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們今天出門前才吃過早飯,不是太餓,兩人找了家咖啡館商議着是打道回府還是下午再幹點什麽。
眼看着現在時間還早,祁一桐不是很想現在就出景區。畢竟楊暹可以憑工作證随意進出,她可不行,每一次進入都是要刷購票憑證的,她手上剩的戲票已經不多了。
商議後,決定依祁一桐的想法,先去看競演賽,然後回酒店休息幾個小時。
新銳戲劇家競演賽被安排在黑匣子劇場,一個容量比較小的小劇場,表演區域和觀衆席緊密相連,這類劇場一般僅供短劇或實驗戲劇演出。
每年的競演劇目由組委會從三百多個申報的青年短劇作品中篩選出18部,每三部為一組進行預賽,選出六部作品進行決賽,是那姆戲劇節最具新生代活力的部分,為國內戲劇界提供了不少新鮮血液。
比賽全程采取現場計票的方式,不接受報名參加,所以每天中午黑匣子劇場外都有人提前排起大隊。
楊暹這麽多天一直沒去看過競演,沒有別的原因,就因為每回路過看着那條排隊的長龍他就頭痛。
祁一桐知曉他不耐煩擠在人堆裏,找了個理由托他去別處買東西,自己在人龍裏緩慢排起隊來。
“叮”,手機響了兩下,消息跳出來,是胡棠。
胡棠:一桐!
胡棠:你擡頭,我在劇場入口。
祁一桐擡頭朝入口看去,隔着人群看到胡棠躲在入口的門背後,和幾個準備分發計票的工作人員在一起,正在小幅度的朝她揮手。
這還是幾天來祁一桐第一次碰到胡棠,她太忙了,消息回的也不是太及時,這下忽然看到她祁一桐也很高興。
胡棠還在勾手讓她過去,看樣子是想利用“職權之便”免去她的排隊煩惱。
祁一桐笑笑,低頭給她發消息:“這麽多人呢,萬一被發現不好,我還是老實排隊吧。”
胡棠看了看排隊的長龍,有點可惜的撇了撇嘴,收起工作牌,悄悄摸到祁一桐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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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啊,你來這麽多天我都沒能陪你一起。”
“你要真抱歉啊,等回去可得請我吃頓好吃的。”
胡棠确實是不好意思,當初叫祁一桐來玩的時候,她想着自己在多少能照顧到學妹一二,結果真的工作起來,發現到處都是事,工作消息一刻不停,有時候跟祁一桐說不了兩句,轉眼又來了事兒。
“其實我也不是一個人啦。”見她确實很自責的樣子,祁一桐開導她。
“嗯?你交到新朋友啦?”
“……”祁一桐沉吟了一會,點點頭:“算是吧,認識了一個哥哥。”
“哦——哥哥——”胡棠聽罷促狹的拖長了音,“什麽樣的哥哥,好不好看,靠不靠譜?”
祁一桐被她打趣得有些臉蛋發熱,但還是老實的點點頭:“好看,也……靠譜吧,反正不是壞人。”
胡棠對她一本正經的說法很是無語,她想聽的不只是這些好嗎,只好又進一步問:“你每天都跟那個哥哥一塊?就你們倆?那他人呢,怎麽沒跟你一起?”
她的問題像炮珠接二連三,祁一桐慢吞吞的一個個回答:“也不是天天都在一起,他也有事情要做的。就我們倆。他去幫我買東西了。”
她們說話間,隊伍越排越長,人群的龍頭也開始向前挪動,這意味着劇場開始放人了,胡棠要回去工作了。
臨走前她眯起眼睛,提醒祁一桐:“別怪我沒提醒你哦,雖然這裏看起來很好,好像沒有社交壁壘,很容易就能和一個人建立友好親密的關系,但你要知道,這只是很短暫的一段旅途,所有旅途中的人最終都還是要回歸各自的生活。”
“你要自己把握分寸,可不要被美色迷暈了頭。”胡棠對着學妹嫩滑的臉揩了把油,扔下幾句叮囑匆匆離去,消失在劇場黑黝黝的入口處。
祁一桐搖搖頭,笑着給楊暹發消息,告訴他這邊快開始了,可以回來了。
別看隊伍排的長,一旦開始放人,速度就很快,祁一桐坐在第一排,有點擔心楊暹趕不回來,好在他應該沒走遠,卡着最後幾個空位進來了。
競賽劇目都是四十分鐘左右的短劇,加上短暫的中場休息,結束的很快。這一場預賽晉級的是一部講一家祖孫三代的故事,出場人數只有飾演親兄弟的兩個男演員,在寥寥四十分鐘內把三代的血脈親情、波折變遷講述的清晰明了,感人至深,坐在祁一桐旁邊的女孩看到一半就開始抹眼淚。
