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水路迢迢,從京都到揚州,沿着運河一路南下,李家的兩艘迎親船,在運河上一前一後駛着,船尾掀起層層水紋。

黛玉趴在窗畔往外看,入眼便是群山綿綿的景色,加上前兩日下了雨,山霧缭繞,不仔細看,像是誤入仙境一般。

只不過——

無奈又有些心疼的看了一眼紫鵑,這一路上,她和雪雁、王媽媽有過一回經驗,從前來的時候不曾暈船,自然回去的時候也不覺得暈。

只是苦了紫鵑,從未離開京城過,這兩天暈船暈得面色發白,連東西都吃不下。

起先幾日還算好,畢竟風平浪靜又船開的慢,但前兩日連着下了兩晚上的雨,運河水勢變大,又起了風,免不得颠簸。

船上好些人都受不了,更別提紫鵑了。

“問船上的人要來的偏方,喝了能好受些。”雪雁掀起簾子進來,手裏端着一碗藥:“要不喝,我可擔心你這剩下的幾天得把吃得東西全吐出來。”

紫鵑一聽,掙紮着爬起來,接過藥碗一股腦喝下去,連苦都顧不上,只要這藥管用,苦點就苦點。

一碗藥喝下去,紫鵑皺着臉,有些不解的盯着黛玉和雪雁。

“你們一點也不覺得難受?我還以為姑娘會暈船,結果姑娘一點反應沒有,昨晚上浪大成那樣,姑娘都睡得安穩。”紫鵑拍拍胸脯,靠在那裏,臉都快白成一張紙了。

“小時候從揚州來時都不見暈船,難道在賈府待了一段時間,還坐不得船了?”黛玉盯着面前的人,笑道:“你要不要睡會兒?睡着要好受些。”

紫鵑忙擺手:“不了不了,暈船的時候睡着,更暈。”

聞言黛玉和雪雁對視一眼,默契的笑了。

起身走到桌旁坐下,黛玉拿起桌上的紫檀木,揭開香爐的蓋子,撥了一下裏面的香料。

從這裏到揚州還有三天,想想這半月裏,她還未曾離開過這艘船,一是因為沿途只停靠了一回,二是因為她是新娘,還未過門前,不宜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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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船上除了随行的護院外,都是女子,到了夜裏,她戴着面紗也能到甲板上透透氣,否則真要在這小小的船艙裏待半個月,是人都要悶壞。

“什麽時辰了?”

“剛才問了下,說是酉時了。”雪雁走到一邊整理床鋪:“晚飯該是要送來了,我進來的時候瞧見,王媽媽正在外面和李家的人說話,瞧着熱絡得很。”

“王媽媽年紀大,又自小照顧我,這番回了揚州,同我一樣是沒有親人可探,好在,回了這裏,日後也算落葉歸根。”黛玉點頭,又朝外看了一眼。

雨後晴空,難得的見着了彩虹,又有火一樣的晚霞映在天邊,黛玉不由彎起了唇角,幹脆放下手裏的東西,托腮盯着天邊的彩霞。

雪雁收拾完手裏的東西,見黛玉望着外面出神,輕笑一聲,和紫鵑相視一笑。

如今的黛玉周身都萦繞着一股恬淡的氣息,比起在榮國府時,有精神多了,不僅有精神,瞧着心情都輕快許多。

三個人有說有笑,黛玉興致正好,出了一些字謎給雪雁和紫鵑猜,雪雁笨得很,每回都比紫鵑慢一會兒,又羞又惱,急得直接捂住紫鵑的嘴不讓她開口。

這般打鬧,時辰倒是過得快,不一會兒,運河上同行的各家船上都亮了燈,離得近,竟是還互相喊起話來。

同行的私船是前幾日靠岸時,無意間閑話家常才知道大家都是往揚州去的,便便相商好了結伴同行,路上互相有個照應,遇上事情也人多些好應付。

晚飯後,雪雁和紫鵑将白日裏全撐開的窗戶關上,只留了一扇透氣。黛玉只在燈下看了一會兒書,便覺得眼睛不适,怕傷了眼睛,便合上書,和紫鵑、雪雁說了會兒話,早早到床上歇下。

紫鵑和雪雁兩人見黛玉睡着,守在床前,不一會兒撐着腦袋也睡過去。

“砰砰砰——”

“少夫人,少夫人!”

