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林楠知習慣了一個人，或者說，在別人眼中她是“一個人”。

誰都不知道她的身體裏住着另一個靈魂，躲在她的右眼裏，彼此分享，彼此感知，彼此陪伴。

“一個人”的時間一點都不會無聊。

從公園回來，随靈晴在車上說個不停。她似乎認為兩人的關系比高中親近不少，不停向林楠知甩出過時的疑問。

林楠知揉了揉太陽穴，感覺對方相當的聒噪。她試着讓自己輕松一點，好不容易找到随靈晴不講話的間隙，和今妗說：“我也會這樣嗎？經常也是我講話你聽着。”

今妗鑽出半身，繞到她身側：“沒有。”

林楠知沒有再假裝看不見今妗，轉過頭正打算說什麽，今妗敏捷地轉到了另一邊。她始終沒有見到今妗的臉，就當這是今妗最後的底線，也不打算繼續探究，免得真的惹惱今妗。

身邊随靈晴的聲音漸漸地小了，車身抖了一下，随靈晴順勢倒在她的肩膀上。今妗和随靈晴的身形疊在了一起，林楠知閉着眼睛将後者輕輕地推開。

想了想，她還是坦白地問今妗：“你不願意讓我看見你嗎？”

今妗在她頭頂飄着，不回答。

林楠知就說：“我知道了。”

下車時，她撐開遮陽傘，今妗化成一縷黑煙，繞着傘柄打轉。

随靈晴冷不丁抓着她的手，一起呆在傘下。今妗趴到随靈晴頭頂，俯身看她的臉，等到看膩了，重新附身在林楠知的眼睛裏。

林楠知撫了撫自己的右眼，若有所思。

随靈晴見她不理人，想盡方法引起她的注意，對她又晃又掐的。林楠知立即舉着傘，往後退了一步。

“我不想和你一起走了。”

直白得讓随靈晴當場紅了臉。

不過，她并沒有因此就聽話地離開林楠知。高中時追着林楠知吃足了閉門羹，臉皮已經練了出來。這會兒沒有旁人在，她抿了抿唇，偏頭不看林楠知，就當是沒有聽見趕人的這個話頭。

兩個人走到校門時，随靈晴停了步子。林楠知也不等她，依然保持自己的步調往原來的方向走。

随靈晴原地站了片刻，又追上去。

“什麽時候再去抓鬼？”

林楠知餘光都沒有分給她，好像她根本不存在，不過她問了，林楠知還是會應。

“我不知道。”

随靈晴煩躁地踹飛腳下的石子。

回到宿舍，随靈晴打開電腦又開始寫文章，細致地将自己和林楠知相處的細節記錄下來，稍微杜撰一部分，立即就寫成一篇新短篇。

她從高中養成了習慣，從林楠知那裏見到什麽奇怪的事都會寫下來。以前是添油加醋寫成的志怪故事，現在才知道那些都是真的，并不是她的幻覺。

編輯已經催了很長時間的稿子，她往郵箱投遞過去，臨近傍晚收到了回信。

“這次可以過稿了。”

随靈晴将新郵件點擊删除，臉上一點看不出高興的樣子。

室友問她：“去不去樓下小吃街買晚飯？”

随靈晴有些僵硬地轉過頭，眼底不知道為什麽紅紅的。

“我不餓。”

室友們很快都走了，随靈晴換了衣服也離開了宿舍。

林楠知睡了個午覺，從下午兩點一直睡到了六點鐘。

如果不是藺安藍吭哧吭哧翻箱倒櫃地收拾東西，她可能還不會醒。

林楠知躺在床上沒有動，聽着婁柏琴怯聲怯氣地和藺安藍聊天。

“你真的要搬走嗎？”

“我和輔導員提了，說要住夠一個學期才能搬。”

“那你？”

“我爸媽在學校附近新買了房子，先搬點行李過去。”

“哦。”婁柏琴說道，“等下要上晚自習，你……”

藺安藍不太耐煩地打斷她：“我不去。”

“林楠知，那你去不去？”

林楠知拿被子蒙住頭，就冒了只手和婁柏琴揮揮手。

等到婁柏琴走了，藺安藍才從床上坐了起來，眯着眼睛打量斜對床的藺安藍。

藺安藍挂了ins風的黑白床簾，給自己圈出了小小的空間，她的影子歪曲地映在簾子上。林楠知左看右看，總覺得藺安藍的影子看着并不對勁。

藺安藍大概以為她還睡着，從床簾背後傳來了悉悉索索拆快餐盒的聲音，食物的氣味充滿了房間。藺安藍支着手機，一邊自言自語，“今天我吃的是平城大一食堂的外賣，荷葉糯米雞、肥牛寬粉，回來的路上還買了十串燒烤串。”

拿着肉串咬了一口，她就發出了誇張的驚嘆，“這是我常去的一家，絕對是平城大最好吃的燒烤店。你們看，燒烤料都撒得這麽均勻。肉丸是他們家特制的，外脆裏嫩，肉質又實又綿密，真的超超超好吃！”

藺安藍每吃一樣東西都要贊嘆一遍，雖然她實際上挺詞窮的，但她非常努力地在和手機另一頭的觀衆互動。

林楠知盯着她有個十分鐘，肚子也盯得餓了。

她從床上爬下來，準備出門買晚飯。雙腳剛好落在地上，藺安藍就站到了她床邊，端着一盒米粉和她說，“我多買了一份，你吃嗎？”