另一部戲是個獨幕獨角戲,那個女演員一個人無實物表演了四十分鐘,故事比較簡單,但是情節女演員用自我講述和角色扮演的方式,帶來了很多笑點。
祁一桐學校的社團裏有一位大學長,就很擅長獨角戲。她進校的時候,大學長已經在同市的另一所學校讀碩了,只是聽胡棠時常念叨這位學長兼前社長的厲害之處。
後來胡棠自己寫了個劇本想要做出來參賽,邀請大學長回來演,就是一部獨幕獨角戲。祁一桐去看過幾次他們排練。因此知道這一類短劇非常考驗導演的編排和演員的體力、演技以及節奏把控水平。
祁一桐坐在第一排,連女演員憤怒時額角的青筋都看的一清二楚,輕易的就被帶進了表演中,最後這部獨角戲以微小的分差惜敗,沒能入圍。
回酒店的路上,她一直在絮絮叨叨說着有些可惜。
“我以為你會比較喜歡那兩兄弟的戲。”楊暹有些意外,親情、愛情這類劇情最容易引起共鳴,因為貼近每個人的生活,是最不挑受衆人群的主題,但祁一桐居然更喜歡那部有點吃虧的獨角戲。
祁一桐被他問的有些啞然,半響讷讷的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打了個哈哈帶過:“那部也不錯,但是,個人審美有偏好嘛。”
楊暹隐隐猜測到祁一桐也許有她自己的故事,這麽多天來一次都沒見到她和家人或朋友通過電話聯系,也沒看到她那個所謂在這當志願者的朋友。
對人與人的感情難以共情,卻為轉瞬即逝的景色而悲傷,不遠萬裏來到喧鬧繁華的慶典做形單影只的觀光客。
與其說她是為戲劇而來,不如說她更像是來散心的。
也許他真的動了恻隐之心,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話,問她要不要去看卡瓦雪山。
卡瓦雪山是雲省唯一一座海拔超六千米的雪山,歸屬雲省藏族自治州內,是國內少數比較容易看到日照金山的4A雪山景區,一個祁一桐很早就想去看看的地方。
關于戲的話題戛然而止,他就像突發奇想發出了一個邀請,也不管會不會讓人毫無準備,但祁一桐竟不感到難以适從。
在花了兩秒消化他突然跳轉的話題後,祁一桐居然真的開始思考可行性,她輕輕皺眉:“現在去玩的話應該已經訂不到酒店了。”
楊暹翹起一邊嘴角,“你只說想不想去,總之不會讓你睡在大街上。”
祁一桐後知後覺的想起來,對啊,楊暹是蒼市本地人,自小在雲省長大,肯定知道一些外省人不知道的門路。
“月底我們劇組裏的人到齊我就要開始排練了,多半沒有時間陪你。”
祁一桐沒有立刻回答,楊暹猜得到她在糾結什麽,眯起眼睛笑了笑,用一貫散漫的口吻悠悠道:“不想去的也沒關系,我還省得開車。”
祁一桐只含混說讓她想一想。
回到酒店,她洗了澡又換了衣服,把房間打掃了一遍,換洗晾幹過的衣服由薄到厚疊的整整齊齊碼在酒店衣櫃裏,又把相機的照片導到電腦按日期整理篩選完畢,點了外賣,看了一整部電影,終于在晚上的九點鐘承認,自己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焦慮。
不是為了雪山之邀,與這件事本身并無關系。
事實上楊暹話音剛落的瞬間,她就已經在心裏雀躍着點頭答應了,但問題就出現在這裏。
她知道遍布牛羊的山崗有多漂亮,也知道日落金山的天際有多恢弘,她知曉此行一路會遇到浪漫的風景,也知曉追逐風的孩子注定得不到結果,卻還是在那個恍惚的瞬間,朦胧的想象到自己同楊暹一起,與遙遠蒼勁的雪山達成會晤——一個極易發生愛情的場景。
盡管後來的祁一桐從未如此認為,但當時警小慎微的她,将愛情視為烈火燎原及其他一切災難。
此時,她躺在床上,擡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夜晚九點零七分剛過,她用了四個小時又三十二分鐘,終于承認這場她與自己的戰争其實早已經宣告了勝者,四個多小時她只是在與自己的內心做無謂的掙紮。
她看着天花板,嘴上神經質的一遍遍念叨:“一個聰明的人是不會這樣做的。”
晚上九點三十分。
祁一桐把自己接下來一個星期要看的戲票挂上轉手網站,宣告自己的徹底失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