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謝岑兒前腳進宮,後腳親哥謝岫就得了個伴駕左右,在外人看來,便是活生生的裙帶關系,讓人羨慕嫉妒起來。

張貴人出了甘露宮,上了肩輿,聽着身旁內侍說了謝岫的事情之後,面上露出幾分嘲諷來。

“我也是羨慕不來,我上哪裏找一個這麽得用的哥哥?這也是活該貴嫔娘娘有依仗,能得寵。”張貴人漫不經心地說着,她回頭又朝着甘露宮看了一眼,想起來方才在裏面和謝岑兒打過的那些沒占到便宜的機鋒。

雖然沒占到什麽便宜,但謝岑兒的态度也足以讓她了解到謝家如今的處境,再加上方才聽着內侍所說她的兄長謝岫得以伴駕左右——朝堂上的風要變,梁家還能得意多久就難講。

她進宮這麽多年,早年雖說是把梁皇後氣得夠嗆,讓梁皇後處處憋屈,但她也沒讨到什麽好處,進宮這十數年沒有個一兒半女便是梁皇後的手筆了——她叫她自此無依無靠。

陳瑄是皇帝,她是得寵的貴人,但陳瑄不會是她這一輩子的依靠。

這宮裏面的美人兒她攔得住十年也擋不住二十年,就算她使盡渾身解數把那些年輕漂亮的小娘都壓着不許出頭,但陳瑄還能讓外面進來一個身份高貴她怎麽也壓不住的——比如那甘露宮中才進宮一天就仿佛應有盡有的貴嫔謝岑兒。

總有一天陳瑄會喜新厭舊去別的女人那裏,到時候她便是孤苦凋零會被新得寵的那些人踩在腳下。

這一切全是拜梁皇後所賜,她恨了她十幾年,連同整個梁家,還有東宮的太子,都被她恨極。

可就算梁皇後死了,她也拿梁家無能為力,她出身卑微,陳瑄就算寵愛她也不是那種會聽信枕頭風的昏君,她就算想挑撥離間都沒法子。

想到這裏,張貴人又擡眼看向了承香殿,她想起來當年她被梁皇後身邊的姑姑按着她灌下去的那碗濃黑的湯藥。

那時候是陳瑄親自去把她從梁皇後宮裏給抱了出來,她死裏逃生,她聽着陳瑄說了許多抱歉和內疚的話語,她也是在那時候被陳瑄金口玉言封了貴人——三夫人之末,然後便一直到如今。

這十年的愛寵不是假的,但她的确無依無靠也不是假的。

收回了目光,她垂着眼睑想了一會兒,看向了一旁的內侍:“去請王婕妤到我宮裏來。”

內侍忙應了下來,然後轉身便吩咐了小內侍去王婕妤宮裏去。

張貴人目送了那小內侍跑遠,表意不明地輕笑了一聲。

她現在真的有些感激謝岑兒進宮了,就算是壓了她一頭的貴嫔又怎麽樣呢?她身後是謝家,那是她應得的,她嫉妒也沒用。

她原以為謝岑兒進宮來是陳瑄為了太子保駕護航,可現在看來——

她簡直要笑出聲了,這是老天給她的機會啊!

報仇的機會不就這麽來了?

九泉之下的梁皇後會因為當年之事後悔嗎?

想來是不會的。

張貴人靠在肩輿上閉了眼睛,午後的陽光很是刺眼。

甘露宮中,謝岑兒讓人拆了發髻換了常服,正讓人擺午膳時候,王泰從外面進來了。

“貴嫔娘娘,陛下一刻鐘後過來與您一道用午膳。”王泰行禮之後在一旁恭恭敬敬說道,他擡頭看了一眼謝岑兒,見她頭上身上打扮太簡單,便又好心提了醒,“娘娘快妝扮起來吧,這樣太過于素淨了。”

謝岑兒一早上頂着高髻假發感覺脖子都要斷掉,這會兒聽着王泰好心的提醒,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後頸。

“知道了,謝謝王大人。”謝岑兒嘆了口氣還是起身,讓常秩送了王泰出甘露宮。

“娘娘要重新梳個發髻麽?早上的三鬟髻的确沉了些,陛下一刻鐘後要來,婢子給娘娘梳個簡單些不那麽沉的吧?”察言觀色,玉茉上前來問道。

謝岑兒披着頭發對着鏡子想了一會兒,點了頭——她這才剛進宮,雖然她對整個皇宮以及陳瑄無比熟悉,但他們對她卻不那麽熟悉,這會兒是大可不必标新立異弄出什麽花巧的,得要圍繞着自己的目标任務穩打穩紮才行。

“不要辮假發進去,就挽個簡單的。”謝岑兒用手指梳了一下自己厚重濃密的長發。

玉茉拿着梳子上前來,笑道:“娘娘頭發好,尋常的發式都不必用假髻,也就是早上那種隆重華貴的,若是沒有假髻,那麽多珠釵花樹都要插不上去了。”

