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015年8月,蒼市。

由于海拔較高,夏天體感溫度也十分舒适,每年的這個時候,是蒼市旅客最多的時候。

祁一桐等在行李提取處,心卻不在這裏。

下機時她在通道裏瞥見了蒼市的晚霞,天空很近,彷佛在觸手可及的地方,雲絮茸茸的墜在丁香色的霞光裏,遠處還能看到連綿的山群,是一種獨屬于高原地區的景色。

很美,比不上新聞與紀錄片中展現的那些壯觀景色,但是非常溫柔,這便是她對蒼市的第一印象。

眼看着熟悉的行李箱從傳送口吐了出來,祁一桐拉起拉杆徑直出了機場。

遠處的高速亮起了路燈,蜿蜒着伸向更遠地方的山腳,被祁一桐收入了相機中。

從機場裏出來的旅人們陸續結伴打着車,從祁一桐身邊走過,只有她不慌不忙,靜靜欣賞着美景,對這趟旅途充滿了期待。

等她拉上行李箱準備打個車去目的地時,才發現行李箱好像比來時輕了不少。

蒼市八月早晚溫差大,再加上她這趟打算在蒼市附近呆上近一個月,箱子裏帶了各種衣服用品,按理說該是十分沉重。

抱着不好的預感檢查了行李上貼的标簽,祁一桐的心“唰”的一下,涼了半截。

這就是她和楊暹的初識,很戲劇的——她拿錯了他的箱子。

跟着機場咨詢臺的指引找到行李丢失處,楊暹就等在那裏,腳邊放着的行李箱和她手上拉的一模一樣。

年輕英俊的男人不少,但留着長發的英俊男人卻不多見,祁一桐不禁看愣了,好在他沒露出反感或不耐的神情,只是平靜的看着她,目光算不上和煦,但也并不迫人。

她快步上前道歉:“那個,對不起啊,我拿錯了你的行李箱,耽誤到你的行程了嗎?我有什麽能夠補償的你都可以提,真的很抱歉。”

楊暹先接過了自己的行李箱,檢查了一遍标簽上的姓名,确認沒被打開過後站起身來,這才對祁一桐開口:“沒耽誤什麽事。你也檢查一下你的行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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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一桐順勢查看了自己的箱子,密碼鎖紋絲未動,他應該是發現姓名标簽錯了之後就直接送到行李丢失處了。

丢失處的工作人員安慰着:“幸好二位沒有走遠,不然離開機場之後行李要找回就會比較有難度了。”

祁一桐只能尴尬的笑笑。

告別了預祝他們旅途愉快的工作人員,祁一桐跟着楊暹走出機場。

兩個人站在機場一號門的出口等了好一會兒,一輛計程車也沒有,于是祁一桐試圖找他搭話。

“你是一個人來蒼市玩嗎?”

“不是。”

“這樣啊。”

搭話失敗,祁一桐識趣的閉上嘴巴。

又是五分鐘過去,依然沒有新的計程車開進來。

她原本想着蒼市正值旅游旺季,機場門口應該會有很多通行方式,再加上她要去的那姆鎮迎來了第八屆那姆戲劇節,全國的戲劇愛好者都會在那姆彙聚一堂,按理說人流量大,臨時拼個車不是什麽難題。

但她在機場外拍照耽誤了時間,又回去找了行李,一來一回的,幾個同時段落地班次的旅客們都已經搭車走了。

此時天色幾乎完全暗下來,能清晰的看到高原上的星點。

機場外也沒有幾個旅人的影子,只有固定目的地的拉客司機舉着牌子三兩聚在一起。

祁一桐看着那些司機,意識到自己可能要獨自在陌生城市的夜晚坐兩個小時的車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想到前不久網約車的醜聞,開始後悔自己耽誤了那麽多時間。

夜風吹的她臉頰微涼,祁一桐攏了攏衛衣外套,看看離她不遠不近距離站着的男人,那種動物般的直覺開始發揮作用。

“你要去哪裏呀?有人接你嗎?”

