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宴會廳裏衆人?在?集體倒數, 尖叫和歡呼伴着?香槟開塞的聲音順着?緊閉的窗戶傳了出來。
胡棠靠着?二樓庭院的花壇點了一支煙,星點火光在?煙頭一觸即滅,她雙唇抿着?煙嘴, 頰邊微陷, 兩指架開細細的女士香煙,冷豔側顏籠在?煙霧裏有迷亂之感?。
李瀾時就着?今晚意外的眼福咽下杯中最後一口酒, 下了樓去。
彼時胡棠已經抽完了半只煙, 正準備找地方湮滅煙頭,身側突兀地遞過來一只玻璃煙灰缸, 一同出現的是李瀾時特?有的上揚語調。
“在?找這個嗎?”
胡棠應激,側身退了一步,看?清他笑眯眯的臉蛋後額角輕跳, 有一種有火發不出來的憋屈。
“我有沒有說過,你很?喜歡突然出現吓人??”
李瀾時歪歪頭,笑意不改, “沒有哦。”
胡棠咬牙切齒:“那我現在?說了。”
李瀾時還是一副心?情很?好沒有煩惱的樣子, 嗯嗯點頭, 一看?就知道完全沒聽?進去。
胡棠拳頭緊了又緊,腦中出現這張臉被自己砸開花的情形,叫你裝傻!叫你開朗!但她不能真的這麽做,這是楊暹的師弟,是承景醫院的小公子,也是這個宴會真正的受益人?。
所以她只能背過身去深吸一口氣,說服自己不跟癞皮狗一般見識。
因為兩人?這一打岔, 香煙聚起細長一截煙灰, 很?快燒到了煙尾,胡棠指節傳來灼痛, 她輕嘶一聲甩開香煙。
煙灰破碎,煙嘴砸在?地上,可她的指節還是被燙到了,辣辣的感?覺停留在?皮膚表層。
李瀾時握住她手腕要拉過來查看?,被她沒好氣地抽開了。
胡棠瞪了他一眼,自己檢查了起來,目前只是紅紅的,也不知道之後會不會起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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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跨入新年,真是晦氣,她暗啧。
李瀾時握了握空空如也的手,也不生氣,順勢蹲下身撿起她腳邊的煙頭。
她今天穿了一條黑絲絨的高衩禮裙,腰線清晰,骨肉勻稱的長腿在?裙邊若隐若現,踩着?高跟的漂亮腳背上掉了些細碎煙灰,像是白淨的畫布上沾了污點。
李瀾時盯着?它們?看?了兩秒,伸出拇指輕輕蹭去,不知道是不是沾了煙灰的緣故,抹開時觸感?絲滑。
胡棠打了個激靈,收回腳,不可思?議的揚聲:“你幹什麽?”
李瀾時保持着?騎士蹲,默了兩秒,擡起頭來,還是那種純真無害的笑容,“掉了些煙灰。”
胡棠低頭一看?,腳背上确實有兩道灰色的痕跡,明白是自己小題大做了,但她肚子裏還有氣呢,這會兒實在?低不下頭來道歉。
好在?李瀾時完全沒有被兇了的感?覺,把她丢掉的煙頭裝進煙灰缸,領頭往屋裏走。
“走吧,我們?去看?看?有沒有藥。”
走了兩步見胡棠還留在?原地生悶氣,半真半假地哄道:“快來,不用藥會留疤哦!”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胡棠小聲怼了一句,快步跟上超過他,沒看?見背後大男孩笑得寬和的眼睛。
山莊裏有專門?的醫藥室,侍者給兩人?引了路。醫藥室裏亮着?燈,卻空無一人?。
侍者為難地解釋道:“輪班醫師不知道去哪了,客人?要麽等等,要麽自己看?看?有沒有藥吧,實在?不好意思?。”
一個小外傷,沒必要為難打工人?,胡棠謝過他,自己在?屋裏找了起來。
和她盲目抓瞎不同,李瀾時好歹家裏是開醫院的,對醫藥室如何分類擺放藥物還是有點認識,看?不過她翻箱倒櫃,吩咐她去冷水管口淋着?傷口,自己順着?藥櫃打了一轉就精準地找到了外用燙傷藥。
胡棠這時候也差不多消氣了,接過藥,沒過腦的調侃了句:“這麽熟悉,是打算以後不跳舞了回去繼承家業嗎?”
