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楊暹說看日照金山最好的季節是冬春季,夏季雨多,如果不是連日的晴朗天,山間很可能就會被霧氣彌漫,什麽也看不見。
但似乎老天也眷顧祁一桐,天氣預報顯示,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裏有連續兩天的大晴天,為了趕上這兩日的晴朗,他們只用了半天時間準備,在第二天的下午就出發了。
出發前一晚,祁一桐去找了胡棠,把已經打印出來的剩下的幾張票寄放在她那裏,只留下了《爻祭圖》一張戲票,如果轉手網站上有人買下這些票,拜托她代替自己與買家面交。
祁一桐以為胡棠會對她的行為表示不贊同,在她的預想裏,對方一定會對她的昏頭痛心疾首,或許還會認定她遲到了多年的青春懵懂叛逆正在一口氣爆發,噴發出的岩漿勢必會打破她原本平靜的生活。
這些祁一桐都預想到了,她甚至已經醞釀好了要以怎樣的說辭證明自己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如果理智真的無力阻擋她那顆蠢蠢欲動的冒險的心,那就松手放開那根繩。
但出乎意料的,胡棠一句唠叨也沒有,收下票後,複雜又扭捏的叮囑了幾句記得帶氧氣瓶,又翻出了一頂毛線帽,說山上風大讓她帶着。
祁一桐惆悵的想到,開學她就大三了,戲劇節結束胡棠也要開始離校在外的畢業實習,也許這一別再見要到明年夏天了。
直到畢業在即,她好像才意識到,夏天不僅是夏天,夏天,也是離別的季節。
快回到酒店的時候,收到了胡棠發來的消息。文字很長,發的很快,應該是很早就已經寫好的。
胡棠:一桐,我知道你應該才是最糾結的人,但糾結過後,你還是做了這個決定,那麽我一定也會支持你。
胡棠:很抱歉之前對你說了喪氣的話,你一定不要記住,馬上忘掉!你只要記住我現在說的這些話。
胡棠:你特別好,你走到哪兒都會讓人喜歡,所以如果你喜歡上了某個人也不要因此感到害怕,不要否定自己,因為你是那種很寶貴很寶貴的人。
胡棠:你一定會過得很好很好,不管做什麽決定都會順利得到最好的結果,不管遇到什麽困難都能戰勝而不挫敗,哪怕哭過摔倒也有站起來的勇氣,你一定能做到,我清楚這一點。
胡棠:但是我也希望你能擁有快樂,世界上最大的快樂,我希望你的每一天都是精彩發光的,你可以大膽奔向這一切,我會一直站在你這邊,做永遠支持你的人,永遠。
其實蒼市本地的古城附近就有著名的雪山,與其山腳下的湖泊并列為雲省“風花雪月”四絕中的兩絕,是幾乎來到雲省就必不能錯過的美景。
但是楊暹說那幾處地方比較好的觀景地已經被各種網紅民宿、酒店占據,這個時候去,除了人擠人什麽也感受不到,不如走的更遠點去看卡瓦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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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瓦雪山氣候不穩定,攀登難度比珠峰更甚,迄今為止沒有人能夠成功登頂,是藏傳佛教四大神山之一,藏區八大神山之首,每年都有無數的藏民繞山頂禮,在他們心中這座連綿的雪山神聖不可侵犯,也因此,卡瓦雪山在多年前被命令禁止攀登。
想要遠瞻神山,最好的觀景區域之一就是白塔頂。他們的計劃就是先回一趟楊暹家拿車,然後開車走老國道,去較少人選擇的白塔頂觀景臺。
白塔頂周邊的民宿不多,還都是很多年前建成的,不出意料地都已經被訂滿了,所以直到回到楊暹家之前,祁一桐還在猜想楊暹是不是打算在觀景臺搭帳篷露營。
但事實證明,她還是小看楊暹了。
他不知道從哪兒開來了一輛一體式的小型房車,看裏面構造是改裝過的,中廂面對面擺着兩張硬沙發,中間橫着一張桌板,車廂後尾有一張三層長櫃子為底的床,整個車廂裏很有生活痕跡。
在她自以為不動聲色的打量裏,楊暹淡淡解釋道:“不是我的車,是我爸的,他經常開車到處晃悠,為了方便就買了個一輛。”
祁一桐眨巴眨巴眼睛,天真單純又理直氣壯的嗆他:“我又沒猜是你的,你常駐京市那麽忙,哪有時間房車旅行啊。”
這話聽起來一股怪味兒,楊暹眯起眼睛剛想發作,她又是一句先發制人,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這就一張床呀,你打算睡哪兒?”
楊暹指了指硬沙發中間的桌子,“那張桌板可以放下去,兩張沙發拼起來就是一張床。”祁一桐走過去研究了一下,發現還真是如此。
“可以自己做飯嗎?”
“車尾有個抽拉竈臺,你要做飯?”
“那你來做嗎?”
