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燒香隆興寺少爺訴志
他唱了兩遍, 等第二遍時少年們已經都跟着吟唱起來:“
四海皇風被,千年德水清;
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主聖開昌歷,臣忠奉大猷;
君看偃革後, 便是太平秋 !”
就這樣晃晃悠悠, 車隊進了拱極縣城, 縣城的城垣建築與京城類似。有城門兩座。城牆四周外側有垛口、望孔,下有射眼, 每垛口都有蓋板。
少年們都很是新奇,更別提那些從未單獨出過遠門的姑娘們了, 饒是惜春這樣素來四平八穩的也忍不住偷偷掀開車簾子往外瞧一瞧街面。
拱極縣城街面很是繁華, 也許是靠近京城的緣故,街面上有不少京城的老字號,倒惹得幾個姑娘一陣陣欣喜。
不知道為什麽, 在異鄉的土地看到以往常見的老字號, 總有一種熟悉感, 黛玉就打趣晴雯:“趕緊盤算盤算, 何時将憶江南分號也開進這縣城。”
別說,晴雯還真盤算上了,被紫鵑一衆丫鬟好一陣笑。
車隊直往縣城裏永定河邊林家的田莊而去, 傅雲飛和傅雲槿兩兄妹先自行去拜訪自己家的把總親戚。
林家的田莊早布置好了,林家管事提前幾天去了莊子上,灑掃庭院、安排仆婦、怯除潮氣, 今兒早在城門口等着迎接他們。
林家田莊不大,不過三進兩落,勝在布置清雅,這裏一處葡萄架, 那裏一叢菊花,格外有野趣卻不失風雅。
地方狹小,姑娘們便分住在兩個院子裏,好在大家出來郊游,除了黛玉,其餘姑娘們也不過帶七八個随從。
待傅雲飛兄妹回來,等大家都洗漱出來,黛玉早讓人在花園裏擺了鐵炙子。
槿姐兒先驚喜出聲:“這是何物?”
黛玉笑着說:“我聽爹說京城有的酒樓用條鐵打制一個圓圓的、大大的炙子烤爐,在上頭烤肉,尋思怪有趣,便也命人造了個。”
陳念含笑:“這可是好主意。也應景兒。”
黛玉擊掌,便有人端上來狍子肉、獐子肉、還有張家口口蘑并菌菇之類。
陳念眼尖,從中先發現從前未見過的一物:“這是何物?”
黛玉道:“是一種叫做地生的作物,南邊傳來的,湖廣人都吃,聽說一畝地産生勝過任何作物,所以田莊試種了,沒想到收成頗多,如今正好咱們試吃。”
于是一個個卷起袖子,有奴仆想上前去幫忙,槿姐兒一揮手:“不用,這就自個兒玩才有趣頭。”
外頭院子裏,林瑞文也用此物招待傅雲飛和陳思聰兩個。
陳思聰先跳起來:“嘿!這個好!正合野趣!”
他率先夾一筷子狍子肉扔到鐵盤上,道:“不過這肉不是自己親手獵的,總有些不得勁,不如……我們明天去打獵怎麽樣?”
傅雲飛一巴掌“啪”拍在他肩膀上:“可別!回頭你一腳踩在捕獸夾子裏我們還要救你。”
陳思聰笑嘻嘻,他小時候跟傅雲飛瞧着大人圍獵羨慕,自個兒偷着跑出去,不小心踩進了夾子,還是傅雲飛大聲呼救,尋了人來才救了他出去。
那頭黛玉幾個也是玩得開心,槿姐兒要來一把古琴,樂哉樂哉奏起了《碣石調·幽蘭》這般風雅的曲子。
第一天便這麽悠哉悠哉過去。
第二天清晨,兩位嬷嬷便出發去各自父母墳茔上墳。
黛玉讓兩位嬷嬷各自帶幾個小丫鬟,又帶兩個使喚的跑腿小厮,本來是想讓自己家的馬車去,明嬷嬷道:“本不是什麽大事,何必興師動衆?再者鄉間的路,咱家的車夫又不熟悉。”
黛玉就讓晴雯去外頭托人買了紙錢貢品等物,又在縣城請了兩位修護墳茔的師傅,随着兩位嬷嬷回鄉。
臨出發前,黛玉又想一想,讓紫鵑拿出兩個沉甸甸的荷包:“嬷嬷們拿着,萬一遇上個親戚孩子什麽的,要打賞。”
兩位嬷嬷感激不已,千恩萬謝才動身。
這時候林瑞文也打發人進來問黛玉:附近有一座古剎興隆寺,寺廟頗有些靈驗,山寺建在山間,風景秀麗,可要一觀?
陳念先道:“可是我那個不成器的弟弟先撺掇的?”
