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事實證明?祁一桐的思考是多餘了, 她?今年不?得不?回?去過年——臨近年關,她?的奶奶去世了。

前一晚接到邬麗芬的電話,第二天一早楊暹開車送她?回?蘇市, 直接去的殡儀館, 祁騁和邬麗芬在那裏布置火花事宜。

蘇市的殡儀館建在南山,綠林成?蔭, 環境幽靜。告別大廳裏除了祁騁和邬麗芬, 還有第三個人。

婦女穿着黑色呢領羽絨服,盤着低垂發髻, 身材略微走樣,水洗的眉目端莊大氣,忙前忙後的指揮着工人往廳裏擺花圈。

那是祁騁的前妻。

祁一桐把目光落在碩大的遺照上, 照片選的好,老太太慈眉善目,仿佛十分?寬慰地看着這位前妻。

角落裏祁騁一把淚一把涕的坐着, 邬麗芬和殡儀館的工作人員對着火花事宜。

老太太走得安詳, 到了晚年也沒什麽病痛, 算得上是壽終正寝,也正是因為這麽突然,祁騁顯得更加悲痛,以至于大部分?事宜都要交給妻子來處理?。

她?走過去站在一邊等着,祁騁擡頭看了她?一眼,擦了擦眼淚沒搭話,還是邬麗芬核對完事情, 問道:“開了幾小時車?要休息嗎?”

祁一桐搖搖頭, “不?用,朋友送我回?來的。”

邬麗芬表示知道了, 母女倆面面相觑,都沒在彼此眼裏看到多少悲傷,比起那位眼眶通紅親歷親為的前妻,她?們在這裏像是兩個外?人。

或許是因為這一點,祁騁心裏有所?不?滿,沒理?兩人,徑直離開了,一直到一切布置完畢都沒回?來。

祁一桐順着走廊看到邬麗芬站在後門口通風,走過去想叫她?來着,越過她?的肩看到外?面屋檐下兩個相擁的身影,準确來說是祁騁正靠着前妻的肩膀恸哭。

邬麗芬沒有上前打擾,只是靜靜地看着,祁一桐想了想,也沒有驚動她?,悄悄地回?到了告別廳。

過了大約十分?鐘,邬麗芬獨自回?來了,神情平和地問祁一桐晚上想吃什麽。

祁一桐抿着嘴角,“我今晚先不?回?來了,他明?天參加完葬禮就要回?滬市了,我陪他在外?面住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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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暹的父母過兩天從?國?外?飛回?來,所?以他不?能在蘇市久留,他們要分?開過年了。

邬麗芬用了好一會?兒來反應這個“他”是誰,詫異道:“送你回?來的是那一位?你們……”

“嗯,在一起了。”

邬麗芬靜了兩秒,微笑?起來,笑?容裏有一絲落寞,“挺好的,祝賀你。”

時至今日母女倆生疏得要說一句“祝賀你”,祁一桐心裏有些酸澀,不?知道怎麽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要不?要晚上一起……”,邬麗芬開口想叫祁一桐帶楊暹回?來吃飯,餘光瞄到滿室的花圈才想起這時機不?對,喃喃改口:“沒什麽,下次吧,那你怎麽去酒店?”

祁一桐知道她?想說什麽,但?是在自己都還沒跟祁騁解決好矛盾前,她?并不?想把楊暹往家裏帶,于是裝作聽?不?懂。

“他在外?面等我。”

“行,那你們快回?去歇着吧,他開了那麽久的車,別叫人家再等了。”邬麗芬推了推祁一桐。

“我爸……”

邬麗芬臉色淡了,“你爸在忙,我會?跟他說的,去吧。”

去酒店的路上祁一桐心情像蒙着一層霾,老太太的去世,她?與其說是難過,不?如說是再次被?喚醒了對于這座城市,對于這個家的疲憊。

楊暹看在眼裏,無?聲的覆住她?的手。

祁一桐頭靠着車窗,“如果可以,其實我希望你明?天不?要來參加葬禮。”

楊暹分?出神來打量她?的神色。

“是不?是覺得我太絕情了?”

