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謝岑兒被陳瑄這太過于直接吐槽給逗笑了。

陳瑄見她笑起來,面上神色仍然淡淡,只是拿起手邊的杯子喝了口酒,然後才道:“難不成還讓朕去将心比心地為他們想想,去琢磨琢磨他們到底為什麽這麽做?朕不想為了這些蠢人耗費太多心神。”頓了頓,他看向了還在門口站着的王泰。

“你去永巷,直接把那個椒花處置了吧!”陳瑄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語氣冷漠,“處置完畢之後,丢去化人廠,再與太子說一聲。”頓了頓,他輕嗤了一聲,又拿起筷子來夾了一片綠葉子菜慢條斯理地吃了下去,然後緩緩道,“讓太子想一想,自己究竟在做什麽。”

王泰躬身站立,應了一聲“是”。

“去吧!”陳瑄擺了擺手,示意他可以退下。

王泰似乎想說什麽,他咽了下口水,但最終是沒說出話來,只是安靜地轉身退了出去。

盡管從入秋之後一直多雨,但畢竟這還是夏日。

此時此刻也不知為什麽,謝岑兒忽然感覺到殿中有那麽一些微妙的悶熱,似乎是因為……陳瑄就在她面前輕而易舉地決定了一樁影響重大的事情。

陳瑄宣布了椒花最後的下場,他也已經表露了對太子陳麟的看法。

他不需要聽什麽椒花背後也許會有的陰謀詭計,也不想去聽陳麟尚未說出口的自我辯白,他只是以皇帝的身份,以最偏頗又最客觀的方式處理了這麽一件宮闱秘事。

處理掉了椒花,在外人和不知情的人看來,太子便還是那個清清白白的太子。

或者沒有人會知道宮裏面曾經發生過這麽一件事情,一切不過風平浪靜,一切可能出現的流言都能被歸類為捕風捉影無稽之談。

謝岑兒忽然又分明地感覺到了自己和這個時代的格格不入,哪怕她重生到如今十八次,也還沒有完全習慣這樣處置人命的方式。

認真算起來,她唯一一次下了狠手,卻是上一次賜給盧雪的那杯毒酒。

那是前面攢積了十幾次的怒氣,終于沖破了她心中給自己畫下的那一道紅線,所以賜下了毒酒。

倘若不是立刻重生再次開局,她多半會因為親自賜下的那杯毒酒還輾轉糾結數日。

或者是因為她的确是來自一個人命關天的現代,心裏還沒有完全忘掉所謂的人人平等,可她又實實在在在古代沉浮重生了十幾次,故而她向來是覺得自己在某一些涉及到人命的事情上,還是有些優柔——至少是做不到像陳瑄這樣平常冷靜的。

正想得出神,她聽見上首的陳瑄開口問道:“你在想什麽?怎麽神色變來變去?難道是在心裏說朕的壞話麽?”

是輕松的口氣。

謝岑兒先擡頭看向了陳瑄,然後才把亂糟糟的思緒都收攏起來,想了想才道:“只是在想,那也是一條人命。”

“你在謝家時候沒有買過下人?”陳瑄聽着這話,卻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謝岑兒搖了搖頭,這事情哪怕在謝家也輪不到她來做。

“嗯也正常。”陳瑄點了點頭,“等你經歷多了,便不會想那麽多了。”

謝岑兒眨了下眼睛,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階級”這個詞的意思——她尤其清晰地理解了這個詞的意思。

她去回想她過去的十幾次重生,模糊而遙遠的那些經歷,此時此刻都浮現在她心頭。

當她不明白自己所困時空緣故時候,反而更簡單,心中抱着的想法無非便是再來一次,她要找到自己重生的原因,她可以不去想這個時代所呈現出來的一切背後的根本原因是什麽,甚至在這一次重生剛開始時候她也這麽想。

但漸漸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慢慢開始規劃着前路,心裏抱着的想法是這次一定能破局時候,便下意識地謹慎起來。

她琢磨前後因果,關心也許會發生的所有的事情。

她甚至會去琢磨這個時代呈現出的一切,究竟意味着什麽。

大概是內心深處,真的不想再來一次了吧?

想到這裏,她再次擡頭看向了陳瑄,有一個問題,她想過很多次,這次終于忍不住開口問了:“若給陛下一次重來的機會,陛下會怎麽做呢?”

“重來?”陳瑄來了興致,“意思是什麽?朕重新活一遍?”

謝岑兒點頭。

“那就……早點把老不死的弄死吧!”陳瑄認真想了一會兒這麽說道,說着他又頓住了,露出了苦惱神色,“不過老不死活着是有好處的,太早弄死他,可能朕就會被韋宣武那狗東西弄死。”想到這裏,他看向了謝岑兒,“還是算了,朕覺得朕現在就很好,重頭來一次也太累了。”

這是一個意料之外的回答。

重頭來過似乎是很多人的夢想,大多數人都會認為重生便是在知道先機的情況下,能讓過去的遺憾撫平,能讓世上所有一切都按照自己心意而為。

但陳瑄不想重新來過。

“朕并不認為,朕回到從前,便能讓那些讓朕遺憾的事情圓滿解決。”陳瑄認真解釋了起來,“回到當年,受制于當年的種種條件,朕多半也只能做出類似的決定,那樣豈不是更憋屈了?原本只是略有遺憾,結果就變成了上火生氣。這樣一來,多重生幾次,可能朕就直接英年早逝氣死當場。”

