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舉手之勞鳳姐兒歡喜

屋中女兒心思各異, 越發安靜,就聽外面的動靜。

于是聽得賈母說“你可如今也打聽着,不管他根基富貴,只要模樣兒配的上就好, 來告訴我。便是那家子窮, 不過給他幾兩銀子罷了。只是模樣性格兒難得好的。”

這話說得也油滑, 不把張道士得罪死了,又委婉回絕了這回的說親。若不是熟悉賈母的人, 還道她在閑聊。

只有黛玉這等親近賈母的人,才從她說的話裏感受到壓抑的怒意。

這時候就聽見鳳姐兒高聲笑道:“張爺爺, 我們丫頭的寄名符兒你也不換去。前兒虧你還有那麽大臉, 打發人和我要鵝黃緞子去。要不給你,又恐怕你那老臉上過不去。”

黛玉松了口氣,風姐姐果然還是人精, 便是在莊子上待多少年都少不了那眼力見和解圍的能力, 三言兩語把話岔開來, 複又回歸熱熱鬧鬧。

張道士是什麽人?早就聽出不對勁, 還好鳳姐兒岔開話題,于是不動聲色又接上,于是一時間主客皆歡, 氣氛複又熱烈起來。

姑娘們待的暖閣裏頭氣氛卻不大好,湘雲目光直愣愣,寶釵比她好些, 卻也看得出來手裏帕子攥得一團。

适才那句“不管她根基富貴,模樣兒瞧得上便好。”到底讓幾個姑娘心裏難安,難道老祖宗一直不開口,是心裏沒瞧上她們?

再有那句“便是家裏窮, 不過我們補貼幾兩銀子”,倒讓寶釵心裏不自在起來。

薛家如今家世式微,寄居在賈家,外頭雖然宣揚的自己有家有産,可薛家自己心裏清楚,自己手裏的銀子實在是不多。

賈府的下人在王夫人的影響下議論起薛家都說豪富,幾位姑娘姊妹們也不知道實情,可別人好瞞,還能瞞得過賈母?這話裏話外的,難道是在嫌棄薛家窮寒?

一個張道士輕輕松松就引得一群姑娘們個個沉思,那裏賈母與衆人上了樓,在正面樓上歸坐,鳳姐和李纨等占了東樓。衆丫頭等在西樓輪流伺候。

賈珍讓賈母過目戲文,說是神前請了的。這晴雯卻不知道,小聲問過紫鵑才知道時下風俗,來道觀裏看戲,自然是要請神仙點戲的。

第一本是《白蛇傳》,講的是漢高祖斬白蛇的故事,這也應景,賈家祖上可不正好是從軍跟了開國的皇帝才立的功?

第二本兆頭也好,是《滿床笏》,賈母笑道:“這倒是第二本上?也罷了。神佛要這樣,也只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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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不通戲文,聽得雲裏霧裏,不知道賈母為何喜笑顏開,黛玉卻是知道的。

原來這《滿床笏》寫的是:唐朝名将汾陽王郭子儀六十大壽時,七子八婿皆來祝壽,由于他們都是朝廷裏的高官,手中皆有笏板,拜壽時把笏板放滿。

凡世人間,誰不求個滿門富貴?是以賈母聽見便樂開了花,神前頭有這戲文,卻真是好兆頭呢。

又問第三本。賈珍道:“第三本是南柯夢。”

黛玉在旁邊暗道不好,先前兆頭那麽好,如今又來一場南柯一夢,老人家又心思重,可不得不高興?

再一想,南柯一夢,可不是?人間富貴滿門、兒孫出息、錦衣玉食,細究起來可不是一場黃粱大夢,終是空空?

這麽一想,心裏卻把适才看見寶釵碰壁時得意的心思收了起來。都是一場空空,何必笑話他人?

