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祁一桐盯着那幾張紙片, 渾身無可遏制地顫抖起來,十分努力地想要笑一笑,淚水卻簌簌落下, 瞬息就順着兩頰裹滿了脖頸。

那是三張寫着她?姓名的戲票, 每年《爻祭圖》巡演的最後一場。

——“說不定?哪天跳不動了,或者不想跳了, 我就改行了呢。”

——“所以要是未來有一天《爻祭圖》封箱了, 而你恰巧有空,就來看看最後一場吧。”

四年前?的楊暹或許只是随口一說, 但被當時的祁一桐暗暗當作?了一個?約定?,她?不知道何日會永久封箱,所以每年的最後一場她?都風雨無阻, 去赴這個?只有她?自己知曉的約定?。

她?不是一定?要一個?結局,也不是深情不渝自我感動,這麽多年她?從不去刻意打聽楊暹的消息, 也不去看他的其他戲, 就這麽任他消失在她?的生活裏, 任那些愛慕在時間裏被磨損,在瑣碎的日常裏歸于平靜。

只是如果可以,至少一年一次,有這麽幾個?小時,能夠遠遠地坐在臺下,知道那個?看不清面目的舞者是他,她?就能繼續轉身去面對她?的生活。

她?沒有想讓任何人知道的, 尤其不想楊暹知道, 這樣會讓她?覺得自己很悲哀,她?并不想再要楊暹的可憐。

然而從前?她?不經人事?, 在發現自己那點愛慕的同時就被楊暹一眼看破,現在她?依然沒有絲毫長進,在這樣的場景裏一如既往的無所适從。

楊暹凝望着她?慘白的雙唇,就像讀懂了她?顫抖的獨白,“祁一桐,你別哭。”

他想靠近她?,卻令她?應激般倒退了幾步,楊暹僵住了身體,剔透的眼瞳裏露出安靜的難過,不再上前?。

他仿佛怕她?碎了,聲音輕柔,“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你別哭,我……。”

祁一桐搖搖頭,她?沒有做任何準備,做不到體面地迎接楊暹一切有可能的反應,不等他說完,她?就近乎狼狽地逃離了這個?房間。

她?又一次先逃跑了,又一次放任自己的膽怯先轉身了。

意識到這一點,她?在樓梯間止住了腳步,沮喪和自我厭棄眨眼淹沒了她?,令她?無法再邁出一步,卻也無法轉身回去,只能順着牆角無力地蹲下身,蜷縮着捂住嘴,可痛苦還是順着指縫溢了出來。

老教?授和善的臉在她?腦海中一遍一遍的閃過,那時她?就決定?永遠不再做軟弱的人,哪怕懼怕得雙腳打抖也不在愛的人面前?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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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允許自己袒露,允許自己難堪,從現在開始她?不要再小心?翼翼,她?愛楊暹,她?要楊暹。

楊暹站在書房裏,背着這一室的嗚咽,神色不明?,三張戲票被他泛白的指尖捏得皺起。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口傳來腳步聲,他猝然擡頭,祁一桐站在門?前?,面色蒼白,惶惶不安,盡管如此,還是在一步一步朝他走來。

“你先不要說”,祁一桐搶在楊暹開口前?說:“讓我先說。”

楊暹神色複雜地看着她?,眸子?裏倒映着她?的身影,專注而沉默,一如她?遙遠的卡瓦博格。

祁一桐做了一個?陌生而熟悉的舉動——她?抓住楊暹大衣的一角,令他筆直的背脊彎下,獻祭般揚着自己纖細的脖頸,輕輕吻在楊暹的唇角。

楊暹的瞳孔微微放大,鼻尖是她?馥郁的柑橘調香氣,清甜而苦澀,朦胧的視線裏有什麽在微微震動,那是祁一桐的眼睫,是他們相觸的唇,相交的鼻息,是因為?彼此靠近而發出振鳴的兩半阿裏斯托芬球體。

楊暹認命地阖上雙眼,聽見自己靈魂的喟嘆。

——祁一桐,如果這就是你要說的,那麽……

他的雙手順着她?裸露的細頸向上,掌住她?的頰,微微側過臉,加深了這個?吻,溫涼的唇描繪着摩挲着,漸漸吮濕了她?的唇瓣,淺嘗辄止後他稍稍退開,鼻尖擦着鼻尖,凝視着她?的眼,鼻息微沉。

