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這是替我女兒還你的。”
“啪——”
反手又?是一耳光。
“這是我給你的。”
邬麗芬迎着祁騁震憤的目光, “你娘死了你傷心,可?以,但是想要我和我女兒替你娘傷心, 我今天告訴你, 門都沒有。”
“正好你娘也?在,我們就來算算你們母子的帳, 當年是不是你自己背着你娘離了婚卻沒說, 你一意孤行的結果卻是我們娘倆來背負她的怨氣,沒關系, 我愛你,我接受,但是我的女兒做錯了什麽?到今天還是別人嘴裏‘小三的女兒’?”
說到最後邬麗芬歇斯底裏起來, 原來先前的冷靜不過是強忍的僞裝。
祁騁瞠目結舌:“什……誰說她是小三的女兒?”
他是真的全然不知曉啊,邬麗芬仰天笑出聲來,淚水順着眼角滔滔溢出, 狀似癫狂, 令祁騁倒退了一步, 心裏發毛。
“桐桐三歲那年,我們帶她來看你娘,你娘在棋牌室打牌,我就讓桐桐和樓下的小孩一起玩,等?到我回來的時候我的女兒卻縮在角落裏,被所有孩子孤立,我問他們為什麽不帶桐桐玩, 那些小孩說因為她是小三的女兒。”她又?笑又?哭, 樣子猙獰異常。
“這些小孩才多大,知道什麽是小三?不過是聽大人說的, 可?是大人又?是從哪聽說的?”
祁騁嘴唇動了動,搖着頭不願聽妻子接下來的話,可?邬麗芬不讓他如意,恨不得把字句變成刀子捅進他心髒,“當然是聽你娘說的!你娘多好面子的一個人啊,卻能在小區裏逢人就罵我,也?只有你全然看不見?聽不見?,到現?在還要把你的正牌老婆帶來我面前紮我的心!”
“她是來為我娘守靈,你怎麽能這麽狹隘?”祁騁想起這是在自己母親的靈前,背過身去?逃避妻女的指責。
“祁!!騁!!!”
邬麗芬聲嘶力竭,揮手砸碎了靈前的果盤,噼裏啪啦的破碎聲終于讓祁騁不敢妄動,“死者為大!邬麗芬!你這是在做什麽?”
溫雅的江南女人豁出了一身的尊嚴,直起身來,毫不後悔,“我就是要在你娘靈前罵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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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騁!你到底什麽時候能聽聽別人說話?因為你自以為是造成了我們四個女人的不幸!因為你偏聽偏信給人作保家裏才會?負債累累!每一次!說到你的問題你就逃避,你就辯駁,永遠不知悔改。”
“是女兒扛起了你的責任扛起了這個家,我們用着女兒掙的錢重新買了房,買了車,你還要罵她狼心狗肺!罵她不是個人!到底誰才不是人?!”
她每說一句,祁騁的背脊就彎一截,往日偉岸的背影在煙霧缭繞中竟顯得有些佝偻。
祁一桐站在邬麗芬的身後,聽到母親終于站起來維護自己,遲來的委屈齊齊湧上?心頭,眼淚大滴大滴滾下,砸進地裏。
“我這麽多年跟着你走南闖北,你吃了多少?苦我就吃了多少?,我早就看透你這個人了,所有的話我都撂在這,桐桐已經是成年人了,她要做什麽我不會?插手,你也?不許插手,否則咱們立刻就離婚,你跟那個女人守着你娘過吧。”
話畢,邬麗芬抹幹淚,看也?不看想要挽留的祁騁,拉起祁一桐摔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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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婦倆的車停在樓下,邬麗芬直接招呼祁一桐上?車:“讓你爸自己守他娘的靈吧,咱們回家。”
這話乍一聽有些像在罵人,由邬麗芬說出來有種吳侬軟語和匪裏匪氣的碰撞,母女倆一時都破涕為笑。
也?不知道是不是大鬧了一通後心情舒暢,回到家後母女倆突然有了好好吃一頓的胃口,臨近過年,家裏備了不少?年貨,就着邬麗芬獨特的手藝,香噴噴地煮了兩大碗豬腳面。
祁一桐很多年沒有和邬麗芬這般親近過了,記憶中她就好像是一塊祁騁的影子、一個簇擁,只會?勸導她向父親低頭,但祁一桐知道她并不是畏于夫權的、沒有自己性格的女人,她只是因為太愛祁騁了,所以才會?不斷退讓。
兩人邊吃邊聊,聊祁一桐工作時的見?聞,聊她團隊的夥伴和那群好玩的粉絲,電視裏春晚熱鬧的彩排聲作為背景音,為這間屋子添着年味。
等?到桌上?又?多了許多嗑開的瓜子皮、撥開的橙子皮、吃剩的草莓梗,茶水蓄了又?蓄,母女倆才有些許困意,各自收拾洗漱準備睡下。
祁一桐從衛生間刷好牙回來,看見?邬麗芬正在她房裏換被套,床上?赫然是兩床被子,她散頭發的動作一頓,邬麗芬回過頭來,含蓄的笑:“媽今晚跟你睡好嗎?”
