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電梯從二十八層下到一樓，并不需要很長時間，在那段時間裏，林楠知心中的隐憂始終沒有消除。

電梯門打開的那一瞬間，門外站着氣喘籲籲的寧楚雲，令林楠知感到了一絲荒誕。但凡寧楚雲的呼吸聲小上一點，她都可能将眼前的這個人當成幻覺。

林楠知面上不顯，問道：“有什麽事？”

寧楚雲指了指她的右腳。林楠知單手扶着昏睡的随靈晴，還得金雞獨立看一看自己的鞋底。

鞋底粘了張碎報紙，林楠知揭下來看了一眼，內容很眼熟，是之前随靈晴給她看過的一則報道，是說公園裏經常有人摔跤、絆倒，被看不見的障礙弄壞了褲子，甚至受了驚吓落荒而逃。

“什麽意思？”

寧楚雲驚訝地看着她，“你一向都那麽粗心大意嗎？”

“你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就好。”

“那地方又不遠，你為什麽不自己去看一看呢？”

寧楚雲說完就走了。

林楠知留在原地，摸出手機接通婁柏琴的電話，“随靈晴暈倒了，我現在有事要做，你能不能幫我把她送到醫院？”

從公寓出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外頭的日頭正烈，林楠知就在一樓的大廳等着。

“砰”一聲，重物墜地的聲音響起，面前的落地玻璃上濺出一道血花。林楠知往那個方向看過去，剛好和血淋淋的公寓房主對上視線。

他愣了愣，好像要說什麽，只可惜下巴磕壞了，就只能抖抖上唇。

老婆鬼出現得很及時，拎了個行李箱下來，将他一點一點撿回箱子裏。她坐電梯上樓時，還和林楠知點了個頭。

電梯門打開時，女鬼和小孩鬼就站在裏頭。

坐了四只鬼魂的電梯阖上門，從門縫裏緩緩淌出血流。

林楠知的鞋子被血染髒了。

手上的碎紙飄進血泊，字跡全都模糊了，唯一能看清的只有公園的名字。

婁柏琴來得很快，兩個人輕手輕腳将随靈晴安置在車後座。随靈晴這時又醒了，還沒有弄清眼下是什麽狀況，就抓着林楠知的衣服不放。

林楠知沒什麽耐心來應付她，正要掰開她的手，忽然聽見今妗“說”：“讓她跟着。”

林楠知坐上後座，讓司機在公園停車。

婁柏琴小聲說：“我們不是要去醫院的嗎？”

随靈晴嘴硬，“我好得很！”之前迷迷糊糊的，還能聽到零星的對話，寧楚雲故弄玄乎，勾得她特別想知道這個女孩賣的什麽關子。

林楠知對随靈晴的“好奇心”最有了解，所以不勸她。抓了一天的鬼，她也累了，十分鐘不到的車程，還在車上打了個盹。

婁柏琴不知道她們去公園做什麽，試着下了車，又被太陽趕了回去。

林楠知說：“你可以先回去。”

婁柏琴頓時松了口氣。

這個公園并不小，林楠知在門口看了地圖，又走了十分鐘才到那個人工湖。

她什麽都不做，就在人們說怪事頻發的位置找了張長椅坐着。

随靈晴曬了一身汗，快要撐不住了，忍不住問她：“我們在等什麽？”

這麽問的時候，剛好有什麽碰到她的腳踝。

随靈晴“啊”了一聲，雙腿全都盤在椅子上。

林楠知這才說：“等到了。”

随靈晴看見惡鬼，是因為惡鬼故意讓她看見，但湖邊這個鬼魂“意外”身亡，壓根不知道自己死了。沒有顯形的意識，也沒有刻意隐藏行跡，陰陽眼的林楠知就看得見這個鬼。這個女人死後在湖邊徘徊良久，已經忘記自己的身份。

林楠知蹲下來對女鬼說道：“你為什麽在這躲着？”

她瞪圓了眼睛，“你能看見我！”

林楠知點了點頭，她就和見了親人似的，迫不及待講了自己“鬼打牆”的經歷。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困在這裏走不出去，路上的行人見到她也不理她，想向那些人求助卻總是鬧出烏龍。

林楠知問她為什麽吓唬那些路人，女鬼羞了紅臉：“我就是不高興他們不理我……還有……”她擡起頭，認真地對林楠知說道：“這邊湖裏不知道有什麽，我每次走近都覺得很害怕，他們離湖邊太近了，我才故意這麽做的。”

她雖然善良，活得卻很糊塗。活的時候不知道自己的丈夫要害她，死了以後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林楠知在想怎麽和她解釋這一切，身邊的随靈晴突然拍了一記大腿，激動地拽了拽她的胳膊，“你在和那個人死掉的妻子說話對不對！一直在公園裏搗亂的原來是她！”

女鬼張大了嘴巴，她借着林楠知的眼睛看清了蒼白浮腫的自己，有些了然地說道：“原來我是淹死的。”

想起來自己是個死人，就想起了自己的死因，明白自己為什麽害怕人工湖了。女鬼怔怔說道：“我那天是要找他對峙的。”

那段時間，她為了房子的事和老公吵架，對方嫌她買了兇房，挂二手根本賣不掉。吵完架他照常去上班，她氣得胸口疼請了一天假，在家又沒事可做，只能閑着收拾家務。

這一收拾，就翻出了一份自己從來沒見過的保險單。心頭咯噔一下，這才想起結婚前聽說過的殺妻“謠言”，越想越覺得是真的，當時就冒了一身惡汗。

她動了他的東西，又不想撕破臉，悄悄收拾行李不想被他發現。沒想到他還挺警覺，晚上回來沒多久就将睡夢中的她從床上揪了起來，搶先質問她。

男人說話颠三倒四，罵了她一通，又賭咒發誓說殺妻的事他是絕對做不出來的，被警察冤枉是他一生奇恥大辱。

她聽着聽着就動搖了，甚至還有一絲心軟。男人說自己要去公園湖邊跳湖自殺，甩門就走了，她在家呆了一個多小時，坐不住了，換衣服去找他。

等到湖邊，隐約覺得看到了人，走近了又什麽都沒有。身後有人推了她一下，她栽在欄杆上，竟然就把欄杆砸爛了，整個人泡進湖裏，嗆了幾口水，随之失去了意識。

女人稀裏糊塗死了，也不知道是男人故意設計的，還當自己是運氣不好。發現自己死了，她還和林楠知說：“我死了也不知道我老公怎麽樣了，你能不能幫我去看看他，讓他自己好好的，不要動不動喝酒犯渾。”

林楠知說“好”，那女人的身影就淡了幾分，沒多長時間就徹底看不見了。

女鬼和林楠知講故事，随靈晴在邊上問個不停，也了解得七七八八。林楠知面癱臉看不出想法，随靈晴的眉頭團到了一塊兒，“為什麽不把他老公的事告訴她啊？他就是真的殺了前妻，前妻才會纏着他吧？”

林楠知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說了三個字。

“她死了。”

也許，消失才是鬼魂安息的方式。

告訴她一些她并不知道也并不想知道的事實，是根本沒有益處的。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