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韋蒼當然不蠢。

親爹當年想要篡朝,而他還能好好地做瑤州這樣關鍵位置的刺史,足以說明此人的心機圖謀。

哪怕中間的确還有陳瑄的謀略和大局上的制衡考慮,可這更說明了韋蒼此人是城府深。

否則若真的是個蠢人,哪裏需要陳瑄去平衡什麽東西,他老早就要麽和地府的親爹團聚,要麽老早就被別人踩下去了。

十天後,安王陳璎去查探水患的奏疏到了京城來,其中說明了韋蒼在治理瑤州水患時候的種種措施,以及朝廷錢糧撥到了瑤州等地之後的各種去向明細。在奏疏中,陳璎也直接說了,這些明細都是瑤州刺史韋蒼領着瑤州上下大小官員做出來的。

這奏疏經過了丞相府再送到陳瑄手裏的時候,正好是他在甘露宮與謝岑兒玩投壺的當口。

眼看着這一局投壺要輸給謝岑兒,陳瑄果斷從王泰手裏接過了那封奏疏打開來看。

他一目十行看過去,面上顯露了幾分帶着克制喜色,然後看向了王泰:“既然如此,接下來事情就讓丞相好好盯着吧,俗話總說大災之後有大疫,現在還不是表功的時候。”

王泰應了下來,見陳瑄再沒有別的吩咐,便退出了甘露宮,往前面去了。

陳瑄随手把那奏疏放在一旁的矮幾上,重新看向了面前的投壺,把寬大的袖子撈在手裏,向謝岑兒道:“剛才是幾比幾了?幹脆重來好了!”

謝岑兒是少見這樣明着耍賴的人,也沒想到陳瑄堂堂一個皇帝還為了投壺的勝負要耍賴,一時間瞠目結舌——也就這麽多停頓了一會,陳瑄就直接上前去,把壺中和地上的木矢都撿了起來。

“剛才明明是我要贏了。”勝負欲就是在這時候突然冒了頭,謝岑兒一手拎起了自己的長裙就上前去理論了,“陛下耍賴哦!”

“哪裏,那不是你也不記得幾比幾了麽?”陳瑄大義凜然地把手裏的木矢分了一半給謝岑兒,“現在重來,你要是贏了,秋獮就帶着你一起去。”

“……”謝岑兒把木矢握在手裏,又狐疑地多看了陳瑄兩眼,剛才他們玩這投壺的時候還沒說要秋獮的事情,她記憶中這一年其實因為天河發了洪水緣故,其實是沒有舉行秋獮的。

“看朕做什麽?君無戲言。”陳瑄一手撈着袖子,一邊對準了裝滿了紅豆的細長頸銅壺投了過去——用力太大了一些,直接飛過了壺口。

謝岑兒站過去,直接把袖子給捋起來,捏着木矢對準了銅壺投過去——剛才投了太多次,手感已經好到不行,直接就投了進去。

“我以為陛下今年不會秋獮了。”滿意地看了一眼自己投進去的木矢,謝岑兒再轉頭看向了旁邊對着銅壺運氣找姿勢的陳瑄。

陳瑄随手指了指矮幾上的奏疏,目光還是專注在投壺上面,随口道:“水患既然不用太擔心,那秋獮也不必取消了,那奏疏上說瑤州如今應當已經無大礙。”一邊說話,他一邊自認為找到了絕佳角度,再投出去——咻~再歪掉。

“陛下一定很想帶我一起去秋獮。”謝岑兒在旁邊忍不住笑出聲了,她再投,再中。

陳瑄站直了歪頭看了她一眼,開始想要找點事情打斷一下她的手感了,他思考了一息,指着那奏疏道:“奏疏你可以看看,朕覺得文采不錯。說起來韋蒼有一點比他父親強,那就是文章寫得好。”

“那不是安王殿下的奏疏嗎?”第二次聽着陳瑄說奏疏,謝岑兒走過去拿起來翻了一翻,上面的确落筆署名是安王陳璎,她有些疑惑地又看向了陳瑄,“是韋蒼替安王殿下寫的?”

陳瑄拿着手裏木矢對準了銅壺,随口道:“一看就是韋蒼寫的,陳璎最多寫了個開頭和結尾,中間要麽是他對着韋蒼刺史府中文書抄的,要麽就是韋蒼親自寫的。”

對奏疏上面這些花巧,謝岑兒聽說過但沒仔細了解過,聽着陳瑄這麽一說就認真翻着看了一看,果然是開頭和結尾與中間的部分雖然字跡保持一致,但讀起來還是很分明出自兩個人的行文。

開頭結尾是頌聖套話,中間是實實在在做過的事情,真是叫人想忽視也忽視不了。

噌的一聲,陳瑄總算是投進了,他得意地看向了謝岑兒,笑起來:“你覺得韋蒼文采如何?”

謝岑兒一目十行看得潦草,粗粗看來是覺得行文用詞準确無歧義,但與此同時又顯得文辭華麗看起來頗為賞心悅目。

“的确極好。”謝岑兒合上了這奏疏,重新放回了矮幾上,轉頭拿起了木矢對準了銅壺,比好了方向再投過去——第三下,再入,“陛下你秋獮必定要帶上妾身了。”

“是你站的方位特別好,我要站在你這個位置來投。”陳瑄皺着眉頭苦思冥想了一會兒又給自己找了個理由,站到了她站到的地方對準了銅壺——咻~又一次歪掉。

謝岑兒哈哈笑起來,她重新站過去,又擡頭看了陳瑄一眼:“要不妾身讓一讓陛下?”

