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次日,祁一桐睡到自然醒。看了眼手機,上面有幾條未讀消息。

其中兩條來自楊暹。

楊暹:收取轉賬。

楊暹:祝你在那姆玩的開心。

祁一桐用手指在屏幕上點了點那個“開心”,退出了聊天框。

其餘消息來自在戲劇節做志願者的胡棠。

胡棠是祁一桐學校的戲劇社社長,當初社團招新時把路過的祁一桐半哄半騙的拉進了社團,帶着她看了不少的戲。

胡棠在消息裏說今天是開幕式,這幾天是那姆最熱鬧的時候,能遇到很多藝術家和明星演員,讓祁一桐趁這個時候多出去轉轉。

祁一桐回複了幾句,看看時間,簡單收拾自己後就出了門。

蒼市所在的省份是個旅游大省,那姆鎮雖然歷史悠久,風景怡人,但相比另一座更大的4A景區古城,顯然又有些不夠看,因此只能算是個小衆旅游點。

直到十年前當地文旅開發找到現在的戲劇節發起人——國家寶藏級的幾位戲劇大師,花了很大的經費,在這個被譽為天空之鎮的地方埋下了戲劇的種子。

經過多年的扶持,那姆戲劇節已經成為了國內的一個文化盛宴。

每年的8月到9月,天南海北的戲劇愛好者、從業者以及戲評人、媒體都從各地趕來,共襄盛事。

祁一桐下樓時看到民宿前臺有幾個年輕人正在前臺辦入住,走在小鎮的街上也随處可見拉着行李箱的行人。

到了戲劇街區的入門口,已經是上午九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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檢票口排起了長長的隊伍,祁一桐擠在迂回的、密不透風的隊伍裏,已經初步感受到了戲劇節的威力。

雖是叫做戲劇街區,實際上是個總面積四平方公裏的景區,相當于一個環球影城的大小。

每年戲劇節期間都有一百多個演出劇目,數千場次的演出。

今年除了31個特邀劇目,18個新銳戲劇家競演劇目外,都是嘉年華的街頭演出,整個戲劇景區全都是嘉年華的演出區域,行走在街上,随處可見藝術表演。

此外還特設戲劇峰會、對話講座、藝術集市、篝火圍讀會、以及淩晨開設的帳篷音樂現場等等活動,如同一個盛大的游樂園。

用官方的話來說就是“在這裏,戲劇時時刻刻都在發生。”