半夜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紫鵑和雪雁一下驚醒,這聲音聽上去像是李家的人,只是這樣着急,莫不是除了什麽事?

紫鵑推了一下雪雁:“你去看看怎麽回事,我伺候姑娘穿衣,這外面——”

“外面怎麽這麽吵?該不會真遇上水寇了!”

“你別烏鴉嘴,先把燈滅了。”

外面突然響起的吵鬧聲吓得紫鵑忙把旁邊的燈吹了,走到床邊拍了拍黛玉:“姑娘醒醒,外面好像出事了。”

黛玉正睡得沉,忽地讓紫鵑拍醒,不由蹙了一下眉,還不待開口,忽地聽到外面一聲尖叫,瞪圓了眼睛,伸手去撈衣服。

怎麽回事,外面這麽吵,還有打鬥的聲音,難道是——

不祥的感覺讓黛玉心裏一顫,已經想到了最壞的結果。

心裏着急,知道怕是水寇作亂,黛玉額角都是汗,可一時半刻也想不出辦法,匆忙把衣服穿上,奴婢讓自己鎮定下來。

按着路程,這段水路應該隸屬揚州府管轄,揚州大營,當年聽父親無意間提到過,揚州駐紮在城外的大營共有三處,有一營專管運河之事,晚上每隔十裏有士兵專門巡邏,防止水寇作亂。

眼下這情況,怕是來不及。

同行的船只多是私船,不是運送貨物的商船,就是回鄉、探親的船只,船上帶着的護院,哪裏是這些知玩命之徒的對手。

紫鵑連忙幫黛玉把衣服穿上,心裏着急,頻頻往外看,聽雪雁和門外那人說話。這要真是賊,那黛玉怎麽辦?一旦黛玉落入賊人之手,那往後,那旁人的閑言俗語還不知道說成什麽樣。

“姑娘——”紫鵑剛要開口,就讓雪雁打斷。

“不好了!真的有賊,旁邊的船上已經打起來,咱們——”雪雁匆匆回來,看着黛玉已經穿戴整齊,急得團團轉:“怎麽辦?怎麽辦?!”

黛玉穿上鞋,走至窗戶邊,推開窗戶往外看了一眼,正好見到水寇一刀結果了船上人的性命,把人推入水中,動作一頓,忙把窗戶放下。

“快去通知船上的人,都把燈滅了,他們手裏沒有火把,是怕引來周圍的官府,我們摸黑乘小船離開。”

“可小船哪裏夠,咱們這麽多人——”

媽媽衣衫不整從外面進來,打斷雪雁的話,見黛玉三人已經穿戴好,忙催促:“咱們快些走,那些賊還未上我們的船,能走得了,李家的人已經在放船,咱們快些過去。”

聞言黛玉點頭,拉着紫鵑往外走,放低聲音道:“雪雁,快扶着王媽媽,我們上船。”

黛玉一出門,剛才還有些模糊的厮打聲一下變得清晰可聞,不由加快步子往甲板上去,連呼吸都不受控的變得急促。

匆匆到了甲板旁,床上的人立即伸手。

“少夫人,你先下來。”

李家的人在小船上接應,見黛玉不動,連忙道:“少夫人別擔心,另一只船已經在放,你先上來,她們坐另外一只船。”

周圍的打鬥聲和求救聲傳入耳中,黛玉心亂如麻,不由得抓緊了紫鵑的手,緊蹙着眉——她走了,那她們怎麽辦?

“姑娘,你先下去,快些,再不下去,來不及了——”

紫鵑扒開黛玉的手,看一眼雪雁,兩人同時催促道:“姑娘,你快上船!”

兩邊的人都在催着黛玉,黛玉心中悲戚,知道自己多耽誤一刻,就是在耽擱大家逃命的時間,還未反應過來,就被紫鵑拉着手交給了李家的護院,扶着上了小船。

“拜托兩位,照顧好我家姑娘!”雪雁拉着紫鵑,不忘交代護院。

黛玉聞言,一下反應過來,擡眼看向還在甲板上的三人:“你們——”

李家的人見黛玉要起身去接身邊丫鬟,船槳一撐,小船借力往後退了好些。

黛玉扶着船,眼眶一下紅了,着急道:“你們——她們還在船上,船上還有那麽多人,官府什麽時候能到,定是來不及的!”

“情急之下,只能先護送少夫人離開,待少夫人平安後,我們會立即回船。”

聞言黛玉啞然,知道這是保全她最好的辦法,可是紫鵑和雪雁自小跟在她身邊,還有王媽媽,這把年紀,竟然——

難道真要命喪于此嗎?