“陛下都知道了會發生什麽,為什麽還會選擇和從前一樣的處理方式?”謝岑兒也認真起來,在重生這件事上,重生十幾次,她還是第一回 找到機會和人正大光明地聊起來而不用明喻暗喻。

“朕的父皇晚年時候十分昏庸,朕經常在想,若是他這老不死早死五年,朕的母親不會去世,朕也不必在登基之初要面對一個空空蕩蕩的國庫。”陳瑄靠在旁邊憑幾上回憶起了從前,面上露出了幾分複雜的懷念,“可——老不死的活着時候,韋宣武在朝中弄權,他替朕受了那份委屈,他昏庸的五年,替朕提拔起了當時還年輕的你的父親,讓梁家在朝中勢大,與韋宣武有了平衡,等到朕平安長到了十五歲登基便能親政,既不會因為年幼登基時候的輔政大臣和攝政王左右為難,朝中又已經在一片混亂中達到了可以維持的平衡。若是你,你要如何選?”

說着陳瑄笑了一聲,并沒有要謝岑兒真的回答,而是繼續說了下去:“朕回顧朕從記事開始到如今,每每有遺憾的時候,多半便是類似的情形。那就是在當時情形下能做出的最好的選擇,朕并不認為以朕如今經歷重新回去從前,能做出比從前優越多少的抉擇。朕雖然是天子是皇帝,卻也是凡人。凡人在這世上不可能盡善盡美完美無缺,那些缺憾便是凡人這一輩子回顧時候對着塵世的流連不舍,到了陰間地府,這樣的靈魂才會選擇再次為人,而不是無欲無求地化為煙塵消散在天地間。”

謝岑兒沒想到能從陳瑄這裏聽到如此浪漫的比喻。

她甚至一時間也想不出能比陳瑄這段話更觸動她的關于人生的闡述。

她發現盡管陳瑄是一個古人,在人生上面,他比她看得透徹。

“可,若就是要重來呢?”謝岑兒擡眼看向了陳瑄,半是開玩笑地把自己自己的經歷當做假設來問陳瑄,“一次又一次重來,那陛下會怎麽選?”

“那朕會想,朕是不是冥冥之中得罪了老天。”陳瑄笑着搖了搖頭,看着謝岑兒,又想了想,才接着道,“你說了一件細細想起來很可怕的事情,那不應當叫做重來,那是懲罰。看起來似乎是上天賜予的後悔藥,但其實卻是上天給予最沉重的懲罰。一次又一次的重來,那就意味着一場漫長又沒有盡頭的□□。他甚至能哄騙人,看起來是給了另一個機會改變甚至像是一種希望。可實際上這樣無止盡的重生卻意味着無從改變,既不能前進也不能後退……”

說到這裏,他長長嘆了一聲,又道:“若朕會遇到這樣的事情,那一定是因為朕沒有北伐一統天下的緣故,在北邊等了朕幾十年的百姓們心中的怨怒被老天聽到,于是老天便降下了這樣一道懲罰,讓朕也體會一番百姓們等待之中從最初的希望到無望最後絕望。”

“陛下牽挂北邊的百姓,北邊的百姓就算沒有等到陛下,也不會讓老天這樣懲罰陛下。”謝岑兒一時間有許多話想說,但最後卻這樣說道。

東宮長信殿中,太子陳麟聽着面前的王泰說了椒花已經被送去了化人廠的事情。

他的面色難看極了。

“陛下還讓奴婢轉告殿下,‘讓太子想一想,自己究竟在做什麽’”王泰認真地轉述了陳瑄的話語。

陳麟咬着牙,見王泰再不說話了,才從牙縫裏面擠出了一句話來:“孤知道了。你退下吧!”

王泰應了下來,便退出了殿外。

陳麟看着王泰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之中,才重重地捶了一下面前的小幾站了起來。

“殿下息怒。”內侍鞏赟在旁邊勸道,“陛下也是為了殿下好,那宮女也是牽扯甚多,還和貴嫔有關系呢!到時候若是有人拿着這關系做文章,殿下就難以應付了。”

“這說不定就是貴嫔的手筆!”陳麟煩躁地在殿中踱着步子,“外公說讓孤多多忍讓貴嫔,說貴嫔既是朕的表姨,又是朕的庶母,若不是知道母後是外公親生的就是姓梁,朕都以為外公是謝家人了!”

這話說出來,旁邊的鞏赟露出了一個欲言又止的神色。

“又有什麽事情是瞞着我的?”陳麟停下腳步看向了鞏赟。

鞏赟抿了下嘴唇,小聲道:“奴婢聽說,丞相大人準備送一個絕色美人進宮來。”

“他記得自己的女兒是皇後,并且死在宮裏不明不白嗎?!”陳麟暴怒起來,聲音都在發抖,“他沒有想過孤在宮裏孤零零這麽多年,他甚至都不為孤這個太子多打算一二!”

“那美人進宮,便能分了貴嫔娘娘的寵愛,也不能說是丞相大人沒有顧念着殿下。”鞏赟在旁邊小聲勸解,“再有,張貴人也是時時刻刻盯着東宮,有個新的美人兒進宮,張貴人便沒有心思盯着東宮了呀!丞相大人還是為了殿下好。”

“是這樣麽?”陳麟順着這話想了想,慢慢冷靜了下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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