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盧衡。
謝岑兒敏銳地注意到了這個名字。
盧衡,盧雪親爹,目前還帶着兵馬駐紮在珠州的大将軍。
在之前的十幾次重生經歷中,她沒有和盧衡打過交道,哪怕是上一次她終于抓到了盧雪這個線索,也是在盧雪帶兵進京救駕的時候。
其實這麽一件事情如今回想是值得琢磨的。
倘若要回京救駕,為何是身為珠州刺史征北将軍的盧雪,而不是明明手握兵權的大将軍盧雪他爹盧衡呢?
從這個問題還能衍生開另一個問題,如今身在珠州的盧衡盧雪父子二人,對于陳瑄來說,對于魏朝來說,究竟是處于怎樣的地位?
當然,盧衡是大将軍就已經說明了他手中握着的兵權,但除此之外呢?
他當然會在朝中舉重若輕甚至左右陳瑄對朝廷政策的變化。
但他能在前面她十幾次重生中幾乎沒什麽存在感?
這說明什麽?說明她不夠深入了解這個魏朝?
還是說明盧家其實不怎麽重要所以她以前注意不到?
或者是在說明,盧家雖然手握兵權,但比任何世家都要冷靜和穩重,如今朝中梁熙為相,他退了一步沒有與主和派起沖突?
用排除法來做選擇也只可能是最後一個答案。
當梁熙為首的主和派在朝中占據大多數的時候,宮裏面太子日益長大,甚至連一直要北伐用兵的陳瑄都沒有再多提與北邊的戰事時候,盧衡自然而然地也退了一步。
或者在陳瑄與盧衡之間私底下的書信來往時候,陳瑄也給出了指示讓盧衡不再多說。
但有這麽一件事情值得注意,盧衡是大将軍,他身上除了大将軍之外還有許許多多的頭銜和官職以及爵位,而盧雪是珠州刺史征北将軍,他的身上也還有許許多多額外的官職爵位,他們是父與子的關系,能讓父與子同時擁有這麽多權力,并且還在朝中默默無聞,這是正常的嗎?
陳瑄賭的是盧衡的忠心——或者盧家的忠心?
又或者是,陳瑄與盧家就是有不一樣的締約,讓這麽一個兵權在手甚至有可能超過了當年想要篡朝的韋榷的大将軍,安靜又臣服,遵守旨意在北邊守住珠州?
謝岑兒用腳指頭想,都知道這裏面還有她沒弄明白的地方,她就算重開十幾次重生,那些沒接觸過的環節的內幕,現在也只能靠着前面經歷過的那些事情來推論和猜想。
如果想要知道确切的事實和真相,那麽就還需要專注又耐心地去了解和探索。
所幸——魏朝,至少在她成長和重生所知所了解的這個時代,皇宮裏面對女人的約束并沒有那麽多,梁皇後尚在時候在宮中是常見梁熙的,再往前數,還有出過攝政的太後皇後之類,所以她想要去了解和探索盧家,并沒有特別難。
當然了,這是了解整個盧家,而不是了解盧雪。
畢竟盧家是作為一個世家存在而盧雪是作為一個單獨的人存在,她了解盧家,是了解了這個家族對于朝廷的影響力和他們在北伐一事中的作用,了解盧雪……那意義和意味都完全不同了。
凡事得要循序漸進,一口氣不能吃個胖子。
謝岑兒擡眼看向了陳瑄,幾乎算是誠實地發問了:“陛下所說盧衡,是如今尚在珠州的那位大将軍麽?”
“是。”陳瑄先點了頭,又着意看了她一眼,仿佛想起什麽一樣笑了起來,“是朕疏忽了,與你說得盡興,倒是忘了你應當也是所知有限——”頓了頓,他輕嘆了一聲,又道,“也是朕沒有讓人知道朕的打算,你不知道也屬正常。”
這話就對上了之前謝岑兒的猜想了,盧家之所以不顯,便就是陳瑄刻意為之。
果然她便又聽陳瑄說道:“珠水之戰勝了,之後便有韋榷北伐,只是韋榷當年北伐所為的不過是名聲,如今想想,是朕沒看透,如若真心想要收複失地,便會要安撫百姓,便會約束手下兵卒,珠州那時候便不會第二次落入北燕的手中。”
謝岑兒順着陳瑄的話想了一想,努力和自己印象中那些過去的事情對應過去,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但名聲會累計,他便能成為在朝內外一呼百應的大将軍。”陳瑄往後靠了靠,拿着酒杯輕抿了一口,“所以他也才想要篡朝,想要取而代之啊!”
謝岑兒茫然了一瞬,所以這些和盧家又有什麽關系?
