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旁敲側擊老道士觀中提親

在她們來之前槿姐兒早細細給黛玉講過, 鄧寶寧的母親是一位郡主,深得宮中太後喜愛,多早晚常進宮的。寶寧也深受寵愛,寵出她這嬌憨。

說笑間已到晚上, 但見院中昙花一莖數蕊, 盡然叢生, 花苞皎然若裂,顯然是要開放了, 槿姐兒忙賓住呼吸:“快瞧那花兒。”

幾息間昙花在月下悠然綻開,搖曳珠幢, 白淨堪比雪花, 大而柔然的花瓣中吐出數絲花蕊,夜色明月下獨有一股幽幽的香氣。

寶寧坐在琺華釉繡墩上拍手笑道:“昙花盛放,可不能少了絲竹之音。”

陳念含笑, 落落大方:“知道你坐不住, 主人家自然有安排。”

槿姐兒笑着吩咐身邊的丫鬟:“快讓那邊亭子裏的人彈奏罷。”

過一會兒果然遙遙遠遠飄來古琴聲, 寶寧抿嘴笑:“你這丫頭可促狹了, 就非得那麽遠?”

槿姐兒得意的說:“這你可外道了,非得遙遙遠遠才有這意趣。”

果然月色下品着昙花幽香,靜靜傾聽淼茫又空靈的古琴, 心裏沉靜不少。又有人擡過來一長條幾案,上面擺着常有的爐瓶鼎三事,瓶插珊瑚翎羽, 除此之外還有一山型雕花大香爐。

寶寧先說:“香爐倒可以撤了,沖撞了昙花香倒不好。”

陳念道:“也是傅家妹妹好意,平日裏夜游都要備此物,一則風雅二則驅蚊。只沒想到今兒個昙花開了以後花香宜人。”

槿姐兒感激的瞧陳念一眼, 陳念但笑不語,黛玉瞧在心裏,暗嘆陳念果然是個體貼周到的,不動聲色為槿姐兒解了圍。

卻也不知道為何兩姐弟,做姐姐的這般端方正莊,做弟弟的卻跳脫不羁。

這時安媚兒小聲道:“這昙花粉暈檀心,不知誰能畫出這意态。”

黛玉心中一動:“我外祖賈家,有一位寧國府嫡出的小姐名曰惜春的,畫工很是了得。回頭我問問她。”

安媚兒略微有些不安:“那怎麽好,倒勞頓別人。”她因着臉上的胎記生性腼腆,素來不喜叨擾別人。

Advertisement

黛玉擺擺手:“那位姐妹最是安靜清心,平日裏讀些佛經,并不是斤斤計較之人。”

寶寧奇道:“說也奇怪,京中人家我去的不少,倒從未見過這姐妹。”

又有陳念道:“倒也不怪你,那賈家向來少跟人往來,赴宴少了,自然不得見。”

黛玉也心中奇怪,不知道為何,除去紅白大事賈家甚少在京中跟人往來,便是偶然赴宴也是跟賈家祖上相熟的老親見見,更沒有帶府中姑娘出來見客的。

倒記得有兩次好不容易有外客來,賈母卻先招了湘雲和黛玉兩個外姓人出來,壓根兒就沒讓賈家三姐妹露面。

京城中有慣例:若是女子長大,做父母長輩的總要帶她四處走動,以期在高門中多有些印象,或是外貌、或是儀态、或是才藝,總要讓有心的夫人瞧見,好讓孩兒婚嫁時多些選擇。

父親跟白先生結親也有部分為着這個考慮:京中有些貴婦人們的筵席,總不能做爹的帶着女兒去吧?有個女性長輩帶着,才好相看。

而賈府元春進了宮,惜春還小,可探春和迎春都已經正當年齡,便是對她們的婚配已有安排,放她們出來瞧瞧,學學接人待物的眉高眼低,總好過婚配後兩眼摸瞎在貴人圈子裏鬧笑話吧?

黛玉猜測:可能是外祖母年事已高精神不濟,自然沒精力去外頭交際;王夫人雖然年輕力盛,可她地位不高,二舅舅不過是個六品官,在京中算不得什麽,舅母出去總少不了被踩高捧低的小人明嘲暗諷,再加上她又沒有待嫁的女兒,迎春和探春都是庶出,探春雖然叫她母親可估計王夫人對她的前途沒什麽打算,惜春雖是嫡出卻不是隔房的,她自然不會用什麽心思為賈府這些女孩兒打算。

黛玉心中少不得要有些焦心,若是從前她懵懂不知也還罷了,如今她通透了些,自然不想讓好好兒的姐妹們胡亂婚配,當下打定主意,要幫這些姐妹。

沒想到機會很快就來了,賈母又打發人叫黛玉去看戲。原來這月初一賈府在清虛觀打醮,修養在莊子外頭的王熙鳳和迎春也過來。

賈府頭幾天打發人去把那些道士都趕出去,把樓打掃幹淨,挂起簾子來,一個閑人不許放進廟去,正好清清靜靜唱戲。

黛玉心裏有事,又想見見鳳姐和迎春,自然欣然應諾。到了初一,她坐一趟翠蓋珠纓八寶車到了道觀山門以內。

黛玉來早了,這才瞧見一列赫赫擾擾的隊伍從街那頭過來。

隊列前頭是一乘八人大轎,想必是賈母所乘坐,後面跟兩乘四人轎,黛玉心裏思忖,這想必是王夫人和李纨兩人。只不知道為什麽薛夫人不在。

等那些車也進了道館,才依次下來,黛玉這才看見薛姨媽在,王夫人卻不在。再一想,想必是等宮中德妃的信,所以留在了府裏。

後頭一輛翠蓋珠纓八寶車和一輛朱輪華蓋車依次下來湘雲、寶釵和迎春、探春、惜春,湘雲下了車便大呼“适才好一陣颠簸。”

