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謝岫在常秩帶回的那些書中挑挑揀揀,按照謝岑兒的意思挑了一些天文地理農事之類的書,又把她原本放到一邊去的兩本注經給重新拿了回來。

“這些書沒什麽意思。”謝岑兒看着那幾本注經就有點頭疼,“玄而又玄,讀起來也繞。”

謝岫卻很認真,他看着常秩等宮人都在殿門口守着,才道:“雖然我也覺得沒意思,但人人都讀,就連陛下也時常看一看,你要做這個例外?”

道理的确是這個道理,不喜歡歸不喜歡,但當有一類書籍已經脫離了它本身的內容而成為了一種意義的時候,那便不能随便丢開了。

事實上之前謝岫也好謝應也罷或者謝岳在家時候,也經常拿這一類注經給她看,作為一個三觀已經成型的穿越者,她有足夠多的由現代教育辯證思維下累積的知識和經驗,這一類注經與她已經成型的三觀格格不入,故而她是不會多看的。

可這一次她有一些搖擺,這是她第十八次重生,也是抓住了她之前重生緣由之後的第一次,她打算在這一次成為女皇并且從重生的循環中破出來,她現在有前面十八次的經驗的确不假,但她需要更認真對待,所以這些被謝岫專門挑出來的無聊的注經或者也有其用途。

這麽想着,謝岑兒翻了翻手裏那幾本注經,放在了那一摞天文地理的最上面。

“這幾本遲早會成為睡覺時候專門看的那些。”謝岑兒拍了拍這幾本注經的封皮,又看向了自己二哥,忽然又想起了一件她雖然知道但一直沒怎麽重視過的事情——她的二哥一直在文人群體當中相當有名聲。

是因為這些注經解出來的名聲麽?這些與當官做事實在毫不相幹的看起來僅僅只能算是光環的東西,用處又有多少呢?她心中有了疑惑,便也就開口問了。

她問道:“如若有一人他不去讀這些所謂注經,自己也不去理會這些,會如何呢?”

“不如何。”謝岫回答得很平靜。

“我的意思是,如果他要為官?”謝岑兒好奇。

“那大概連征辟都不會選到他了。”謝岫道。

謝岑兒一拍腦門,倒是想起來現在這個時代還根本沒出現什麽科舉制,一切人才選用還在征辟、推舉這個階段,難怪剛才謝岫專門把這幾本注經重新給她看,這就相當于是……人才的敲門磚了。

她也不是故意沒想起來這時代這個還略顯落後的人才選拔制度,而是——她之前重生了十幾次,也沒哪一次真正地去用過這個所謂的征辟制,他們謝家在她爹謝應還在的時候叫做顯赫的世家大族,就算她爹沒了分了家,也還是有名望的高貴門第,她的兩個哥哥是皇帝親自點着當了官了,要不是特地去了解,她根本也想不到目前這個還處于征辟制的時代怎麽進行人才選拔。

她前面十幾次重生想要用人,向謝岫開口或者暗示,如何選人那是謝岫的事情,她只管用,可沒有真的管過人從哪裏來。

從這一點上倒是可以看出,她前面十幾次重生除了在後宮鬥争和張貴人以及那些女人之間的關系上有頗多實戰經驗之外,其餘的方面其實完全靠自己的時候并不多。事實上她一直擁有極高的起點,無論是背靠着的謝家,還是身為皇帝本人的陳瑄,她這十幾次重生中想要做什麽事情,并不需要親力親為。

她一時間倒是有些感慨,她前面十幾次的重生其實像是過家家,看起來是搞了不少事情,但實際上沒接觸到目前這個社會運轉的邏輯和本質。

原因其實也很簡單,她其實沒有什麽機會去探究和接觸這些所謂本質。

從她前面十幾次重生來看,不管是做什麽,其實都是在達成某個路線的終點的那一瞬間就已經結束重開,這事實上導致她就一直在同一個階段轉悠。

就拿她之前做過女皇這件事情來具體分析具體看待,那就是她雖然打了天下,但依靠是謝家和魏朝原本的武力,和她原本已經形成的辯證思維的來自現代的三觀知識進行指導,輔以各種條件的拼合,完成做女皇這件事情本身,而并沒有在登上皇位上對整個國家進行治理,而停止在了打天下的那一刻,就重生了。

從來都有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難的說法,想要治天下,她所依仗的自身穿越前的知識體系和架構可以作為工具嗎?

她自問自答,只能得出因地制宜和具體問題具體分析這兩個答案,直接一點來說,或者她所學的那些可以當做辯證看待和分析的工具,但具體應該怎麽做,還要根據客觀實際來。

而謝岫遞過來的這些注經就是客觀實際的其中一種表現。

任何時候開始正視自己的疏漏和短板都不晚,她現在開始學習這些也不遲。就算這一次又沒和盧雪搞好關系了也不遺憾,畢竟學過的就是她學過的,這世上只有自己認真學過的知識不會辜負了她。

“怎麽忽然問到這些。”謝岫又從旁邊翻了幾本書遞給她,“咱們家不用擔心這些,将來出仕都是很容易的事情。”

“就是一時好奇,以前沒怎麽聽你說。”謝岑兒回過神來把書接過來放到那一摞上面,她用手墊着書趴在上面,看向了謝岫,“所以二哥你有沒有想過,長此以往,對魏朝來說不是什麽好事?”