祁一桐笑?了,感到蓋住她?手背的大手收緊。

楊暹眉心微斂,“你不?想我去的話,我就不?去。”

祁一桐深吸了一口氣,“沒事,來吧。”該她?作為小輩做的她?都做了,再多的虛情假意她?做不?出來。

第二天葬禮。

祁一桐一早自己打車回?了老太太家,老的單位小區,留下的基本都是那一輩的老人,天還沒亮就有上門吊唁的,兩室一廳的老房子裏進進出出的都是人。

祁騁的前妻依舊來幫忙,老太太喜歡她?,兒子與她?離婚後便認她?做幹女兒,與一家三口一左一右跪在靈案兩側。

祁騁哭得哀痛,前妻亦然,惹得來吊唁的人也悲從?中來,一屋子哭聲滔滔,靈前香密布,散得屋頂都是灰蒙蒙的煙,叫人喘不?過氣來。

祁一桐默然垂着眼,她?不?喜歡這些人時不?時落在她?和邬麗芬身上的眼神,帶着自以為隐秘的窺探和品味,就好像她?們母女倆不?該出現在這個靈堂上。

這些都讓她?想起那些同邬麗芬一起被?攔在這間屋子外?的回?憶,想起那個端午班會?放學後無?言的一程路,以及那道在她?身後響起的冰冷關門聲。

邬麗芬背脊挺得直直的,即使在這個時候也略施淡妝,對每一道若以若無?的目光視若無?睹。

九點多的時候,楊暹到了,祁一桐出去接他進來。

楊暹與老太太并不?認識,只是對着靈案三鞠躬,又?微微側身向着祁一桐父母鞠了鞠。

他氣度矜貴,屋子裏的人無?一認識他,祁騁也沒認出來,愣着神回?了他的禮,還在想這是哪一位,直到看到祁一桐站在他身後,才明?白過來,這是祁一桐的朋友。

或許也不?只是朋友。

祁一桐不?欲讓楊暹久留,行過禮後就領着他往屋外?走,兩人言談間舉止親昵,經過人時他還攬住祁一桐的腰,都一一落在了祁騁眼裏。

同時他也注意到,邬麗芬并不?怎麽驚訝的樣子。

祁騁狐疑:“你認識?”

邬麗芬捋好鬓邊碎發,“不?算認識。”

她?這種說一半藏一半的态度讓祁騁很反感,加上親奶奶去世祁一桐還要耍小性子在外?面住,娘倆一個随一個,冷情冷意的,一滴淚都落不?下來,祁騁憋了一肚子火,若不?是滿屋子的人他早便發作了。

轉移到殡儀館的路上也是,按照習俗這一路是要家屬哭喪的,哭聲越大亡人越能找到路,然而一路上嗚嗚發聲的還是只有祁騁和前妻,很是諷刺。

下午五點,遺體火化,葬禮也結束了。送走了吊唁客和前妻,一家三口回?了老太太家,随意用了點飯,都沒什麽胃口。

今夜要在這裏守靈,祁一桐發消息給楊暹讓他不?必等自己。

楊暹消息回?的很快:困了就眯一會?兒,別硬扛。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發着消息,沒什麽實質內容,但?跟他說話祁一桐心情能好一些。

祁騁懷裏抱着擦了又?擦的老太太的遺像,看着埋頭玩手機的女兒直皺眉,問道:“今天來的那個,是你交的男朋友?”