楊暹臉一黑,轉身就走。“不做。”
“……”
檢查過車裏的設備确認沒有遺漏什麽後,他們就開車上路了。
祁一桐沒想到會去雪山,帶的最厚衣服也只是秋季的衣服,胡棠更是只帶了春夏季的,兩人都沒有足夠應對高海拔的衣服,最後是楊暹從家裏拿了件長款的羽絨服借給她。
祁一桐試了試,衣擺能蓋到她腳脖子上面,就是拉上拉鏈裏面空蕩蕩的不貼身,不過也不打緊,裏面多穿幾件就行,而且房車裏面有暖氣,只有下車才需要套羽絨服,這時候她由衷感激楊暹那個喜歡“到處晃悠”的父親。
路上祁一桐才知道,楊暹的祖父是國內最早的一批民族企業家,而他那個喜歡“到處晃悠”的父親,實際上是國家攝影家協會的副主席,一位有名的風光攝影大家,他的母親是一家世界500強企業的高管,在這樣家庭長大的楊暹,會對自己取得的成績不以為意似乎也不奇怪。
對于他所認為的“道路論”,祁一桐并不完全否認,這個世界上先天起點高的人,他們的跑道确實會比其他人更順暢一些,但也未必就不需要努力了。
盡管楊暹視“努力”為最不值一提的小事,但他每天五點晨跑,接着回酒店練功,晚上九點後除了水什麽都不沾,哪怕其實是個非常散漫的人,在該對自己嚴格的地方一點也不放松。
彼時他們已經出發,祁一桐屈膝坐靠在車廂中部的餐桌椅上,蒼市城市裏繁華的街景在車窗外漸漸遠去,她開始想象在這座高原城市的土地上,楊暹是如何行走,如何長大,會在哪朵雲下跳過舞,又在哪片風裏吹幹汗漬。
她轉過頭看向前面專心開車的楊暹,他一頭長發依舊披在背上,發尾因為磨蹭椅背有一點卷翹的痕跡,穿着寬松的海馬毛線衣,整個人都是柔軟的氣息。
她想象他蘿蔔丁大小的樣子,想象他棱角青澀少年的樣子,發現很難将常規意義上調皮搗蛋、人憎狗嫌的小男孩,又或是幼稚中二、故作成熟的青春期少年與面前這個他聯系到一起。
就好像,他應該從小就讨人歡喜,在一片呵護和贊揚中長大。
祁一桐許久沒有動靜,楊暹擡眼看了眼後視鏡,她光腳抱膝縮在一片窗角破碎的日光裏,目光直愣愣的盯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什麽。
“怎麽了?”
“我在想,小時候的楊暹是什麽樣子。”
這并不是一個疑問句,昭示着她沒有在期待他的解答,但是她又這麽坦蕩的說了出來,在他明确說過不要好奇他不要關注他之後,把這樣一個有些超越邊界的行為模糊地變成了她自己的事情,仿佛真的只是他問她在做什麽,她就誠實地回答。
楊暹沉默了幾秒,沒有細究,略顯冷淡的說道:“和其他同齡人沒什麽不同,上學、放學、練舞,偶爾跟我爸出去采風,在該做什麽事的年紀做什麽事。”
祁一桐走到車廂前面,輕輕趴靠在副駕駛座的椅背上,風從半開的車窗吹進來,微微拂動他耳邊的長發,開口問:“你的頭發也是上大學才留的嗎?”
楊暹被她的天真逗笑,鼻息間淺淺嗤了一聲,斜眼瞧她,“你想我天天因為儀表檢查罰站嗎?”
祁一桐想到自己的高中,要求男生留頭發不能過耳,女生不能披發染發燙發,看來無論是哪一片土地,對于祖國花朵的儀表要求都如出一轍的嚴格啊。
她側過頭打量楊暹骨骼優秀的側臉,甚至伸出手遮住三分之一的眼簾,比劃着他短發的樣子。
楊暹這回是真的又不耐又好笑,躲了一下,打發祁一桐:“乖一點,回去坐好,前面就是休息區了,去看一下還有什麽要買的。”
将車停在加油站前加滿油,楊暹下車活動了一會兒四肢,等了一會兒,祁一桐提着兩大袋塑料袋從旁邊的便利店走了出來,楊暹接過來一看基本都是水和吃食,大概夠他們路上用的。
他垂下眼皮,視線掠過她淺淺塗着一層口紅的雙唇,抓過她的手腕翻轉過來查看了指甲的顏色,指尖瑩白,甲底紅潤,沒有發紫的跡象。
“再走海拔會越來越高,不舒服了記得說,車裏有藥和氧氣瓶。”楊暹環顧了一下四周,叮囑到。
他真的很高,祁一桐看他要仰着頭,這一仰被下午高高挂在天邊的陽光刺的眼睛下意識眯起,只是下車買個東西的功夫,也沒帶傘、帽子之類的防曬用具。
就在她打算埋頭走過休息區到車裏這幾步路的距離時,楊暹用沒提東西的那只手攬過她的肩,手背向上輕輕抵在她的額前,遮住迎面照射在她臉上的光。
“快走,好曬。”
他語帶抱怨的聲音從頭頂傳過來,因為攬着她走,身體一部分的力量不可避免的壓到了她肩上,祁一桐擡眼就能看到他近在咫尺的手掌,為了不漏光,指節松松的合攏着,剛剛好夠為她的臉籠下一片陰影。
因為靠的近,她的鼻尖能聞到從他身上傳來的淺淺的青草的氣息,帶着陽光熱辣的溫度。
她以為自己會又一次陷入心跳鼓燥的喧嚣,但這一次沒有。
她的心裏很是平靜,一種知曉答案的安寧,她可以是那一棵燃燒的樹木,默默的感受,默默的分解,偶爾爆出一兩點火星,再繼續她的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