“高門世家都是一代一代流傳下來的,如今我們這樣人家不用擔心出仕和前途,也是因為先祖歷代的累積,并非憑空而來。”謝岫說道,“早在前朝時候,已經有了謝家。謝家比魏朝更久。”

謝岑兒頓了頓,倒是立刻明白了謝岫的立場。

不能謝岫的話中有什麽說錯和值得指責的地方,而是立場不同,話就是會說得不一樣。

作為高門世家,門閥豪強,那當然希望自己的利益永存,如若魏朝不再了,那再換個什麽宋朝梁朝齊朝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事情的發展當然有其必然性,皇帝是不可能永遠容忍有這些世家時時刻刻在分自己的皇權,所以在她所知歷史上,門閥世家最終化作塵煙,而從陳瑄有過的各種政策來看,他也不會一直容忍着謝家梁家韋家這樣的世家一直分着他的權利。

“但陛下不會願意看到——無論哪個陛下。”謝岑兒委婉地說道。

謝岫笑了一聲,換了個姿勢正坐着看向了她,道:“總會有一個陛下容得下。”

謝岑兒啞然,她很明白為什麽謝岫這麽說,對于過于強橫的世家大族和權臣來說,換一個皇帝也許不是什麽很難的事情。

“不過——”謝岫忽然話鋒一轉,手裏拿着一卷書看向了謝岑兒,“事實上來說,現在能這麽做的是舅舅,而不是我們謝家。陛下若真的擔心這些,這些話對着你我說是沒什麽用處的。”

“不是陛下的意思,只是我在好奇。”謝岑兒不得不為陳瑄辯解兩句了,“我覺得我的好奇并非是沒有道理的。”

謝岫看了謝岑兒一眼,露出了一個思索的神色,他把手中的書放到一旁,用手指搭出了一個寶塔的形狀,然後又斟酌了一會兒才道:“雲霓,出身決定了你我将來可以做的事情和需要做的事情,或者将來有一天的确會一切崩塌,但現在我們都是維系着。”他一邊說着話,一邊模拟了寶塔垮塌的樣子,語氣認真,“将來如何那都是将來的事情,你我都顧不了太遠之後。”

謝岑兒點了點頭,沒有再繼續與謝岫針對這一個話題說下去。

謝岫并不傻,他聽明白了謝岑兒話中更深層的意思,他起初以為是陳瑄的暗示,但轉念想了一想,這也并非是陳瑄的作風。

離開甘露宮往皇宮外走,他一路思考着謝岑兒的話,此時此刻他倒是真的相信了他這個妹妹的确是認真在與陳瑄說一統天下之事。

許多事情看起來和打仗用兵毫無關系,但其深層關聯卻是擺在這裏的。

北伐一統說到底不過就是用兵打仗,打仗無非是錢糧人馬。

錢糧倒是好解決一些,人馬從哪裏來?

小兵或者可以從普通百姓中征役,将軍從哪裏來?

空有将軍和小兵,中間一層一層的指揮帶兵的人又從哪裏來?

謝岑兒所問征辟最直接指向的就是這麽一個問題。

這些問題他從前沒有認真去想過,但現在想了一想,只覺得自己這妹妹從前是小看了,他忽然有些荒謬地在想,要是他妹妹真的把這些東西都研究透徹,說不定他們老謝家能祖墳冒煙出個皇帝了?

還沒把這過于僭越的想法按下去,他忽然看到宮門口有個熟悉的人影正站在那裏對着他鞠躬致意,是梁熙身邊的掾屬官馮屹。

馮屹上前來,客氣地笑着又重新對着他行了禮,道:“侍郎大人,丞相大人請您中午一道用午膳呢!”

謝岫把腦子裏面亂紛紛的那些想法暫且抛開,看向了馮屹,語氣輕快了起來:“舅舅怎麽這麽客氣,直接打發人去我家說一聲不就好了?”

馮屹便笑了起來,回身請謝岫上牛車去。

而在甘露宮中,謝岑兒等到了中午來和她一起吃午膳的陳瑄。

進到殿中,陳瑄一眼看到了謝岑兒放在窗下的那一摞書。

“這就是你讓人去天祿閣搬來的?是準備看什麽?”陳瑄饒有興致地走過去拿起一本看了看——《珠州地理志》——他直接把書放下了轉頭去看謝岑兒,“這些有什麽好看的?”

“沒看過,想了解一二。”謝岑兒坦然說道。

“你不如問朕,朕可以說給你聽。”陳瑄又翻了這本之下的一本出來看——《天河書》——他再重新放了回去,“這幾本都寫得不好,還是幾百年前的內容,你要是真的想看,朕給你找兩本新注的過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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