“這是我的答案。”

他的氣息太盛,祁一桐被罩在他的陰影裏,整個?世界好像只剩下他顏色愈加深邃的雙眼,星點光亮下藏着岩漿湧動的危險。

他的目光緊緊地鎖着她?,在确定?祁一桐聽明?白後,落到了她?的唇上,他很早就注意到,她?有很漂亮的花瓣唇,唇珠圓潤,下唇飽滿,此時微微張着,有誘人的水潤光澤。

他的拇指滑到她?的唇角,輕輕蹭着她?柔軟的下唇,他想這麽做很久了。

“還有,接吻不是這麽做的,祁一桐。”

他的聲音不負往日的清冽懶散,變得低沉又沙啞,像是蠱惑人心?的魔鬼,致命的性感。

他指尖稍稍用力,感受着細膩而異常柔軟的觸感,喉結輕顫,再擡眼時瞳孔裏的光迫人心?弦。

祁一桐聽見他薄唇輕啓,啞着嗓子?吐出氣音:“張嘴。”

她?下意識跟着他的指令動作?,眼前?一暗,唇上再度傳來酥麻,不等她?反應,他已經捏着她?的下颌撬開了她?牙關,火熱的舌尖如同侵占王土,密實地舔過她?敏感的上颚,掃蕩着她?溫熱柔軟的腔/室。

祁一桐的腦子?徹底報廢,唇舌不再屬于自己,腳下發軟下滑,被楊暹的臂彎箍住腰身,向後退去,直到被他抵到牆角,他才托住她?的後腦退了出來。

楊暹的指尖插在她?發裏,意味十足地輕撫着,“呼吸。”

祁一桐臉頰通紅,羽毛般地睫顫個?不停,像是完全無法聽進去他在說什麽。

楊暹嘆息,唇貼着唇,再次進入前?低聲呢喃:“聽話,呼吸。”

這一次他不再急切,開始細致地追着她?的舌跑,溫柔而有力地帶領她?,教?導她?,繼而引誘她?參與這場追逐的游戲,祁一桐從不知道接吻是這樣舒服的事?。

她?的口腔裏鼻息裏全是他醇厚的烏木氣息,全都告訴她?這是楊暹,她?在與楊暹親吻,這種滿足感遠比感官上帶來的更醉人。

不知道何時這個?吻開始變了味兒,她?和楊暹都亂了,等到回過神來兩人已經在床褥之上。

楊暹的手臂撐在她?臉側,支起身來,好整以暇地欣賞祁一桐的綻放,她?烏發散開,雙頰白裏透粉,杏眼中霧氣缭繞,唇瓣微微充血,變得更加飽滿。

楊暹伸手擦過她?唇上水光,低聲笑起來,在夜色裏性感似美神,不知道在警告誰,“沒有準備,你別招我。”

祁一桐睜着濕潤的眼睛自下而上地瞧他,這個?角度他的五官更加深刻,雕塑一般,她?是第一次看到楊暹這樣的面貌,褪去了他精英教?育所塑造出的溫和疏離的僞裝,露出與他外?貌相得益彰的鋒利。

祁一桐應該是害怕的,分明?是害怕的,但是她?感受到的一切告訴她?,幸許楊暹也需求她?,她?這一整天經歷了太多大起大伏,人生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迫切的,洶湧的,想要肌膚相親,仿佛要吞吃入肚的需要某個?人。

所以盡管她?連接吻都笨拙稚嫩,她?依然要引誘他,在愛和得到楊暹這件事?上,她?永遠有昏暗晦澀的一面。

她?坐了起來,在楊暹不贊同的目光中含住他精巧的喉結,用舌面碾過那凸起,直到它開始失控,她?露出前?齒輕輕地咬了一口,被楊暹覆住眼睛摔向床面。

“楊暹,你不是說過,只要我想,你什麽都會答應嗎?”被剝奪了視線的祁一桐靜靜地躺着,睫毛刷過他的掌心?,癢癢的,挑戰着楊暹的耐心?。

“我們不做到最後,好不好?”她?柔聲哄到,拉着他的手流連過她?的鎖骨,看着楊暹眼裏欲色越加濃厚,她?笑起來。

從前?到現在,在每一次與楊暹的正面博弈中,她?始終是贏家,這一次也不例外?。

“祁一桐,你真?的不聰明?。”