道理的确是這個道理,沉重也是事實,好看的代價莫過于此。

謝岑兒笑了一笑,從鏡子裏面看着玉茉靈巧地把她的頭發分成了前中後三個區域,然後靈巧地相互繞着挽到一起,再拿着簪子固定在腦後,發髻大體成型,再插上珠釵等發飾,玉茉心靈手巧,叫人從外面摘了一朵半開的朱槿別在發髻的左側一邊。

這梳頭發的工夫,謝岑兒倒是想起來這玉茉之前那十幾次重生中其實也到過她身邊的,只是那時候每每都是在椒花背叛她之後才過來,她在甘露宮已經說一不二立了威,新來的女官自然不敢随便造次,當然也不會有現在這樣動着心思靠近她的情景了。

身邊多一個能用的人總比留着一個會背叛她的椒花好,謝岑兒從鏡子裏面看着自己重新梳過的發髻,對着玉茉笑贊了一聲心靈手巧。

正說着話,陳瑄從外面轉了進來——顯然是故意沒叫人通傳的。

“的确手巧。”陳瑄走到了鏡子前面端詳了一下謝岑兒的發髻,伸手拿了旁邊架子上面的外袍展開來,示意謝岑兒可以穿上。

兩旁的女官宮女們都退到一邊去,謝岑兒起身來從容地讓陳瑄幫着她換上了外袍,然後笑了笑:“王泰還說陛下得要一刻鐘後才來。”

“琢磨着也沒什麽事情,就直接過來了。”陳瑄也笑了一笑,“來得早了,便看到朕的貴嫔在為了朕對鏡理紅妝。”

兩人從內殿走到外殿坐下。

外殿中,王泰帶着提着膳盒的內侍們正在布置着午膳。

讓人先依次試過膳食,過了一刻鐘沒有異狀,王泰便把飯菜碗筷酒水都一一送到了陳瑄和謝岑兒面前,接着就帶着人退到殿門口等候了。

陳瑄并不喜歡在自己吃飯的時候旁邊有人站着伺候,謝岑兒不僅前面十幾次重生已經體會過,昨天剛進宮在承香殿也已經見識過。

“朕聽謝岫說,你當年頗得你父喜愛,常常帶在身邊。”陳瑄夾了一根青菜,放在了自己盤子裏面,然後擡眼看向了謝岑兒。

“那便是我二哥沒說實話了。”謝岑兒笑了笑,“不是因為受喜愛,只是因為家母不怎麽喜歡妾身,所以先父只好行使一下父親的職責,免得我在家裏面被人欺負。”

“哦?是這樣嗎?”陳瑄發出了一聲有些做作的反問。

謝岑兒擡眼看向了陳瑄,她知道陳瑄這就是兩邊試探着摸底,他讓謝岫在身邊随侍左右的确是信任,另一邊又是不信任,他的信任要在他了解清楚了情況之後才會産生。

“妾身不信陛下不知道謝家那些事情,陛下不過是明知故問而已。”謝岑兒說道,“陛下不僅知道妾身不得母親喜愛,還知道妾身原本只是替姐進宮,若是妾身姐姐如今在宮中做貴嫔,陛下才不會問這些話——”她拖長了語調,還笑了一笑,“不過妾身小時候跟着先父進進出出,見過太多事情了,妾身不和陛下計較。”

這話讓陳瑄笑出聲了。

“那麽——你認為朕為什麽要明知故問呢?”陳瑄饒有興致地看着她。

“因為陛下想知道,謝家究竟是真的心中存着這山河一統的信念,抑或是只是順着陛下的意思說好聽的話來圖一個榮華富貴,再有——謝家與梁家這麽多年的姻親,哪裏有姻親之間還觀念相左的呢?”謝岑兒看着陳瑄,“在妾身看來,舅舅雖然不主張北伐,但也并非是完完全全不想着統一江山的,只是現在局勢并不允許,魏朝在南邊看似地域廣闊,可又危機四伏,若是貿然北伐,卻引起了民變起事……那就是得不償失。”

陳瑄面上神色漸漸淡了下去,他表情複雜的看着謝岑兒,過了許久才輕哼了一聲。

“謝岫倒是有一點沒說錯,你的确是跟着你父學了不少東西,還膽子大。”陳瑄說道,“這些話——朕沒有想過會從一個女人口中聽到。”

“女人不配說這些嗎?”謝岑兒故意問。

“并非如此。”陳瑄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酒,姿态卻放松下來了,“因為見識所限,她所學過的那些并不能支撐着她去思考這麽多的事情罷了。她們看起來是一個人,又卻不是一個人。”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忽然又轉了個話題,“你見過朕的張貴人,你覺得她和其他的女人有什麽不同嗎?”

謝岑兒頓了頓,這還是這麽多次重生以來,第一次被問她對張貴人是什麽看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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