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追光者

——我有一個朋友,在《胭脂傳》劇組工作的,說上次葉景初去《胭脂傳》劇組的時候,別說什麽餘老、顧神了,身旁連個經紀人都沒有,劇組就沒一個理他的。

——我也聽說了,那場戲反反複複拍了好幾條,把導演都惹生氣了。

——這才過去多久?那句話怎麽說來着“半世修行無人識,一朝得道天下驚”,是這個理吧?

——你也太看得起葉景初了吧,還“半世修行無人知”,其中的貓膩深着呢,你覺得一個連經紀人都懶得關注的小演員,靠什麽傍上顧影帝?轉轉你聰明的小腦袋瓜子想想。

——其他都別說,就葉景初那張臉,的确能打。

溫衍看着指南把劇組裏流傳的話,一條一條羅列地整整齊齊,再看看周遭各種探究的眼神,面無表情地垂眸跟在餘夜年身邊。

“你們忙你們的,我就在門口站站就好。”餘夜年随意地擺了擺手,示意工作人員不用特意給他找座位,然後轉過身來,拍了拍溫衍的肩膀,笑得一臉春風和煦:“我去外面等你,完了就帶你去吃飯。”

“我在日月明定了位置,最近新出了幾個甜品,景初應該會喜歡。”顧煊笑着開口。

周圍的人就靜靜看着這一幅“師徒和樂”的畫面,臉上都洋溢着“我是不是來錯片場”的疑問。

有一些過來試鏡的小演員,看着試鏡試到一半的導演忽的站起身來,急匆匆往外走,又猛地剎住腳折返,特意找化妝組的工作人員要了鏡子照了照。

看起來比他們還要忐忑些。

面面相觑,一頭霧水。

稍一打聽才知道是顧煊來了。

對他們這種在四五線開外的藝人來說,“顧煊”的出現就已經足夠難以置信了,更別提看到餘夜年了,那可是諸神時代的宙斯!

如果能弄一張合照,再往朋友圈那麽一挂,四舍五入也是大神身邊的蓮花童子了。

可是,還沒等他們轉過勁來,就看到了跟在顧煊身邊,正和餘夜年說話的、流量爆炸的、自帶話題的、傳說中爬了窗戶才成為餘夜年“關門小弟子”的葉景初。

嫉妒嗎?

說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這個圈子裏攀上了高枝的比比皆是,一切看得見的東西,都會随着那些稀薄又危險的關系,變得光鮮,變得看起來觸手可及。

即便只是看起來,即便随時可能坍圮,但都沒什麽大不了。

有一就會有二,用另一個人的名字去修繕前一個人留下的窟窿,一個覆蓋一個,再正常不過了。

但像葉景初這樣,從泥潭一步跳到雲端的,少之又少,更何況攀上的還是顧煊,多少人什麽都不求,都想跟着的顧煊。

他們不想顧煊在葉景初身上栽跟頭,卻又想看葉景初的笑話,這兩種矛盾的念頭大模大樣地纏繞開來,在葉景初那張惹眼的臉中變得更加具象。

“導演,我是要在那邊排隊嗎?”溫衍指了指右前方的位置輕聲開口。

那門上有一個醒目的禁止說話的标志,逼仄不透光的走廊裏站了滿滿一排的人。

全都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這邊的動靜。

溫衍說的是實打實的疑問句,可是鄭成因着餘夜年的出現,還有些渾濁的不真實感,溫衍這一句輕飄飄的“我在那邊排隊嗎”在他耳中自動翻譯成了“我是什麽人?竟然要在那邊排隊”。

于是下意識皺了皺眉,一句“難不成還要給你開個vip通道”差點就脫口而出,幸好身旁的副導眼疾手快拍了他一把,才沉着聲音說了句:“都要在那邊等。”

你也不例外。

溫衍點了點頭,雙手收在腹間彎身,笑着回了句“好的,謝謝導演。”然後轉過身去,看着顧煊快速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要過去了。

顧煊嘴角的笑意簡直都要控制不住了,他向來架不住這人的眼神攻擊,一扇一扇打在自己眼睛上、心上,瞬間就能潰不成軍。

“不要緊張。”周遭的人太多,顧煊怕他們在這人面前說些難聽點的,于是強忍住想要親親他眼睛的沖動,只摸了摸他的腦袋,“中午帶你去吃好吃的,所以放輕松就好。”

溫衍笑着點了點頭,葉景初的唇色原本很淡,卻因為剛剛下意識的抿嘴,添了一層好看的豔色,那種明豔和無辜糅雜的恰到好處,讓人根本移不開眼。

溫衍在顧煊眼皮子底下小步跑了過去,乖乖巧巧坐在走廊最末尾的位置。

“是不是很可愛。”顧煊毫無征兆地開口,語氣間仿佛可以冒出粉色的泡泡。

他說的聲音很輕,只有離他最近的鄭成聽到了,他小心地環顧了一圈,發現顧煊真的在跟自己說話。

鄭成自然知道這個“可愛”說的不是自己。

于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終咬牙發出了一聲來自鋼鐵直男的,“是嗎?”