黛玉垂下眼,眼淚不争氣的往下掉,咬着下唇不敢發出聲音,怕把水寇招來,連這兩個護院都被她連累。

“這邊有人跑了!快!不知是誰家的主子,抓住咱們可以大撈一筆!”

床上的打鬥聲越來越遠,耳邊忽地傳來一聲大喊,船上兩個李家護院迅速把手裏的漿擱下,拔刀把黛玉護在身後。

黛玉一驚,擡頭看向四周。這群水寇居然會盯上小船,看來是早知道船只的主人多半會乘小船逃走,早有準備。

李家護院低聲問道:“少夫人可會水?”

“學過一些。”黛玉怔了怔,連忙答道:“是不是要棄船離開?我應是不成問題,你們——”

其實黛玉水性很差,小時候只學過一點,還險些被水淹死,那之後,盡管不怕誰,可再學水性的膽子是沒了。

護院搖頭,警惕的盯着四周的水面。

黛玉見狀也反應過來,這些水寇以在水上打劫為生,水性了得,入水後比魚還自在,她這點水性,怎麽可能從這些水寇手裏逃脫。

“嘭——”

小船讓人從下面掀翻,黛玉心裏有所準備,落水時卻還是不免被水嗆着。

聽着盡在耳邊的打鬥聲,黛玉憋着氣,不敢浮出水面,更不敢有動靜,任由水流推着她走。

黛玉閉上眼,悲從中來——這回是真的要聽天由命。

“官兵來了,撤——!”

蹲在甲板隔層的紫鵑和雪雁抱在一起,忽地聽到外面傳來的聲音,緊繃着的情緒終于繃不住,猛地哭出聲來,連忙去推厥過去的王媽媽。

甲板傳來腳步聲,紫鵑和雪雁聽着上面的說話聲,像是官府的人在檢查各家船只受損情況,心裏長出一口氣。

紫鵑猶豫着伸手,輕輕推了一下甲板,就聽得刀劍出鞘的動靜,忙道:“我是京城賈府的陪嫁丫鬟!”

賈府?

正要去別的船只上查看情況的人忽地回身,看向從甲板隔層爬出來的三個人,眼神微怔,低聲朝旁邊的人交代幾句,大步走到三人面前。

“你們是賈家的人?”

“是,這是迎親的船,我家——”紫鵑看着面前的人,只覺有些眼熟,望着滿眼狼藉哽咽道:“我家姑娘剛才搭小船走了,是李家的人護送的,才走一會兒,可——”

“那是不是姑娘的船?怎麽翻了!王媽媽,你快看看,那是不是咱們的小船!”

剛醒過來的王媽媽眯着眼看去,黛玉坐的船翻了過來,正在水面上飄着,不見黛玉和那兩個護院的身影。

急得又暈了過去。

紫鵑急得眼淚往外冒,撲通跪下:“官爺,快去救我家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家姑娘!”

“讓兩個小隊沿着這條河一路往下搜!”

“我家姑娘身上是藍色的衣裳,姓林。”紫鵑聽這些人願意幫忙,連忙解釋:“姑娘體弱,勞煩各位了!”

聞言李長安看了一眼紫鵑,又看了看扶着王媽媽的雪雁,眉頭一緊:“你是黛玉身邊的丫鬟,我記得你。待會兒會有人來接你們進城,你們到客棧去等消息。”

紫鵑驚訝擡頭,看着面前的人——是李家的人?

李長安回頭看一眼走過來的人:“這裏交給你,我先去找人。”

“嗳!你去找誰?你走了,這裏讓我一個人收拾,你該不會是去尋姑娘陪你度春宵吧?”楚子寧口無遮攔,剛說完就被李長安的表情吓住:“我開個玩笑而已。”

不理會楚子寧的胡說八道,李長安對這個發小的口無遮攔早已經習慣,轉身直接上了岸,牽過一匹馬翻身上去。

掃了眼還在那兒碎碎念的楚子寧:“這回你還真胡說對了,我是要去找姑娘,不過這姑娘可是你堂妹。”

“什麽!”

楚子寧盯着李長安遠去的背影,忽然回頭盯着甲板上的人:“你們家姑娘叫什麽?”

紫鵑低着頭,小聲答道:

“姓林,名黛玉,下月初七,與李家二公子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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