又自省:不能因着寶釵處處給自己使絆子便将自己也淪為笑話人的角色。

這須臾之間起的幸災樂禍之心細想起來真是分外醜陋,古人說慎獨,可見私底下真應格外勒束自己。

黛玉因怕賈母失落,忙在旁邊講些熱鬧話,又有一個天真的寶玉插科打诨,好一會子才将賈母哄得喜笑顏開。

又有小丫頭子捧着方才那一盤子賀物上來,寶玉将自己的玉帶上,用手翻弄尋撥,一件一件的挑與賈母看。

賈母因看見有個赤金點翠的麒麟,便伸手翻弄,拿了起來,笑道:“這件東西,好像我看見誰家的孩子也帶着這麽一個的。”

晴雯在下首站着忍不住又想笑,賈母這一出出的,可真是擠兌死薛家母女了:薛家不是滿園子宣揚什麽‘金玉良緣’造勢嗎?賈母就在一盤子金器裏信手撚起一塊金挂件當衆問。

其實湘雲脖子裏就挂一塊呢,她就在下首椅子上坐着和姐妹們聽戲呢。

誰還沒有金挂件了?當今世家裏面,誰家孩子沒個金啊?這可不就是明晃晃的打臉麽?什麽金玉良緣,一塊後天買的金片還想跟寶玉生而銜來的玉相比?

當下寶釵臉色就十分精彩,姹紫嫣紅都不為過,還只能賠笑道:“史大妹妹有一個,比這個小些。”

賈母道:“是雲兒有這個。有個赤金點翠的麒麟。”

湘雲聽到說自己,立刻起身過來:“可不就是。”,說話間從自己宮縧上解下來金麒麟,捧給賈母看。

衆人卻見兩個文彩輝煌的金麒麟,那個從外頭來的要大些,也要更有文彩些,當下都笑:“原來這可是比下去了。”

湘雲将那個大些的伸手擎在掌上,心裏不知怎麽一動,似有所感。

賈母在跟前丫頭們還未說什麽,等賈母過會子起身去更衣,薛姨媽和鳳姐兒又在旁邊樓上聽戲,沒有長輩在,幾個姑娘開始互相沖着湘雲擠眉弄眼。

探春先說:“哎諾!這可不是分出公母來了!”

湘雲紅了臉,猶自嘴犟:“胡說些什麽!”

探春捂嘴笑:“還嘴犟!不知道明兒個什麽姐夫也佩着這金麒麟。”

黛玉沒留意那邊動靜,她走到惜春旁邊坐下,小聲問她:“前幾日我在鎮南候府裏做客,席上遇見一位安家的女兒名曰媚兒的,想要人畫一幅昙花圖,可嘆席間無人有此技,我記得四妹妹丹青妙手,不知道可否幫她一幫?”

惜春雖然超脫些,人卻不壞,自然笑眯眯道:“昙花我在園子裏也賞過,倒不難畫,我幫她便是了。”

“當真?那可真是極好。”黛玉心中歡喜,想到以後有這個借口讓惜春跟外頭的姑娘交際,進而多出去走動走動,心裏一陣松快。

惜春已經開始盤算怎麽畫:“尋常作畫常用赭石加墨或加藤黃做底色,可昙花開在夜裏,怎麽才能映襯出是在月下呢?”

旁邊迎春出主意:“要不在上面畫一幅月亮,再畫個拜月的仕女,美人賞花拜月可好?”

惜春搖搖頭:“那可就俗氣了,外頭誰不會畫?匠氣十足,不是我所思也。”

晴雯在下面插嘴:“四姑娘恕我多嘴,何不試一下墨色做底色?”

“噢?這可聽着少見。”惜春果然來了興致。

晴雯便說:“先預留出月亮和昙花的位置,将其他地方用墨色塗了,最後畫昙花和月亮,豈不美哉?”

惜春略一思忖腦海中便有了畫面,她拊掌大樂:“善哉!善哉!”又誇獎晴雯,“一畫之師!”