“朕不需要你讓,朕肯定不會輸!”陳瑄氣咻咻地拒絕,“朕弓馬騎射從不懈怠,怎麽會在投壺上輸給你一個小女子。”

“因為陛下心亂了。”謝岑兒看向了銅壺,一手撈着自己飄逸的大袖子,一手穩穩地把木矢給投過去——這次進了左邊的環,她收回目光再看向陳瑄,“陛下在為什麽事情煩心吧?”

“的确有些煩心——”陳瑄拿着木矢锲而不舍開始第五次的投擲,語氣有些漫不經心,“不過朕還沒拿定主意,或者也是因為遲遲拿不定主意煩心。”

“嗯那我就猜陛下這次也投不中。”謝岑兒靠在旁邊的立柱上說道——話音未落,果然陳瑄力氣太大又直接越過去了。

“!你應該說朕一定能中才對!”眼看着輸定了,陳瑄開始再次耍賴,“朕不管,這局不算。”

“陛下那麽不想帶着妾身去秋獮?”謝岑兒好笑地看了陳瑄一眼,“因為想帶張貴人,怕妾身與張貴人吵起來?”

“那倒也不是。”陳瑄深沉地看了她一眼,“朕就是想贏,就算你輸了,也一樣會帶你去秋獮。”

“唔……那妾身認輸?”謝岑兒思索了一秒之後随便投了一下,然後直接歪掉。

“罷了罷了,改日再戰。”陳瑄郁卒地看了眼自己的戰果,把手中木矢放在旁邊架子上面,轉了身往旁邊的位置走,一邊走一邊又道,“等過兩天朕一定能贏你。”

謝岑兒也把手中木矢放在旁邊,然後跟着走了過去,道:“下次一定讓陛下贏。”

“別讓朕發現你故意讓着朕。”陳瑄坐下來,懶洋洋靠在了憑幾上,“難得在宮中找到敢贏朕的人,總算也沒那麽無聊。”

“我不信張貴人不敢贏陛下。”謝岑兒理正了裙擺坐下,擡眼看向陳瑄,“陛下佳麗三千,可別說得自己仿佛孤家寡人。”

陳瑄撐着頭嘆了口氣,道:“她倒是想贏,可贏不了倒是真的。”頓了頓,他敏銳地覺察到了謝岑兒的後一句話,于是擡眼看向她,“丞相要給朕送美人的事情,你知道了?”

“舅舅又沒有瞞着人,那我自然會知道。”謝岑兒道,“恭喜陛下後宮又添新人。”

“總之位分不如你,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陳瑄無所謂笑了一聲,“再說朕還要來找你玩下棋投壺,還想贏你的。”

謝岑兒對陳瑄要去寵愛新美人沒什麽意見,她本來也不在意這個,她現在想的是,既然她和陳瑄之間信任已經有了,那麽是不是有可能再進一步,把各方面進度往前推一推,或者能和盧家産生一些關聯,或者讓她朝着女皇的方向推進一下。

思索了一會,她看向了陳瑄,還是選擇從這次水患開始說起:“陛下接了安王殿下和韋蒼的奏疏,不打算批複一兩句麽?”

“沒必要,交給丞相去做就行了。”陳瑄無所謂地擺了擺手,“這些朕不太想打理的事情,正好交給你舅舅,丞相麽為朕處理朕不想處理的事情,再好不過。”頓了頓,他忽然又想起了什麽,重新看向了她,“朕記得你對朕說過,你姐姐喜歡的那個男人是韋蒼的弟弟,對麽?”

“對。”謝岑兒點了頭,有些不太明白陳瑄怎麽忽然想起了這一茬。

“你現在弄明白你姐姐為何不願意進宮麽?”陳瑄又問。

“弄明白了,但卻不太好說。”謝岑兒坦然看向了陳瑄,“也不太好說給陛下知曉,陛下就當是謝家出了醜事,想遮蓋起來,行麽?”

陳瑄或者是少見這麽直接的拒絕,他沉默地思索了一會兒,又與謝岑兒對視了幾秒,最後也猜到了這話後面的意思,便還是點了頭:“罷了,你既然不想說,朕就當不知道。”

“謝陛下體諒。”謝岑兒起身認真道謝。

“朕今日便一直在想,丞相從來是個通透聰明的人,朕也不是偏頗不懂理的皇帝,梁雷也算是能臣幹吏,為何朕的太子卻不像外公也不像舅舅甚至也不像朕呢?”陳瑄糾結許久,終于把自己心裏藏了很久的郁悶說出口來,他擺手示意謝岑兒重新坐下。

“陛下今日就為這件事情心神不寧,所以投壺輸掉了?”謝岑兒回到位置上坐了,擡眼看向了陳瑄,“太子殿下或者只是年輕呢,畢竟今年也才剛滿了十五,正是少年人心性多變的時候。”

“你都已經弄明白了為什麽你的姐姐會做出那樣無法理解之事,可朕卻想不通朕的太子種種行為為何如此違和。”陳瑄嘆了口氣,“要是這麽比,朕好像又輸了你一次。”

謝岑兒忍不住笑出聲來,道:“陛下,今日這是怎麽了,這也要比輸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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