顧煊挑眉,不可置否。

在鄭成反複确認“餘老真的就在外面等”這個看起來就沒有規矩,看起來就要遭天打雷劈的事實的時候,顧煊斂了些不正經的氣息。

斟酌着還是開了口:“鄭導,今天我老師來,只是作為景初的‘家長’來的,沒那麽多彎彎繞繞的東西,也沒什麽‘這個角色非他不可’的念頭。”

“您就按照您自己的心意和判斷,去看看他能不能成為你心中的‘周十一’。”

鄭成長舒了一口氣,有了顧煊這句話,就一切好說。

“不過,不管他是不是你心中的‘周十一’,都是我心中的‘周十一’。”顧煊笑着拍了拍鄭成的肩膀,轉身往後走。

剛放下心來的鄭成:……

一顆甜棗還沒嘗到是什麽味道,就一棒子給打吐出來了。

隊伍越來越短,前頭和後頭三三兩兩圍成一小團,雖說彼此間都沒有說話,卻一眼就能看出關系的親疏,只有溫衍一個人落了單,埋首看着劇本。

不遠處的趙小米光看着,眼眶都要紅了。

這感覺就像他們家景初是個腼腆害羞的插班生,不會說話,可是周圍偏偏圍了一圈的“校霸”和各種黑惡勢力,孤獨無依,弱小可憐。

他甚至都不敢拍照發給餘老看,怕他流下老父親式年邁的淚水。

殊不知,在那走廊上滿排的試鏡演員心中。

葉景初才是那個真正的黑惡勢力。

“39號,葉……景初。”叫號的工作人員若有所思地打量了溫衍一眼,然後笑着說了一句“進來吧。”

溫衍也不在意周遭的目光,只朝着趙小米笑着歪了歪頭。

還沒等餘老淚流,趙小米就先行一步流下了老父親式真情實感的眼淚。

怎麽能這麽乖,怪不得能一把俘獲顧神的“芳心”。

溫衍一進門,擡頭的瞬間,就收到了一堆死亡凝視。

鄭成對溫衍的直觀不太好,除開餘夜年和顧煊的關系之外,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這人的模樣過于“豔麗”,放在那些偶像劇裏是加分項,但在他這裏,還真算不上什麽優勢。

所以鄭成覺得葉景初過于心急,反倒沒了分寸,借跳板無可厚非,但也要看自己能不能在上面站穩。

“你覺得自己哪段演的最順心,就挑哪段來吧。”鄭成拿着筆在紙上圈圈畫畫,頭都沒擡。

餘老特地來一趟,他說無需在意,但場上的人都清楚葉景初是他的人,所以鄭成也不想葉景初在他這裏把面子裏子都丢了。

就讓他自己挑片段自己演,免得說自己刻意為難他。

溫衍也不在意,微笑颔首致意,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試鏡的片段。

評委席的一衆人對溫衍的印象倒是好了很多,他們見過太多稍有點風就飄的年輕人,尤其是像葉景初這種觸底反彈的,那真是可勁作。

這孩子性子是不錯,如果不是裝的好的話。

溫衍選擇的是“周十一”在深夜把唐天楠偷運出車庫的片段,鄭成聽到他選了這個的時候,還有些詫異,因為這場戲分量不低,容易出彩不假,但是畢竟是對手戲,無實景表演有些難度。

可就在場邊助理喊了一句“開始”之後,大家驚詫地發現,葉景初整個人都跟着沉澱頹哀了下來,那副精致的皮囊都斂去了七八分銳利。

好像……有點東西。

溫衍咬着牙,身體都在微微戰栗,呼吸急促着呵了呵手,放在身後的另一只手明明是虛空半攏着,卻因着繃直的姿勢,好像真的牽着什麽。

鄭成這才收起所有的偏見,直直盯着溫衍。

葉景初在抖,一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冷,前者無需多言,他真正驚訝的是後者。

給葉景初的這單頁劇本并沒有點明隆冬的時間,甚至都沒有提及需要演員什麽反應,全靠自己理解揣摩。

前邊的葉景初依舊自顧自演着,他走的很慢,時不時回頭看一眼,腳下也有些不自然的微跛,那是被利草和碎石割出了傷口的原因。

最讓人心驚的,是葉景初對眼神的處理。

他每一次回頭,落點都飄忽着,卻能叫人很清楚地分辨他是在看後頭的情況,還是在看唐天楠,場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莫名的都跟着有些緊張。

等到溫衍戲份結束的時候,評委席上的一行人還沒回過神來,尤其是鄭成,被身旁的助理推了好幾下,才咳嗽着對葉景初招了招手。

“小葉過來,我給你5分鐘的時間,準備一下。”鄭成推了另一份單頁劇本過去,面上沒幾分情緒,眼中卻已經開始閃爍着微光。

于是,附加題+1,也成功地從“你”變成了“小葉”。

溫衍笑着應下。

“這個,景初你再準備一下。”一段結束,鄭成拍了拍桌子繼續開口,嘴角的弧度已經很深了。

于是,附加題+2,從“小葉”變成了“景初”。

“很好很好,這段咱們再試試。”

于是,附加題+3,從“景初”變成了“咱們”。

就在溫衍以為都結束的時候,鄭成突然站起身來,朝着他的方向喊了一句“景初,看這裏。”

溫衍順着他手指着的方向看了過去,房間最左側坐了一個女生,用手語比劃了一句“你吃過飯了嗎?”

溫衍陷入了被附加題支配的恐懼,但還是見招拆招,同樣用手語熟練地比劃了一句“還沒,馬上要去了”緊接着彎腰鞠了一躬出了門。

他沒看見,在他踏出門的那一刻,身後的鄭成跟趙小米一樣,流下了老父親式見子成龍的欣慰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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