話說出口,想到這幾?年不怎麽景氣的戲劇行業,意識到自己逾距了,不該仗着?李瀾時脾氣好嘴裏沒把,偷看?了一眼李瀾時,他正傻笑着?像是沒聽?出不對,胡棠才悄悄舒了口氣。
因着?這股愧疚感?,胡棠态度好了許多,問起那只受傷的狗,那天之後她還是把醫療費和口糧費打給了他,算是答應了雲養狗的提議。
“腿傷還在?愈合,不過精神頭不錯,等我回去再?給你拍段視頻。”
胡棠點點頭,之前醫生說狗的腿傷太深,肯定會留下影響,能不能再?用還得看?恢複情況。
“說起來,你不能給狗取個名字嗎?”
李瀾時撓頭:“我只是寄養人?啊。”
胡棠:……
“我不會取名,你照顧它也算半個主人?,你看?着?取一個吧。”
“那叫胡胡吧。”
胡棠:……
“和祁一桐家的貓撞了,換一個。”
“不然叫棠棠?”
“……你小子今天這個劍一定要犯是吧?”
“有什麽問題嗎?糖果的糖,多甜啊!”
看?着?胡棠磨牙,李瀾時忍笑忍地很?辛苦,還要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等到胡棠真的要發作?了才适時收斂:“哎呀,既然你都不滿意,那就等你想好了再?給它取吧,在?這之前咱們?就叫它小狗好了。”
胡棠白了他一眼,但總算沒再?反駁。
李瀾時摸摸鼻尖,掩住笑意,從桌上抽了一張紙巾打濕,擠掉多餘的水,來到床邊。
這回他長記性了,伸出紙巾在?她眼前示意,才輕輕覆在?她懸空在?床邊的腳背上,像擦一種名貴花卉那樣擦過那兩道灰燼,全程沒再?碰到她的肌膚。
胡棠安靜下來,從上方看?他高挺的鼻梁和下垂的眼尾,抛開成見,李瀾時還是很?帥的,很?有特?色的單眼皮俊朗系的帥哥。
這個人?平常大大咧咧,看?起來是被賣了還樂呵呵給人?數錢的缺心?眼,但是偶爾,某些時刻,又會展現出靠譜的一面,非常奇怪的一個人?。
胡棠搞不懂。
“你不去應酬沒關系嗎,高老師不是說你在?籌備你自己的戲?”
李瀾時丢掉髒紙巾,搖搖頭,“需要我說服加入團隊的人?已經齊全了,就剩最後一個人?。”
“什麽人??”主演?聽?說已經定下是溫苓宜了不是嗎?
李瀾時仰頭,狗尾搖搖。
“你呀。”
胡棠被他極具沖擊力的暖男笑容造成幾?秒鐘的腦子罷工,然後開始高頻率地眨眼睛,“我?呃,等一下。”
過了一會兒,她緩了過來,“你是說你差一個宣傳發行是吧?可是你明明可以選擇更大或者更有經驗的宣發公司……”
先?不說李瀾時的導演水平怎麽樣,就沖楊暹編舞,溫苓宜主舞,還有他找來的那些硬茬班底,這個戲都不至于差到哪裏去,李瀾時也不像是缺錢的樣子,怎麽會想着?讓她這個成立沒幾?年的新公司來接手?
再?者,這還在?前期籌備階段,連正式排練都還沒開始,需要這麽着?急定下宣發團隊嗎?
“不哦,不是宣發。”李瀾時搖搖頭,“是制作?人?。”
胡棠目瞪口呆,于是他鄭重地再?次重複:“我想請你當我的制作?人?。”
“哈?你在?開玩笑嗎?”她覺得太離譜了。
“是高老和饒蕾姐推薦的,饒蕾姐說你可以,而?且”,他彎起眼睛:“我覺得你很?好。”
“……”
胡棠從沒被一個不怎麽熟悉的人?這麽質樸直白的信任贊美過,瞳孔地震着?,慢慢漲紅了臉。
這個人?是不是不知道自己說的話多暧昧啊……
她艱難地撇開眼,把注意力放回到事?情本身。
雖然她在?校期間确實是包攬了制作?人?的活做了幾?部校園話劇,後來和各個劇組合作?也積攢下一些人?脈,在?《爻祭圖》時饒蕾也有心?教了她不少東西,可是這畢竟是扛起一部戲的關鍵位置。
“你別顧忌自己能不能做,只問你自己,想不想做?”李瀾時難得沒有嬉皮笑臉。
“為什麽?”
“因為我眼光很?好,只要我看?中的人?,就一定有能力做到。”
他又開始不靠譜了,胡棠這麽想着?,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
李瀾時仰着?頭看?她,眸子裏是全然的信任,他問:“所以,你想嗎?”