一共再連上各房的老嬷嬷奶娘并跟出門的家人媳婦子,烏壓壓的一街的車。賈母等已經坐轎進了道觀山門以內,外頭的車還未走完街尾。

這個說“我不同你在一處”,那個說“你壓了我們奶奶的包袱”,那邊車上又說“蹭了我的花兒”,這邊又說“碰折了我的扇子”,咭咭呱呱,說笑不絕。周瑞家的過來過去的說道:“姑娘們,這是外頭,看人笑話。”說了兩遍,方覺好了。

黛玉心裏暗嘆:這般奢華,誰料以後結局。

這時候姐妹們看見了黛玉,黛玉忙去給賈母請安,賈母喜得一把拉住她;“我玉兒才兩天不見,想煞我老婆子!”

黛玉忙攙扶她:“道觀石上生苔,老太太仔細腳下。”一時間姐妹們見面,熱鬧非凡,好一陣才往道觀裏面走。

這裏賈母帶着衆人進了二層山門,一層層的瞻拜觀頑,過一會就傳張道士求見。

張道士是當日榮國府國公的替身,曾經先皇禦口親呼為“大幻仙人”,如今現掌道錄司印,又是當今封為“終了真人”,現在王公藩鎮都稱他為“神仙”,賈母自然不可輕慢,命人請了他來。

黛玉不耐煩這個,早自己躲了在後面跟衆姐妹說些家常事。

外頭聲音卻飄進來,原來張道士要給寶玉說親“前兒在一個人家看見一位小姐,今年十五歲了……”

屋內姐妹們聲音不大,此時聽見外面動靜,齊齊兒住了聲,都豎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一時聽見張道士是說遇見一家小姐,相貌家世都極好的,要來說給寶玉,屋外諸人的表情瞧不見,屋內幾個姑娘神色先不對了。

湘雲第一反應就是去瞧寶釵,卻不料寶釵在看黛玉,探春卻也在瞧寶釵,晴雯在看黛玉,黛玉卻誰都不看,只似笑非笑站着。

晴雯心裏先松一口氣:瞧自己家姑娘這樣子,顯見得是對寶玉沒有那般心思。再回過神來看在場幾位的神色,心裏暗道是了。

如今黛玉不在大觀園裏住,倒是湘雲來得多些,她便跟寶玉格外親密。那麽湘雲似乎對寶玉生了不該有的心思,所以她關注情敵寶釵。

而寶釵為何不看湘雲反而看黛玉呢?要知道湘雲跟寶玉如今可比黛玉親密多了,這就是她的精明之處了,寶玉的心,大半在黛玉身上,湘雲怎麽想也是無妨,寶釵自然要多關注黛玉。

探春也是個精明的,自然也瞧出來薛家這幾年賴在賈家的意圖,再加上她長在王夫人膝下,自然是正兒八經“金玉良緣”的擁趸,當然要看寶釵神情。

幾個姑娘你看我我看你,倒有些不好意思,齊齊兒“噗嗤”一笑,又聽下去。

卻聽得賈母說:“上回有個和尚說了,寶玉命裏不該早娶,等再大一大兒再定罷。”

聽到這裏黛玉頗有些忍俊不禁,明明在道觀,當着這麽一個活神仙的道士,賈母就明晃晃說“有個和尚說了”,這可真是打臉。

晴雯也聽樂了,可不是?賈母這是明白白跟張道士說“你再多管閑事莫怪我不客氣”,擺出一個和尚之名,意思便是“我當然聽和尚的”。

沒想到這賈母擺弄人的促狹架勢頗有幾份像黛玉,可想年輕時候的風采,怪道她老人家素來喜歡黛玉和能言善辯的鳳姐,又喜歡伶牙俐齒的丫鬟,這可不是一樣的?

黛玉心裏卻在想:這道士是托了誰的名呢?他跟宮中密切往來,難道是大姐姐元春托來的話?再加上前頭端上一盤金銀玩件給賈母,難道是提醒“金玉良緣才是正理”?

又想着若是元春的意思,肯定王夫人也是知道的,可剛才探春和寶釵的神色都迷迷瞪瞪,不像是事先知道的。這卻也不知道為何了……

不管張道士是心血來潮還是替德妃傳話,總歸被賈母給堵了回去“命裏不該早娶”,有這個擋箭牌,饒是誰來都無法。

一個“早娶”霎時間讓寶釵涼了心肝,張道士說親的女孩兒也是十五歲,自己如今也是十五歲,賈母說不讓早娶,顯見得是這兩年不會定下寶玉的親事,可自己還有幾年可以耽誤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