陳瑄繼續說了下去:“盧衡卻并非如此,他是真的想要收複失地,所以珠州能在他手下重新拿回來,重新變為魏朝的一州,這麽幾年下來,珠州百姓已經安然生活,不必再擔驚受怕,只是——北燕雖然一分為三,但其中一支也已經壯大起來,北邊政權多殘暴,珠州難守……梁熙近來常常勸朕,應當棄珠州,把兵力收束到玉州與琳琅瑪瑙四州一帶,抵禦北方強敵。”
謝岑兒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她想起來她最近的兩次重生中走過的兩次撺掇陳瑄往北一統江山的劇情線。
那時候她是沒有去認真想過盧家和陳瑄的部署究竟是什麽,她只是抓住了陳瑄想要一統江山這個心理,認真地進行了鼓動和撺掇。
沒有思前想後的行動是會導致可怕的結局的。
比如第一次整個魏朝就因為太過于激進的用兵直接導致了BE路線;而第二次其實沒有好到哪裏去,否則不會有盧雪帶兵進京,就算她已經在皇位旁邊距離女帝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遙,但她心裏知道那個位置她其實根本也坐不穩。
而此時此刻卻是一個好的開局——相比那兩次而言,簡直是再好不過的開局。
現在的陳瑄還在思考和部署,他還在努力平衡北伐一統和魏朝本身的朝廷與地方以及世家與百姓之間的關系。
處在這個時候,以她前面十幾次的重生經驗累積,她可以找到一條無比穩妥的道路。
“你想要說什麽?為什麽沒有說出來?”就在謝岑兒想着別的事情時候,陳瑄忽然看了過來。
謝岑兒迅速回過神擡眼看向了陳瑄,從容地笑了一笑:“原本是想說哪裏有在敵方還沒強大起來時候就後退的,但又覺得……這話似乎不妥。”
“也沒什麽不妥,因為事實便也是如此。”陳瑄倒是不以為意,“北燕一分為三,如今強大一些的是他們原本的丞相劉阿池所建的朝廷,他立了原本北燕國主的幼子為帝,有不少人追随他。但在朕看來,這不過是因為劉阿池如今還沒有露出真正面目罷了,他可不是一輩子都只做個丞相輔政的人,将來他必定篡權,到篡權那日,他這朝廷不亂也要亂。”
這就直接說到了謝岑兒沒了解過的北燕的政治變動範疇了,她認真看向了陳瑄,倒是沒掩飾自己對這些事情的不解,她索性便笑了笑:“陛下,這些事情妾身便沒有聽先父說起,恕妾身聽不懂的罪過吧?”
陳瑄聽這話也笑了起來,道:“這有什麽好罪過的,你不知道才是正常,若是連這些都知道……”他多看了她一眼,沒掩飾眼中那一些冷漠,“那朕便要想一想謝家到底是什麽人了。”
謝岑兒倒是不怎麽介意陳瑄這突然的變故,這就是人之常情。
突然有個人出來什麽都知道,連遙遠的北方政權中的宮闱秘事都清楚,正常人都要懷疑一下此人來歷。
何況陳瑄是皇帝呢?
“曾經北燕想過把公主嫁給朕。”陳瑄忽然話鋒一轉,“不過那時候梁皇後尚在,朕心想朕已經有了皇後,還要公主做什麽?便拒了北燕的公主。”頓了頓,他往旁邊靠在憑幾上,似乎回想起了從前,“可皇後沒有體會到朕的心,朕明明是為了她才拒了公主,她反而覺得朕做的不對。”
謝岑兒沒聽過這段往事,也不知到底是真是假,她擡眼看向了陳瑄,坦然笑道:“妾身從前沒有聽說過此事呢!”
“那時候你才多大點,你或者都不記得。”陳瑄支着下巴看向了窗戶的方向,“那會兒朕與你一般年紀,太子都還沒出生,那時候朕也才剛登基了沒有太久,朕那時候與你父武安侯說起了北伐之事,朕記得武安侯勸朕,凡事要一步一步來,切不可操之過急。”說到這裏,他忽然沒了興致一般把酒杯放下坐直了身子,“罷了不提那些從前的事情,說來說去也不過那些。”
一邊說着,陳瑄喚了王泰進來:“你送貴嫔回甘露宮,朕往宣華宮去看看幼媛。”
謝岑兒一時間沒能從朝政大事中緩過神來,聽着這話她先是條件反射地起身,然後才意識到陳瑄在說什麽。
“陛下,妾身便在這裏,您當着妾身的面去見張貴人,那張貴人明天就會來欺負妾身了。”把一腦門的朝政大事給踢出去,謝岑兒認真地看向了陳瑄,“妾身覺得,或者陛下親自送妾身回甘露宮,否則……”
陳瑄也是一拍腦門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在說什麽,他立刻就改了口:“朕親自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