“我去那姆。”

“你也去那姆?你也是去戲劇節的?”祁一桐聞言大喜。

楊暹聽罷,有些意外的向她側了側臉,終于開始正眼瞧她。

“我約了車過去,你怎麽去?”

“我還沒叫車……有點不太敢自己打夜車。”祁一桐頓了頓,試探道:“既然順路的話,我可以跟你拼車嗎?”

她看起來比實際年紀小,楊暹誤以為她是未成年,禮貌地微笑起來:“你不介意的話,可以。”

得到了他的首肯後,祁一桐暫且放松了下來,不管怎麽說,這人看起來不像是壞人。

他看了看她的行李,突然問道:“你一個人來的?”

祁一桐沒想到這人會主動搭話,想了想便如實回答:“也不算是一個人,我朋友在戲劇節當志願者,我想着趁暑假最後一個月來這邊玩玩,就來了。”

楊暹看着這個小姑娘,有些好笑的勾起嘴角:“如果是志願者的話,你朋友在整個戲劇節期間都會很忙,應該是沒有時間陪你的。”

戲劇節的志願者是集中活動與管理的,吃住都在一起,負責整個戲劇節期間的一切運行工作,內容繁雜,如果是活動組更是幾乎沒有休息日。

很明顯,這姑娘來之前并沒有做好功課。

他又問祁一桐準備看什麽戲,祁一桐一一答了,她買的都是胡棠推薦的和一些她感興趣的戲,看對方的反應她應該沒有買錯,都很值得一看。

他們就着這幾部戲簡單聊了聊,不算深入,但祁一桐感覺這人的觀點十分專業,再加上他身上某種令人信服的氣質,猜測他可能從事的就是藝術相關的工作。

沒說多久,楊暹的手機響起來,是車到了。

他示意祁一桐先上車,十分自然的接過祁一桐和自己的行李箱放進後車廂。

上了車之後,祁一桐要了他的聯系方式,打算到了那姆轉車錢給他。要添加備注時反應過來,她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當時行李箱上的标簽寫的什麽來着?楊...

“我叫楊暹。”楊暹見她盯着備注界面犯難,開口說到。大約是名字少見,他讀暹字時,微微咬了重音,尾音在祁一桐耳邊打着轉,有種別樣的性感。

“楊...,是哪個xian?”祁一桐剛打下一個楊字,再度陷入卡殼。

他看了她一眼,接過她的手機打好名字,又交還到她手裏。

暹,是暹字。

太陽升起的意思。

手機上顯示好友申請已通過。

祁一桐瞥了一眼楊暹,他拿着手機正在刷着文章,文字密密麻麻的看不出是什麽。于是她在聊天框打字:你好,我叫祁一桐。

對方手機屏幕上彈出彈框。

咚咚桐:你好,我叫祁一桐。

但楊暹依舊在下滑着文章,看來是沒打算改她的備注。

祁一桐又看看對方的頭像,是一團藍色的絮狀物,點開放大,像是顯微鏡下的某種細胞,流線形狀的、沒有規律的相互勾連着,又像是人體交錯的血管。

祁一桐控制不住目光游移到楊暹手上,他正單手拿着手機,手背上泛起淺淺的經絡,還真和他的頭像有點相像。

她繼續點進他的朋友圈,裏面更新頻率不高,大部分是一些藝術活動分享,偶有一些生活碎片的照片。

因為本人就坐在旁邊,祁一桐不好意思多看,收起了手機正準備幹點什麽度過這兩個小時。

“咕嚕...”

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她沒有說話,楊暹也沒有開口,司機在沉默的開車,車載音樂也是關閉的狀态。因此,寂靜的車廂裏,這聲響堪稱鑼鼓喧天。

祁一桐丢臉地捂住肚子,祈禱楊暹能假裝沒聽到。

楊暹确實是聽到了,也忍了,但沒忍住,真真切切的笑了出來,笑的一雙桃花眼彎出了俏皮的弧度。

因為他這一聲輕笑,祁一桐懊惱的想瞪他一眼,但奇異的,那點情緒在捕捉到他化冰一般的雙眼時,像流沙遇風,很快的就被吹散了。

他邊笑邊從随身的背包裏翻出一袋小餅幹,用那種含着笑意的聲音對祁一桐說:“給你墊肚子,到那姆最快也要十點了,戲劇節期間那姆的餐廳都會營業到很晚,找個地方吃飯不難。”

