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只稍微一想,謝岑兒就知道為什麽張貴人一而再說起了梁熙。

正如她覺得這次陳瑄和太子陳麟之間起了這樣的摩擦和沖突是她來刷陳瑄好感度的時機一樣,張貴人必定也會抓住這種時機來撬動陳麟的太子之位,以她對張貴人的了解,她是必定不會放過這機會的。

張貴人是一個極其擅長抓住時機的人,并且也相當懂得什麽叫做臨機應變,這自然就是在過去的十幾次重生當中,只要她謝岑兒不插手,她就多半能成功把陳麟弄死的原因。

想對當朝太子下手,不是一兩年就能做成的事情。

陳麟就算不得陳瑄的偏愛,但他有外公梁熙,梁熙代表着整個梁家,除了梁熙之外,他還代表着禮法,魏朝的士人心中具有嫡長子身份的陳麟便是正統應當的儲君。

這兩個條件共同構成了陳麟這麽多年在東宮穩如泰山,只要陳麟不出錯,陳瑄為了魏朝的穩定,都不會廢他的太子之位。

張貴人相當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她每一次對陳麟動手的時機都是陳麟出錯——哪怕他不想出錯,她也能勾着他做錯事。

只要他出錯,她就有本事讓這小小錯處無限放大。

而陳麟無法處理這種無端放大的過錯,陳瑄卻又無法容忍這種過錯,這二者相加,陳麟的下場就可想而知。

這其實是謝岑兒相當佩服張貴人的地方。

她對付太子的方法概括起來十分簡單甚至過于簡單,但若代入到張貴人本人去做這些事情呢?

張貴人身後沒什麽顯赫家族,她用了快十年的時間去布置一切,她耐心十足,還能穩得住手中各方勢力,王婕妤和二皇子在她手中任意擺布,陳瑄的心思被她摸得清清楚楚,她等着陳瑄已經徹底對陳麟失望之後才發力動手,那樣陳瑄才會願意去相信那些他原本不會信的關于陳麟的那些事情。

張貴人沒有她這樣重生了十幾次的經驗總結,她便就是靠着她自己,幾乎完美無缺地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得妥妥帖帖,沒有缺憾,她自己還能全身而退,何等的智慧!

這一回目當中,有許多之前沒見過的劇情出現了,原本張貴人動手的時機自然也和之前不一樣,她現在選擇的這個動手時機,應當是依賴于秋獮時候陳瑄和陳麟分別在楓山和京城,二者雖然離得近但卻又有一定的距離,有距離意味着消息傳遞速度有先後,她必定是準備好了要打一個時間差。

一切準備都建立在陳麟和陳瑄會分開的基礎上,所以她便在關心梁熙會不會勸着陳瑄重新帶上陳麟。

如果老早打算救太子,謝岑兒這時候便要對張貴人的做法有應對和安排了——并且不是簡單的應對,還要用上謝家的力量,一兩天都未必能辦得好。

不過她這次老早就決定不對陳麟的死活插手,所以她便把一半橘子掰開放到了張貴人面前,笑道:“我怎麽會知道丞相是要向陛下說什麽?就連丞相進宮來見陛下的事情,都是你說給我知道的。”

張貴人接了橘子,把手裏的小錘放下,掰開一片橘子吃下,似乎有些苦惱地皺了皺眉頭,道:“我在想啊,若是太子這回又跟着陛下一起了,那二皇子還留在京城嗎?”

這就是典型的另有所指的話語,謝岑兒看了張貴人一眼,把橘子皮丢到小幾旁邊裝這些果皮果殼的小桶裏面,然後才道:“這些事情輪不到我操心,實在是想知道不如去問問陛下?”

“我這不是想先和你商量着麽!”張貴人睜大眼睛,無辜地看了她一眼,“宮裏面我就能找你商量商量,你還一問三不知!你是貴嫔呢,怎麽能這樣?”

“要是我勸你不管,你會聽嗎?”謝岑兒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張貴人目光流轉,她重新拿起了錘子敲開了一枚阿月渾子,道:“你要真的勸我,我就真的聽。”

謝岑兒頓了頓,笑着道:“那我就勸你少理這些事情,民間俗話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些事情要發生總是要發生的,靜觀其變就好,不是嗎?”

張貴人認真地看了她一眼,半真半假道:“可我也等不起下一個十年了,再過十年,誰知道會是什麽情形?”

“所以你看,我勸你,你也不會聽。”謝岑兒也看向了她。

話到此處,其中暗藏機鋒,便也是心照不宣。

張貴人笑了一聲,又嘆了口氣,長長的羽睫垂下來,豔麗的面容多了幾分悵然。她又敲開了一枚阿月渾子,把果仁放在面前碟子裏面,再把果殼放到一旁,才重新開了口。

“貴嫔有沒有想過,為什麽我進宮這麽多年膝下一子半女都沒有?”她看向了謝岑兒,卻沒有等謝岑兒開口回答,而是繼續說了下去,“若叫我說,今時種種,不過當年的報應而已。有因有果,這世上誰也逃不出一個因果。”頓了頓,她又輕笑了一聲,才又道,“人生最快意之事,應有那麽一件是親眼看到應受報應之人,真的受到了報應。”

謝岑兒往旁邊靠在憑幾上,她無意去評價張貴人所謂報應或者不報應,但她卻知道在太子陳麟出事之後,裴美人進宮,張貴人失寵的事情。

事情都是環環相扣而不是平白無故發生的。

她看着張貴人,問道:“若将來宮中來了美人,得了陛下的寵愛,再想不起你了,你會想到今天你所說的因果報應嗎?”