祁一桐在景區裏晃了一天,中午就找個咖啡館歇腳,等到紫外線不那麽強烈了,又踩着嘉年華表演的時間出去找戲看。

不知不覺間天色漸晚,街頭的人流肉眼可見的開始減少,嘉年華的表演早已結束,戲劇節迎來了它的重頭戲——特邀劇目的演出。

她沒有買今天演出的票,于是決定早點回酒店歇息。

在經過某個劇場的等候區時,她看到這樣一幕——白天見過的嘉年華演員,一位年輕的留着野狼頭的日本歌舞伎,獨自坐在放着戲劇節宣傳片的投屏前,一坐就是好久。

祁一桐不知道他是否聽得懂宣傳片中的中文,但那一刻她覺得這裏真的很像理想國。

沒有國界、階級、身份的分別,沒有社交距離的間隔,坐在一起就能聊上兩句,在這裏表演者也是觀衆,觀衆也可以參與即時演出,好像實現了真正的平等、包容。

真好。

她才來第一天,就已經喜歡上了這裏。

**

以祁一桐為數不多的人生經驗來說,當倒黴的事情發生時,那一定不是突如其來的某一項災難。

而是一塊搭着一塊的多米諾骨牌,在很早的時候就埋下了隐患。

但若是非要說這事有什麽導火索,那還是要歸結于她高估了自己的身體素質,不然不會選擇在夜裏洗頭,還碰上民宿熱水器維修,洗到一半沒熱水這樣的事。

總之,當她在持續性頭痛的折磨中醒過來時,她清楚的感受到了什麽自作自受。

外面天剛蒙蒙亮,祁一桐搜了下附近的藥店,走過去要二十多分鐘。

高反藥不能空腹吃,大清早的也點不了外賣,她只能爬起來,下樓看看附近有什麽吃的。

酒店裏靜悄悄的,連打掃阿姨都沒開始工作,前臺小姐姐趴着正在休息,祁一桐沒叫醒她,輕輕地推門出去了。

整個小鎮像是還沒醒過來,街邊夜宵店昨夜狂歡的痕跡也沒來得及收起,只有少數小攤販推着早餐車準備開攤。

祁一桐順着藥店的方向走,在房間裏不覺得,現在一動起來手腳都軟綿綿的,胸口也發悶,只能不斷深呼吸。腦子像塊海綿被緊緊的壓着。

頭疼讓她很是焦躁。

遠遠看到有個粥攤,電動小貨車後面堆着幾個水桶大小的不鏽鋼罐子,上面用紅膠布貼着粥的種類。小攤車上擺着兩排一次性紙碗,用來裝小菜。

一個中年婦女正在從車上卸下兩個圓形拼接木桌,一旁放着的矮小板凳上坐了個蒙着頭巾,穿着身材幹瘦的老奶奶,應該是粥鋪老板娘的母親。

祁一桐決定随便喝點東西墊墊肚子,她實在是沒有什麽胃口。

人還沒走近,經營粥攤的女人匆匆離去,只留下老奶奶一個人看鋪子。

老人見她要買粥,站起身來問了她一句,不知道是方言還是什麽話,祁一桐聽不懂,但想來是在問她要吃什麽。

她指了指罐子裏的白粥,又指了幾個配的小菜。

誰知,老奶奶快速的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沖她擺了擺手,咕嚕了幾句什麽話。

祁一桐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只能勉強提起力氣又指了一遍,虛弱的開口:“要白粥,加一點這些小菜。”

老人見她聽不懂,有點着急,幅度很大的用手筆畫着,指了指祁一桐,又敲敲配菜碗,提高了嗓音。

語言不通再加上頭疼胸悶,祁一桐耐心告急,擺了擺手表示不買了。

正當她想轉身離開時,身後冷不丁冒出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高反不能吃涼菜,你不知道嗎?”

祁一桐被突然出現的人吓了一跳,回過頭來,竟是早上在微信裏祝她玩的愉快的人。

她以為他們不會再見了。

楊暹走上前,安撫了幾句老奶奶,用的是跟老奶奶一樣的語言。

三言兩語後,奶奶沒那麽激動了,楊暹這才轉頭看向祁一桐:“你點的榨菜是辣的,拌莴苣是性涼的,這些高反都不能吃。”

祁一桐用了兩秒消化他的解釋,榨菜就算了,她暈乎着沒想到那麽多,但莴苣是性涼的這一點,她是真的不知道。

老奶奶瞧她好像聽明白了,搖着頭又嘟囔了兩句。

“不好意思啊,奶奶,我不知道。”祁一桐錯怪了老人的好意,帶着歉意拽了拽楊暹的衣角,示意他幫忙翻譯一下。

楊暹睨了一眼自己被她抓着的衣角,淡淡開口道:“奶奶聽得懂普通話,只是不會說而已。”

果然,老人聽了她的道歉,揮揮手表示不在意,主動給她打了粥,讓她坐在攤位上吃。

祁一桐接過紙碗,攪了攪裏面白花花的素粥,花生碎灑在上面,摞成一座小小的高坡。

出于對奶奶的感謝,祁一桐往嘴裏狠狠塞了幾口,怎麽說呢,是真正意義上的味同嚼蠟。

“藥買了嗎?”一只手在她低垂的視線裏出現,敲敲桌板。

祁一桐停下沒有靈魂的咀嚼行為,看着楊暹緩緩搖頭。

對方似乎毫不意外,環顧了一圈,說:“你在這等着。”随即起身小跑着遠去。

祁一桐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着運動服,一頭長發高高的束起,腦袋上還帶了個發帶,很有少年氣,看起來是剛剛晨跑結束。