楊暹用男人憐憫女人的目光最後看了她?一眼,起身關上了屋裏最後的燈。

霧蒙蒙的月光順着荷葉窗灑進來,照見床角一只雪白瘦弱的腳,腳背因抵死?繃緊而籠起脆弱的青筋,顫顫巍巍下被不知何處來的大手捏在了掌心?……

窗外?“啪嗒”兩聲砸下兩滴豆大的水珠,很快地,稀稀拉拉打濕了一片。

下雨了。

胡棠擡頭看着天上垂直落下的水滴,月亮還高?高?挂着,清澈明?亮,因此她?下樓時沒有帶傘,出了樓棟門?才遇上這急雨,只好埋頭快步向前?。

她?實在是餓得睡不着,晚飯高?興喝了太多酒,以至于到了午夜肚子?空空。

她?不像祁一桐有吃不胖的體質,為?了保持身材家裏常年不備零食,前?幾天忙工作?家裏最後一包挂面也吃完了,只能大半夜去小區的24小時便利店。

她?剛搬來這個?小區沒半年,四次搬家總算租到了心?儀的房子?,小區新,地段好,各種配套健全,若是沒有意外?她?會在此常租,當然,如果能買得起就更好了。

這雨下的怪,月亮雨,轉瞬瓢潑,到便利店的時候她?裹着的毛衣外?套濕了大半,索性她?也不急,買了東西坐在店裏吃起來。

便利店值班的小夥子?躲在收銀臺後面打瞌睡,手機裏放的綜藝大聲又無聊,胡棠刷了一會兒手機,熱搜上又全是毫無價值的娛樂新聞,她?感到意興闌珊,對着窗戶上自己的影子?嚼着嘴裏的食物。

同是創業人,胡棠手下的團隊比祁一桐龐大多了,工作?性質注定?她?無法像祁一桐那樣和下屬處成?朋友,畢業後曾經的朋友各安天命,算下來能說說心?裏話的竟然只有祁一桐一個?。

每天下了班回到家,就得獨自面對一屋子?的空蕩,再過幾年就奔三了,在這個?城市混的不上不下,連個?能牽挂的人也沒有。

她?咬下最後一個?魚丸,“啧”了一聲,倒掉了碗裏的湯。

外?面還在下雨,胡棠看了看店門?口的愛心?傘筒,問了一句:“還有傘可以借嗎?”

便利店小夥本?就睡得不安穩,被打擾後語氣不佳,頭也不擡地回道:“筒裏有就有,沒有就沒有,要傘後面貨架有賣。”

她?淋都淋濕了還需要再買一把?

胡棠嘴角輕翻,又是一聲“啧”,裹緊濕毛衣淋雨出去了。

剛過兩棟樓,草叢裏傳來一兩聲嗚咽,胡棠停住腳步,是一只髒兮兮的小比熊,趴在小樹灌下面,看到胡棠嗚嗚想起來,屁股卻還是沉在地上。

胡棠上前?看了看,小狗的一只後腿幹癟地貼在地面,毛上幹涸的血跡被雨水打濕混出一點紅來,應該是哪家的寵物狗走失後被車撞過。

小狗努力地撐起前?肢想蹭她?,胡棠看了看周圍,也不管小狗聽不聽得懂,“你等等啊,等我一下。”

快步折返回便利店,小夥子?擡頭看了一眼,“雨傘在最後的架子?上。”

胡棠沒理他,拿了兩條毛巾,又在前?臺抓了一把素食香腸,掃了碼也不等小夥說“要不要袋子?”,抓起就跑。

這一來一回也就不到十分鐘,再回到原地,小樹灌前?卻多了一個?蹲着的人,這人并不跟狗說話,也不親近它,卻把手裏的傘遮到小狗的頭頂,自己的半截身子?露在雨裏。

感應到胡棠的靠近,一張面無表情地臉從傘下擡起。

沒了彎眉圓眼的少年神态,單眼皮的下垂眼顯得冷清又喪氣,他擡頭百無聊賴地這一眼,眼裏密布的沉郁與寂寥還未散去。

如注的雨中,沒帶雨傘的胡棠卻覺得,李瀾時才是渾身濕透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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