林楠知沒說要不要，藺安藍放下外賣盒就走了。林楠知拆開一次性筷子，攪了攪裏頭稀爛的粉，算是知道為什麽藺安藍為什麽要拿給她吃了。

這東西賣相不好了，不能上鏡。

藺安藍的外賣買了有一段時間，米粉溫溫的，只稍微有點餘熱。面食放久了，油腥味都重。林楠知只為了填肚子，也有點吃不下去。

她吃了一半，填飽了肚子。從抽屜裏找出三塊錢的零錢，抱着這幾天換下來的衣服要到洗衣房洗衣服，關門時從衣服堆裏掉下了寧楚雲的名片。林楠知彎腰去撿，起身時就從門縫裏見到藺安藍的影子動了動。

她從這裏才看清，是兩個人的影子疊到了一起，才顯得藺安藍的身形莫名的魁梧。

除了影子，林楠知看不出別的古怪。

她關上房門，邊走邊看寧楚雲的名片。

上面寫着“誠信抓鬼，包您平安。”

翻過來是“三千一案，超過一周，以日薪計。”

林楠知放好了衣服，撥通了名片上的號碼。那面的聲音陌生地讓她認不出來，殷切又谄媚，活像個江湖騙子。

“是我。”

寧楚雲的熱情瞬間不見了，甚至打了個哈欠，“沒想到你會那麽快聯系我。你下午去了公園是吧？我看人工湖那個女鬼已經不在了。我跟你說哦，你以後可要多留心身邊的跡象，你有陰陽眼，鬼魂都想借你行方便。鬼裏面總有像那個女人一樣的可憐鬼，你以後遇到了它們的求助，可不能這麽視而不見。”

林楠知沒耐心聽她的長篇大論，問道：“你見過陰陽眼看不見的鬼嗎？”

“厲鬼如果刻意隐藏行跡，那是不太好發現。”

“不是厲鬼。”

“普通的鬼啊，那怎麽躲得過你的眼睛？”

“嗯。”

林楠知知道問不出什麽，挂斷了電話。

寧楚雲又打了回來，“你挂我電話幹嘛！我話還沒說完呢！我有研究鬼魂探測器，能測出百分之90的鬼魂，你有沒有興趣？”

“有。”

“八百塊一小時租賃。”

林楠知果斷又按掉了電話。

回到宿舍，藺安藍還是活力滿滿地在做她的吃播。

林楠知又盯着她看了二十分鐘，還是什麽都沒有看出來。等到藺安藍揭了簾子，拿塑料垃圾袋裝了滿滿一兜子餐盒，林楠知的瞳孔晃了晃，才有些驚訝。

藺安藍瞥她一眼，林楠知就坐回座位擺弄起了自己的電腦。藺安藍那一眼看得她不太舒服，大概又對她有了什麽誤解。

林楠知揉了揉眼睛，心裏有點不定。不知怎麽了，今妗并不在宿舍，也沒有在她的身體裏休息。

林楠知考慮了要不要去找今妗，最後還是決定待在宿舍等着。

她打開了寧楚雲讓她看的那個網站，從首頁随機點了幾個帖子進去。

內容虛虛實實，林楠知看得并不是很明白。除了明确的懸賞求助帖，還有些帖子只是樓主用來記錄自己的生活的。

有個人聲稱自己擁有一種超能力，一到晚上就變成了透明人，誰都看不見他。唯一的缺憾是，他的影子并不會消失，所以夜晚出門時他總是要刻意避開那些會照出他影子的地方。有時晚上睡不着，他會去坐夜班地鐵，過地鐵站時依然要刷市民卡，第二天就有地鐵站的工作人員打電話問他，是不是存在市民卡被盜刷的現象。這些都只是生活裏的一些瑣事，他也曾經想利用這項能力去做壞事，但他如果拿了別人的東西，不管怎麽藏，都能被人看見，那樣物品并不因為在他身上就跟着隐形。反而，別人如果取走它，有可能會像刺穿果凍那樣刺穿他的皮膚，他也因此受過不少傷。後來他又經歷了因為夜晚見不着人而和女友分手，夜晚遇到小偷的事。最後一次，他待在女友家裏漸漸地變成透明人，那一次被人捅穿了腹部，在體力懸殊的情況下，靠着隐形這一點優勢制服了闖入女友家中的歹徒。

類似的帖子還有很多，有人說牙齒裏住着蟲子，每天吱吱在他的腦子裏鑽；有人說，因為她爸爸走在路上對一個陌生女人指指點點，導致那個女鬼進了她家裏，害得她家宅不寧；還有人因為買的運動手環每天晚上記錄不到自己的睡眠時間過來發帖的。

林楠知不知不覺看了一個小時，也不知道自己看了點什麽，就已經頭昏腦漲。

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半個小時前寧楚雲給她發了短信。

“你想知道怎麽甄別信息嗎？八十塊錢就告訴你。”

林楠知回了個“不想”，寧楚雲的電話又過來了。

“怎麽？”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為了讓你信任我，先給你一些免費服務也是可以的。”

林楠知問道：“怎麽從論壇裏核實信息？”

寧楚雲：“很簡單啊。”

林楠知正準備洗耳恭聽，那頭說道：“你找到他們的聯系方式，挨個問就行了。假的你多問問就露餡了，真的遇鬼和假的遇鬼差別還是很大的。”

林楠知這次沒有挂電話。

今妗終于回來了，她放下了電話擡頭看着眼前黑漆漆的靈魂。

“小妗，你去哪裏了？”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