幾位姑娘紛紛掩嘴笑,小厮忍着笑道:“不是世子的主意,是傅家公子擔心姑娘們悶得慌。”
黛玉問過管事,管事道這隆興寺香火興盛,歷來是縣城內女眷上香的好去處。
于是黛玉一行人便想着去寺裏轉轉,坐着馬車就到了隆興寺山下。
因着要去佛家聖地,總覺得坐馬車不甚心誠,因而在山腳下他們便棄了馬車,一起登山上去。
黛玉一行小娘子都有準備,換得是當地富戶們的衣服,不甚紮眼,頭戴帏帽。
男子們還好,女子們實在是沒有出過什麽院門,各個都累得氣喘,唯有惜春,雖然年紀尚幼,卻仍舊不訴苦,倒讓幾個年長些的頗有些慚愧,暗自為自己打氣。
好在如今是農忙時機,山上人煙稀少,也不擁擠,她們慢悠悠爬山,間或在山溪裏戲水,在林間觀鳥,格外有意思。
晴雯在一旁心想,這些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小姐妹出來閑逛,倒真像一群高中生在秋游。
好容易爬上了二山門,槿姐兒樂得先歡呼一聲,收到陳念一記目光警告,看得黛玉抿嘴笑。
正面有大殿三間,內供佛祖釋迦牟尼,兩側十八羅漢。東西禪房各三間,山門懸"興隆寺"匾,門外兩尊石獅。
惜春早樂得什麽似的,撚起幾柱香,便要去上香。黛玉想一想,也拈了一株香,心中默默禱念。
她希望娘親能早生極樂,盼着父親能安樂康健,望着賈母能回頭是岸,念着賈家姐妹能擺脫厄運。
更祈禱幾位偶然識得的仙家能順順當當。
她要祈念的實在是太多太多,等擡起頭來,身邊的人都走得七零八落,唯有傅雲飛還停在附近。
看來自己用時有些久啊,黛玉不好意思的略一低頭,傅雲飛卻理解的沖她點點頭:“這個寺廟很靈的,你的心願都能實現。”
總歸是個好兆頭,黛玉側身一福謝過他,兩人又沉默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黛玉想一想,問:“傅公子可有許願要去沙場?”
傅雲飛一驚,他确實是這麽祈念的,沒想到黛玉居然知道。
黛玉看他一臉詫異,“噗嗤”一笑:“我不過是聽來時路上公子那塞外曲似是發自真心。”
真是冰雪聰明,傅雲飛恍然大悟,摸摸鼻子,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很想跟黛玉傾訴:“傅家男兒各個都在沙場上,自出生便渴求馬革裹屍還。可我七歲時……”
他要頓一頓才能克制住心裏忽然湧起來的悲憤:“我二叔父那一年因着援軍的軍糧不及時押送,生生兒被餓死在關外。槿姐兒還小便失了父親。”
這事黛玉是知道的,當初管着這事的是太上皇的乳兄方家替,那人是個草包,花天酒地的本事卻不少。
太上皇忌憚傅家,便将他們家二老爺從南邊調到九邊,可九邊糧草又供應不及時,傅家二老爺便被鞑子生生生生圍住,求救的兵卒出去,卻被司禮監的秉筆大太監生生壓到文書最下頭。
當時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但皇上也不過将那方家替換了個地方當值了事,連給傅家二老爺一個虛職也沒有,當時應該是傅家打落牙齒和血吞了。
這些陳年舊事還是林如海教導黛玉朝政諸事時講給她聽得,如今黛玉才忽然将此事與傅雲飛聯系起來,原來這是鎮南公府上。
傅雲飛咬牙說:“自那以後我就覺得光會打仗不行,我們家要在前朝有人,不然外頭糧草、槍炮都不給我們配,沒有這些又何談對敵?”
黛玉想到朝廷潰敗不已,心裏也有些心有戚戚,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朝廷如今跟賈府一樣,表面上歌舞升平,誰知道背後的危機呢?
太上皇任人唯親不算新鮮事,如今退位後還死死攥住權柄不放,只可憐兩位當權者角力過程中犧牲的生命。
想到父親中的毒還有遇到的山洪,黛玉心裏與傅雲飛親近幾分:大家都是太上皇胡作非為的受害者,太上皇也太可氣了些,先是殘害忠良,後又是對付父親,只不過為了自己一己私欲,實在不像是個對萬民負責的君王。想到這個人就是從前誇誇群裏提及的“天命之人”,黛玉一陣陣的惡寒。
當下她笑着問傅雲飛:“因着這個你才讀書?想走入仕的路子?”
傅雲飛點頭道:“正是。我排行第三,等我在朝中走出些名堂,父兄也不至于腹背受敵。”
黛玉點點頭,但她沒明說其中困難,這何其難?鎮南候家中又是功勳世家,又是武将,怎麽能跟文官有交情?
何況文武自來兩不對付,互相看不起不是什麽秘密。
傅雲飛這在夾縫中行路注定是要走得艱辛,黛玉由衷祝福他:“也盼着傅公子得償所願。”
黛玉誠摯祝福,兩汪眼珠黑溜溜在眼白中打轉,傅雲飛謝過黛玉,忽得耳尖燒得發紅。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做了涼拌油豆皮。
發現新鮮的油豆皮跟需要泡開的那種簡直是兩個品種。
吃完新鮮的油豆皮,我以前吃的幹油豆皮都是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