祁一桐停下打字,摸不?清他意思,但?還是答道:“嗯。”

“怎麽認識的?做什麽工作的?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他一連串的問題有些咄咄逼人,可他自己毫無?察覺,祁一桐感到一種無?厘頭的滑稽,這個家的每個人都在變,只有祁騁幾十年如一日故步自封。

“工作時認識的”,祁一桐說,感到邬麗芬因為她?的回?答側目,但?若是照實說她?四年前和一個剛認識沒多久的男人結伴旅行,共處一室,祁騁只會?更加生氣。“是個舞蹈家。”

“又?是搞藝術的!你能不?能務實一點?找個能踏實過日子的男人!”

祁一桐就知道祁騁會?對楊暹的職業有意見,“他在他的領域很成?功,都是腳踏實地取得的成?績,哪裏不?務實?”

祁騁冷哼着擺擺手,把懷裏的相框放正來,敲定事宜:“務不?務實你能看出什麽?過兩天叫來家裏吃頓飯。”

祁一桐最讨厭他這幅你什麽都不?懂的樣子,固執己見,不?予溝通,也被?激出了憤怒,斜着眼睛盯着他的背影,“是來吃飯還是來受氣?”

祁騁倏地拍桌,怒道:“你這話什麽意思?”

“不?是嗎?你對我都沒有一個好臉色,把他帶回?來除了受氣還能做什麽?他憑什麽要承受這些?”

“你還有臉提!這個家是因為誰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祁騁指着女兒發難。

真可笑?啊,祁一桐低聲笑?起來,好像在笑?祁騁,又?好像在笑?這個家,所?有人都走進了命運的輪回?,只要每一次争吵就會?回?到這個原點,這個家是因為誰才會?變成?這樣的呢?

“因為你啊。”祁一桐喉嚨裏擠出三個破碎不?堪的字,終于說出來了。

“你說什麽?”

祁騁不?可置信地逼近,祁一桐卻覺得暢快無?比。

“我說,是因為你——”

“——啪!”

祁一桐被?祁騁的一個耳光扇過頭去,力道之大令她?衣領都傾斜,鎖骨下方一枚還未淡去的吻痕令人矚目。

祁騁霎時怒火更甚,指着那枚吻痕氣得要跳腳,“你!你一個女孩子家,在身上留下這種東西,你知不?知道羞恥啊!”

祁一桐捂着發燙的臉頰,胸口開始劇烈起伏。

而祁騁還在痛心疾首,“一天天和不?明?不?白的人厮混,搞藝術!你知道搞藝術的人裏有幾個正經人啊?吃藥的!私生活混爛的!那報紙電視上抓進去多少?!你是想像他們那樣然後氣死你爸你媽是吧!”

“你說你怎麽會?變成?今天這幅樣子?啊?!你親生奶奶都死了你還有心思在外?面親親我我?你有沒有良心!有沒有道德?!今天哪個客人不?比你傷心,我不?求你給我争氣,你最起碼做個人吧?”

“我為什麽要傷心?”祁一桐的眼淚落進指縫裏。

“她?從?來沒有認過我和我媽,這二十幾年來我們從?她?這裏只得到過委屈,我為什麽要為她?傷心?要不?是因為我身上留着你的血,我根本不?會?回?來。”

“你——”祁騁再次揮掌,被?祁一桐怒目而視,她?的眼中第一次裸露出如此刻骨的恨意。

“你打吧,打死我好了,反正只要不?合你意的就是一文不?值,你祁騁永遠都沒有錯,你就一輩子活在你自己的世界裏,一輩子閉着眼睛捂住耳朵生活吧。”

祁騁手顫起來,提高了嗓子,一聲更比一聲高,“邬麗芬,這就是你養的好女兒,心肝肺全都讓狗吃了!”

奇怪的是邬麗芬這次從?頭到尾都坐在一旁,像是想通了,也像是終于心灰意冷,“說完了嗎?”

祁騁愣住,他沒想到一向唯他是從?的妻子是這幅反應,“什麽?”

邬麗芬起身,嘴裏念着:“說完了就到我了。”

只見她?從?後面拉開祁一桐,抽手對着祁騁就是一個耳光。

清脆響亮,叫在場兩人都睜大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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