒裏看去,自然也看見了那片葉子:“這不是芍藥花的葉子嗎?怎麽會在錦盒裏?”
随着紫鵑的話,黛玉的心一顫,随後眼底逐漸浮現笑意,松了一口氣,擡眼看着雪雁:“你拿着方子去藥鋪,若有人問起來,你只管實話實說。”
“明白了,我這就去給姑娘抓藥。”雪雁點點頭拿着藥方往外走,心裏奇怪,黛玉似乎心情比剛才要好了些。
紫鵑更是好奇,這芍藥花葉有什麽來歷,能讓黛玉舒展了眉頭。
“我有些乏了,你忙去,我睡一會兒。”
“那姑娘醒了叫我,東西在竈上熱着,醒了可不能再不吃東西了。”紫鵑起身,替黛玉拉好被子,又放下了床帳才往外去。
聽着紫鵑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黛玉雙手握着那片芍藥葉子,不自覺彎了唇角——這回,她應該是能賭贏了。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晚了,db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