晴雯吐吐舌頭:“當不起姑娘一句贊,只我們下人常去的街市總能買着年畫,那版畫有全白的,也有黑色底子上畫着的,都挺好看。我适才才有這主意。”

惜春頗感興趣:“什麽時候讓二哥哥幫我捎些進來,原來外頭民間的畫自有其長處。”

黛玉自然鼓動她:“何必要勞頓別人?哪日我請了你來赴宴,你便順路可自己挑。”

寶玉見這邊說的熱鬧,湊過來:“哪裏就勞頓了呢?幫姊妹們捎些小玩意兒求之不得。”

黛玉卻不給他好臉:“你跟人配玉啊金啊的尚不夠忙,哪裏有功夫幫我們做這些個勞什子。”

寶玉因張道士提親之事,心中大不受用,聽見黛玉如此說,心裏因想道:“別人不知道我的心還可恕,連你也奚落起我來。”因此心中更比往日的煩惱加了百倍。

只是別人跟前,斷不能動這肝火,只是黛玉說了這話,倒又比往日別人說這話不同,由不得立刻沉下臉來,說道:“我白認得你了!罷了,罷了!”

說罷便拂袖而去,黛玉也不理她,只冷笑一聲,坐着自顧自喝茶。

賈母正好從外面進來,撞見寶玉氣沖沖出去,攔也攔不住,唬得叫人去跟着寶玉,又進來問何事。

幾個姑娘都默不作聲,賈母的丫鬟鹦鹉見無人回答,便上前去将原委一五一十跟賈母說了,賈母聽了才長出一口氣:“這個冤家孽障!中了暑熱胡言亂語,倒跟家裏的姐姐妹妹撒氣來!”

說罷又叫黛玉坐上前去,細細寬慰她可受了什麽委屈。

幾位姑娘們還小沒看出來,賈母和晴雯能不懂嗎?寶玉是因為今日說親的事情不痛快,只心裏還懵懂,只隐隐約約知道自己心悅黛玉。

晴雯看出來了寶玉的心思,心裏喟嘆:果真是木石前盟,便是黛玉如今遠着賈家,寶玉也對黛玉生了情愫。

晴雯更擔心黛玉,她再三觀察,如今黛玉對寶玉更像是對自己兄弟,聽得對方要娶親,忽然醒悟無法終身這樣毫無芥蒂差遣玩戲,因而有一股子邪火。

晴雯覺得這可不是愛,更像是一種孩童對于自己親近之人的占有欲,想必等過些日子能醒悟過來。

黛玉氣一陣子就撂過去,混不在意,倒跟賈母說起了貼心話,講她在鎮南候府的見聞。

見賈母聽得高興,又裝作混不在意的樣子問賈母:“外祖母,為何那些貴女們提起舅舅家幾個姊妹卻是渾然不知,直說沒在外頭的筵席上見過呢。”

賈母一愣,她如今年事已高也顧不上那麽多,總有疏忽的地方,此時黛玉一提,她忽得想起來家裏那幾個丫頭也到說親的年紀了。

作者有話要說:  黛玉在聽到《南柯夢》時候恍然大悟,後又将對寶釵幸災樂禍的心思收了起來。

這段也許會被人罵聖母婊,但黛玉是世外仙姝,不要拿市井锱铢必較的習氣套在她身上,她有了不好的心思,第一反應是自省自己而不是用這心思去搞陰謀詭計去害人。

宮鬥宅鬥那一套不适用于黛玉哈。

湯圓看評論區看到有人罵我文下的女主“TMD 是聖(賤)母(貨),E心死了”,真是一頭霧水,綜合每個人物的時代背景、家庭、地位,都會有不同的反應,不是每一個人遇到一點點傷害就憤起手刃敵人的。

何況只是女孩兒家青春期成長過程中一些龃龉,難道你跟班裏女同學拌兩句嘴就要害對方落水、殘疾、不得好死嗎?不至于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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