祁一桐咬着一次性勺子,又開始控制不住豐茂的好奇心,試圖用思考楊暹來轉移注意力。

沒過多久,楊暹小跑着回來了,手裏提着個塑料袋,裏面除了高反藥和抗頭痛藥、水以外,還有個小型便攜氧氣瓶。

祁一桐就着水把藥吃了,給還在站着調整呼吸的楊暹遞了張板凳,輕輕說了聲:“謝謝。”

楊暹看樣子本打算給她送個藥就走,但打量了她的面色後,還是坐下了。

他沒說話,祁一桐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并不習慣于麻煩他人,但短短三天時間,這個不甚熟悉的男人已經伸出過兩次援手。

短暫的思考後,祁一桐打破沉默,選擇了一個話題:“你跟奶奶說的是什麽話啊?我完全沒有聽過。”

楊暹歪頭笑了笑,帶着一點散漫,“白族話,你聽不懂才是正常的。”

“你是白族人啊?”祁一桐睜大了眼睛吸了一口氣。

她的反應帶着點天真的誇張,好像來自少數民族是什麽了不起的事情,說出口後才後知後覺的感到有點不好意思,摸摸脖子解釋起來:“呃...不好意思,我還是第一次認識少數民族,有點激動。”

她是土生土長的蘇市人,身邊的少數民族是少之又少,對她來說,只存在于耳聞,以及高考時學校貼出的個別學生加分告示中。

“都是中國人,有什麽不同?”楊暹嗤笑。

祁一桐順着他的目光看向收拾粥攤的老人,隐隐覺得他沒有把話說完,但很快楊暹話頭一轉:“你剛下機時不是還好好的,怎麽現在高反了?”

祁一桐自己也知道2800米的海拔,大部分人都不會有什麽明顯的反應,于是乖乖照實把洗頭停水着涼了的事說了。

楊暹聽完沒多說什麽,讓她最好在身體恢複前都不要出門了,在酒店休息。

“不行哦,我報名了今天的講座。”祁一桐搖搖頭,從手機上調出講座會界面遞給楊暹。

楊暹掃了一眼,下午兩點開始,距離現在還有七八個小時。

祁一桐還在細聲細語的念叨:“這場講座邀請的是費帆和毛曼雲,戲劇界與舞蹈界大拿的交流,還是要聽一聽的……”

祁一桐越說聲音越小,因為楊暹正挑高了眉梢緊緊盯着她,他面無表情時有點吓人,讓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要繼續說下去。

沉默像迷霧迅速占領這方寸之地,祁一桐在短短幾個呼吸的時間裏思考了很多東西,關于是否自己變成了一個不知好歹的人。

但是楊暹最終只是神色冷淡的點了點頭,似乎對勸阻一個已經做好決定的人沒有什麽興趣,這讓祁一桐原本想解釋的話咽回了嘴邊。

還沒等她想好要如何緩解突然凝滞的氛圍,楊暹已經起身告辭了。

祁一桐站起身來送他,她不知道自己面色慘白,嘴唇泛着輕微的紫色,還在企圖做進一步解釋:“謝謝你的藥,我已經感覺好多了,休息幾個小時就——。”

“不用向我解釋的。”楊暹打斷她。

他轉過頭,嘴角翹着漂亮的弧度,一雙淺色虹膜依舊如清風吹拂過的冰湖般明亮,卻讓祁一桐一顆心漸漸凝固住,因為那是一汪冷水,裏面沒有溫度。

明明是無禮的字眼,他的神色卻再溫和不過:“畢竟這是你的身體,要怎麽對待也是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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