祁一桐低着頭接過了餅幹,小聲說了句謝謝。

楊暹禮貌的低下頭,繼續玩手機,祁一桐遲疑着看了前面沉默的司機一眼,對方似乎沒有要阻止自己在車上吃東西的樣子。

幸好幸好。

撕開包裝袋,裏面是小熊模樣的餅幹,難以想象是從這人包裏掏出來的零食,太違和了。

祁一桐掏出一個咬下去,酥脆的餅幹在牙齒間碎開,聲音清脆響亮。

她動作僵住,剩下的都先含在嘴裏,等稍微變軟才咀嚼吞下,以最小的動靜快速幹完了這包可愛的小熊。

車上的時間是很無聊的,雖然蒼市市區海拔不高,但那姆背靠山地,越走海拔越高,保險起見,祁一桐沒在車上玩手機,聽了會兒音樂不知覺睡了過去。

再睜眼的時候,已經近十點了,窗外黑漆漆的,路燈只能照亮腳下,再遠一些視野就全部攏在黑暗裏,手機地圖顯示大概一刻鐘之後就會進入那姆鎮了。

車裏沒開燈,祁一桐就着昏暗的路燈看向楊暹,對方在閉目養神。

空氣裏有若隐若現的清香,說不出什麽具象的形容,有點像潮濕的木頭的味道。

不知道是楊暹身上的還是車裏噴的。

沒過多久,路的前方出現越來越多的光亮,路兩邊也開始多了鋪面,車子駛入了煙火氣的聚居建築,最終停在了一家高檔民宿前。

楊暹睜開眼,看了看窗外,轉頭問祁一桐:“你住哪裏?”

祁一桐打開民宿頁面的定位,顯示不太遠。

“我住的地方不太遠,我走過去就行了,順便買點吃的。”祁一桐謝絕了他叫司機開到自己民宿的善意。

楊暹傾身看了眼她的手機界面,顯示步行十幾分鐘。那姆戲劇節前後十分熱鬧,即使是夜晚街上也有很多人,再加上他也坐了一天的交通工具,很是疲憊,于是沒有強求。

下車的時候,祁一桐特意檢查了行李箱,确定是自己的才拿走,楊暹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她臉熱騰騰的,裝作沒瞧見。

二人就此告別。

祁一桐就着導航找到了自己訂的民宿,沿途随便找了家店打包了一份雞絲米線,簡單打發了到蒼市的第一餐。

等到洗漱整理完躺到床上,已經快十二點了。身體上十分疲憊,精神上卻意外的清醒。

祁一桐想起還沒轉車費給楊暹,翻出手機,點開了聊天框,将錢轉了過去。

等了一會兒,沒有回複,想來應該是已經睡了。

祁一桐在聊天框删删減減,最終只發了一句:謝謝你的小餅幹,晚安。

想起他笑她肚子叫時彎起的那好看的桃花眼,祁一桐鬼使神差的又加了個貓貓鞠躬的表情。

理所當然的,還是沒有回複。

祁一桐丢開手機,房間裏加濕器噴着細碎的煙霧,發出微弱的震動,祁一桐就在這震動裏,開始回想今天波折的一天,想着想着又繞回到楊暹身上。

沒有辦法,這個人好像只是站着什麽也不做,都有很強的存在感。

祁一桐不知道他的年紀,但是他身上有一種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氣質,當他不笑時,他就像是泡在天湖裏堅硬的石頭,冰冷而危險,時刻提醒着你他不歡迎你的靠近。

但他笑起來時......

祁一桐抱住床頭的枕頭,将臉陷入松軟的棉花裏。

他笑起來時,就是春風化雪,好像你做什麽事,都可以被接納,被原諒,盡管你知道,那只是一個溫柔的陷阱。

這真是一個,全身上下都...很危險的人。

祁一桐在進入夢鄉前,迷迷糊糊的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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