想。
胡棠繃緊了脖子,她想。
沒有人?知道做戲劇制作?人?其實才是她一直以來的願望。
她喜歡上戲劇是在?上了大學之後,因此錯失了考取戲劇學院專業學習的機會,後來誤打誤撞認識了那位演獨角戲很?厲害的大學長,這才知道原來母校也有話劇社,毅然決然地一頭紮了進去,這一紮就是整個大學四年。
大學期間,她一直主張做原創話劇,以專業的水準要求自己與其他社員,也确實每年都能産出一部質量不錯的校園話劇,但其中的艱辛不為人?道。
——在?一個沒有藝術專業的學術型重點高校,除了文學院的學生沾點編劇的邊兒,從導演到演員再?到燈光舞美人?員,全都要靠課餘的時間來進修專業知識,可是又有幾?個人?真的願意犧牲那少之又少的休息時間呢?
她手下的話劇社每年都在?招新,盡管如此,受不了高密度排練時間中途退出的還是大有人?在?,每一屆留下的人?都不超過五個。
很?多人?不理解胡棠為什麽非要要求那麽嚴格,大家本來就不可能和專業的科班生相提并論,也不會有人?以後走這條路,說到底只是個愛好罷了。
對這些言論胡棠一向不試圖做辯駁,也不強求任何人?留下,她始終記得大學長畢業時留下的一句話。
對方說:“很?多時候你看?得非常重要、奉為圭臬的東西,在?其他人?眼裏可能就是一文不值的,只要做好自己喜歡的,無愧于心?即可。”
她是真的喜歡戲劇,所以奉獻了四年青春,為了做戲沒有時間陪伴戀人?她都毫無怨言,甚至就連畢業了她也還是在?做戲劇相關的宣傳工作?。
這一行業和金融、政法行業一樣,講究科班、講究同門?,只有高龔民這樣野路子出身的人?不計較這些,看?好她,甚至工作?之餘允許她跟着?饒蕾學習。
他們?都是她的貴人?,已經足以她感?激,而?現在?又出現了一個人?。
盡管她知道李瀾時不會僅聽?高饒二人?的推薦,一定是對她的履歷做了一些調查,但是這樣的舉動也太冒險了,她要如何擔得起這樣沉重的信任?
看?出她此刻複雜的心?情,李瀾時活躍氣氛:“別擔心?啊,我也是第一次做導演,咱們?半斤八兩,實在?不行還有暹哥呢。”
此話一出胡棠瞬時從那種感?動中拔腿而?出。
“……楊暹真的不是你親哥嗎?”
李瀾時假裝聽?不懂,“所以你答應了?”
對着?他的星星眼胡棠有些不好意思?,嘴硬道:“你真的是莫名其妙……”
“好耶——”李瀾時截住她的話頭,像個大孩子一樣歡呼着?站起身來,“就這麽定啦!圓滿!好耶!”
竟是不容分說地拍了板,哼着?歌腳步輕盈地開始整理被她翻亂的藥櫃。
胡棠再?一次大開眼界。
“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吶?”兩天後和祁一桐的電話裏她還在?吐槽。
“不管怎麽樣,你算是得償所願了不是嗎?”祁一桐笑,她其實很?早就知道胡棠不會甘于做宣發工作?,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樣快,她由衷為胡棠高興。
“你家楊暹知道嗎?我要做李瀾時的制作?人?的事?。”
祁一桐看?了一眼開車的楊暹,含糊:“應該……知道的吧。”就算之前不知道,現在?也知道了。
“那他什麽反應?畢竟是他辛苦編舞的戲呢。”胡棠還是比較在?意幾?位主創的想法的。
“他……沒什麽反應,你別不自信呀,你可是我見過最牛的女強人?胡棠啊!”
她為了更有說服力語氣誇張,就像在?唱詠嘆調,楊暹沒忍住溢出了一點笑聲,被祁一桐狠狠扭了一把大腿。
他抓住她作?亂的手,扣在?自己腿上,把玩她的指節,她指節不長,就顯得手相較有些肉,捏起來骨頭都軟軟的。
祁一桐被他玩得心?猿意馬,偏手還收不回來,只能強定心?神說了一通好話,将胡棠安撫好。
挂了電話,祁一桐惱火地抓住他的手放到嘴邊咬了一口。
楊暹垂眼瞧着?自己虎口上的小巧整齊的兩個牙印,還綴着?一點水光,祁一桐暗含挑釁地看?着?他。
楊暹笑了笑,沒有計較,優雅地收回手繼續開車。
他不接茬,祁一桐自己也沒什麽意思?,癟癟嘴刷起手機。
車子緩緩開過一個街區,在?紅燈前停了下來。
祁一桐剛準備擡頭,眼前一暗,楊暹已經松開安全帶壓了過來。
被捏着?下颌,口中傾入清冽氣息的時候,祁一桐遲遲想到,楊暹可是睚呲必報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