“或者也會。”張貴人坦然說道,“就算有那個将來,今時今日我想做的事情也一定是要做的。”

“若有那一天,會後悔嗎?”謝岑兒問。

張貴人道:“不可能會後悔的,我在做我想做并且謀劃了許多年的事情,一切後果我都能接受。”頓了頓,她看向了謝岑兒,又道,“就算給我一百次重來的機會,我也還是會這麽做。”

謝岑兒聽着這話忽然覺得有趣。

張貴人和陳瑄很相似。

陳瑄說他不想重生,因為他認為他已經做到了在當時條件下他能做出的最好的選擇;張貴人說她不會後悔,因為她知道她在做什麽并且願意承受一切後果。

這世上有幾個人能毫不猶豫地說出這樣的話呢?

梁熙進宮了一趟,并沒有能夠改變陳瑄的決定,太子陳麟還是被留在康都。

陳瑄寬慰了梁熙還又重賞了梁家,在外人看來便好像是陳瑄借着梁家給太子陳麟施恩,康都關于這天家父子之間的流言蜚語也少了許多。

一切看似風平浪靜,但在謝岑兒眼中就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了。

內府送來了四套騎裝,王泰在旁邊陪着,谄媚地說起了這是陳瑄的意思。

“陛下說,謝家兒郎們都是騎射的好手,貴嫔娘娘也一定擅長騎射,所以便讓內府做了四套騎裝,娘娘去了楓山便可以敞開玩耍了。”王泰說道。

謝岑兒看着這四套騎裝,不得不感慨陳瑄這份周到用心,于是她道:“妾身謝過陛下,陛下多費心了。”

王泰又笑道:“陛下還說,中午時候還過來甘露宮與娘娘一道用午膳,請娘娘午膳多等半刻鐘。”

到了中午時候,陳瑄果然便來甘露宮了——比他說的時間其實還早了一刻鐘。

大概是和朝臣們争辯過,他脖子還是紅的,應當是動怒了。

進到甘露宮中,他解了外袍丢給王泰,只穿着半臂,進到殿內。

宮人們進來迅速擺好了午膳,然後行禮之後迅速退了出去,殿中便只剩下謝岑兒與他兩人了。

陳瑄拿起放在茶幾上的冰鎮酸梅汁痛飲兩大杯,準備喝第三杯的時候,謝岑兒伸手攔了下來:“秋老虎雖然還沒退,天氣也熱,但冰的喝多了一定是要鬧肚子的。”

“朕身體好,不怕這些。”陳瑄雖然這麽說着,但也還是收了手,他在席位後坐下,示意謝岑兒坐到他旁邊來,“你看到內府送來的衣服沒有?要是不喜歡就讓他們重做。”

“都很喜歡。”謝岑兒在陳瑄旁邊坐下了,“要謝過陛下專門吩咐內府做了四套騎裝,原本是想着兩套就足夠了的。”

“既然要去楓山,就多玩兩天,騎騎馬散散心。”陳瑄看了一眼面前的飯菜,伸手夾了一片菜葉吃了下去,葉杆被嚼得嘎吱嘎吱作響。

謝岑兒多看一眼陳瑄神色,見他面上那點氣惱漸漸退下去,才笑了笑:“陛下剛才過來看着好吓人,看着是與人吵架的樣子。”

“吓到你了?”陳瑄把菜咽下去才看向了謝岑兒,“看着也不像是被朕吓到。”

“又不是與妾身吵架,妾身為何要被吓到?”謝岑兒看了回去,“就只是少見陛下剛才那麽生氣的樣子。”

陳瑄輕哼了一聲,仿佛有些不屑,他往旁邊靠了靠,道:“瑤州水患已經平定,韋蒼上了奏疏請賞,想給他的弟弟韋螢求娶朕的公主。”

謝岑兒略有些意外,這又是一個全新的劇情。

還沒等她針對這個劇情認真想一想,又聽見陳瑄道:“朕說了,這不可能,他身為瑤州刺史,治理水患是分內之事,求娶公主是癡心妄想!”頓了頓,他仿佛想起什麽,又看向了謝岑兒,“你姐姐喜歡的好像就是韋蒼的弟弟,朕沒有記錯?”

“的确沒記錯。”謝岑兒點了頭。

“王泰,拿紙筆進來。”陳瑄一邊叫了王泰,一邊看向了謝岑兒,“你來,你替朕寫旨意,就把韋家這癡心妄想的行為痛罵一頓!想怎麽罵怎麽罵!”

作者有話說:

今天喜提了一個封樓棟,還不知道要封幾天,無心碼字……

這兩天更新時間可能有點飄忽,請見諒。。。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