兩人就着小夜燈躺下,淡黃色的燈光打在起了霧的窗戶上?,也?打在她們相似的臉上?。
祁一桐的五官接邬麗芬的多,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淡若煙雨的長相,就連那個梨渦也?在相似的位置。
祁一桐目光落在母親的眼角眉梢,盡管她注重保養,歲月依然在那些地方雕刻下痕跡。
“媽,你是不是也?想問楊暹?”她枕在離邬麗芬不到半米的距離,輕輕問。
母親眼裏閃過一絲慌亂,随即安靜下來,“媽只想知道他對你好不好。”
祁一桐掏出手機給她看那些他們生活中互相拍的照片,每一張照片背後的故事她都如數家珍,在她看來楊暹對她幾乎予求予取,是一個非常成熟的愛人。
她講起愛人時眸子裏開滿大片大片名叫喜悅的花朵,是邬麗芬沒有見?過的鮮活,邬麗芬和順地聽着,看她在被子裏手舞足蹈地比劃,就像在看年輕時的自己。
漸漸地,祁一桐不說了。
“怎麽了,媽媽?”
邬麗芬從被子裏伸出手,撫了撫她的額發,“媽高興。”
“你有了愛的人,媽祝福你,但是媽希望你記住,不管你多愛一個人,都不能越過自己去?,好嗎?”
“為什麽突然這麽說?”祁一桐道。
“傻孩子,即使是你拒絕了他的陪伴,但他既然知道咱們家有矛盾,還在葬禮上?露了面,就應該猜得到你接下來将會?面對父母的質問,一個足夠愛你的人,他是不會?放任你獨自面對的,就算你不同?意,就算你爸拿刀駕着他的脖子,他也?會?留下來擋在你前面。”
“也?許你要說這種不體面不成熟的做法不符合他的作風,可?是愛情裏是沒有理智可?言的,愛是兩個人對于彼此的私欲,是探求,是索取,是知道愚蠢、不合理還要去?做,沒有人能在愛情裏永遠保持美好的一面,如果有,那就是這個人愛得太過游刃有餘。”
邬麗芬已經非常委婉,她甚至沒有明确的點?出種種她眼中的不合理,盡管如此祁一桐還是陷入了怔忪,那一瞬間稚嫩的迷茫和脆弱令一個母親心痛。
血緣。
祁一桐身上?既有着祁騁的固執倔強,又?流着邬麗芬身上?的癡心衷情。
祁一桐腦中一片混亂,邬麗芬說的這些胡棠也?與她說起過,她一直覺得自己可?以接受比楊暹愛得更多,可?現?如今面對着邬麗芬,面對她與祁騁的婚姻和愛情,祁一桐動搖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步邬麗芬的後塵。
邬麗芬在被子下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桐桐,媽媽不是在說他的壞話,也?不是要你和他分開,媽媽只是希望你不要受傷,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們的愛是不對等?的,那就往回收一些,把那些愛拿來愛自己。”
祁一桐感?受着母親傳來的溫度,眨眨眼睛,“把愛收回來?”
邬麗芬點?頭,頭發在枕頭上?摩擦出細微的動靜,她往日如水般細柔的嗓音還帶着點?點?沙啞,在這靜谧溫暖的房間裏有種徐徐道來的韻味。
“就像我,我到今天依然愛着你爸,哪怕我們真的離婚了,媽媽也?還是愛他,只是這份愛我會?收回來,不給他了,這樣我們就不會?受傷了。”
祁一桐還是不明白,“是要假裝自己不愛他嗎?”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自然就知道了,但是媽媽衷心希望我的女兒不需要學會?這些。”邬麗芬輕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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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愈深,溫度也?降到最低,小窗上?的霧氣越爬越高,漸漸的樓棟裏亮着的窗戶只剩下最後一扇。
楊暹坐在車裏閉目養神,偶爾擡頭看看那扇昏黃小窗,直到它暗了下去?,夜回歸了它的萬籁俱寂。
楊暹動了動自己僵麻的四肢,又?望着那扇漆黑的小窗坐了半響,驅車慢慢離去?。
祁一桐家現?在住的這個房子是後來還清債後買的,買在老城區,小區外?就是兩排夜市。
楊暹開車繞出正門,就在路邊的燒烤門店裏看見?了一個不甚熟悉的身影。
那人桌上?擺着半桌竹簽和空酒瓶,喝得爛醉仍在叫人上?酒,邊喝嘴裏還在絮絮叨叨着什麽,周遭的客人都繞着他走。
楊暹把車停在路邊,遠遠地看了一會?兒,在那人不要命的又?灌了一瓶酒後才做了決定,熄火下車,走近了這人。
男人突然被人靠近,眯着眼睛分辨了半天,“你是……今天的那個……”
楊暹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男人認出了他,見?他還敢找來,勃然大怒,拍桌而起:“你對我女兒做了什麽?你們有沒有……有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