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我想你應該猜到為?什麽我能那麽順利成為?《爻祭圖》的攝影師了。”
祁一桐頓了不到半秒鐘的時間, 像是覺得?已經?開了口,沒必要再瞞下去,她釋然地舒了舒氣。
又笑着接上:“是, 因為?我的所有構想, 所有創意,全部?基于你, 我以為?我沒有刻意回憶你, 直到後來我才知道,我的那四年, 原來每時每刻,都在為?重新站在你面前做準備。”
“祁一桐。”
楊暹叫住她,薄唇翕動, 卻再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生平第?一次這般狼狽地搖着頭。
不要說了,祁一桐。
“你要離開。”這一聲嘶啞艱澀, 楊暹差點沒認出是自己在說話。
“這次, 又是因為?什麽?”
“因為?我不想要你的憐憫。”
楊暹不明?白。
祁一桐扯了扯唇角, “楊暹,你讓我搬進你的家?,告訴你的親朋好友我的存在,盡你所能的滿足我一切需求,伴侶這個角色你扮演的很好,可是你并?不真的需要我。”
“你并?沒有把我當成和你一樣平等?的一半,你對我沒有探知欲, 沒有分享欲, 也沒有打算讓我同你共擔風雨,我只能被動地等?着你的允許才能靠近你。”
楊暹解釋:“如果你指的是這段時間的事, 是因為?——”
“——因為?你覺得?我幫不上忙,告訴我也沒有意義。”
楊暹啞然,祁一桐臉上浮現出意料之中的表情。
“楊暹,你愛我嗎?”她輕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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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暹猶豫了,繼而因為?這猶豫湧上一陣不安,他略顯無措地擡眼,害怕看到祁一桐受傷的神情。
下一秒他便?愣住了。
他突然想起那年在白塔頂,她也是這樣,向他要一個答案,那時他也沒有立刻回答,但與彼時不同的是,祁一桐現在似乎不需要他的答案了——
她平靜而包容地望着他,那雙如水的眼眸在說話,說她全部?接受,全部?原諒。
然後楊暹看見她笑了,溫柔,殘忍。
“從前我不能說我愛你,現在可以了,我想要你知道,你對我來說是這世上非常重要的人,你已經?給了我很多東西,沒有你我不會成為?現在這個我。”
祁一桐說着,伸手捧住他的臉,“所以楊暹,就?算你不能給我愛也沒關系,我不怪你,只是我不能自欺欺人地和你在一起,別?讓我這麽悲慘,好不好?”
楊暹望着她,在接下來的幾秒裏?,他先是感到疑惑,然後是茫然。
他尚且不明?白愛情的定義,只知道祁一桐對他是特殊的,可這是否是她要的愛,他不能确定。
身體裏?的震痛趨于麻木,那些自疑逐漸都歸為?一種倦憊。與生俱來的、不知是福氣還?是懲罰的理智又回到他的身上。
愛不愛,重要嗎?
人和人的相處,無非三餐四季。
他可以陪祁一桐做一些在她看來浪漫的事,許一些無謂能否實現的誓言,甚至他可以在此刻瞞下他的不确定,告訴她他愛她。
因為?這些事對他沒有附加意義,他可以向她妥協,說一些她愛聽的話,盡管這違背他的原則。
可是他明?白,這對祁一桐不公平。
祁一桐指出的這些,他從未覺察有什麽問題,同樣不知曉祁一桐已經?失望了這麽多次。
她是一個純粹的人,本不該承受這些,而他也遠沒有她說的那麽好。
受之有愧。
只是受之有愧嗎?可為?什麽眼眶發酸?
楊暹垂下眼,握住祁一桐的手腕,沉聲道:“至少,讓我知道你要去哪裏?。”
祁一桐放下捧着他臉頰的手,看了看這個攝影棚,“我接下來要去旅拍了,居無定所,這個房子本就?租到6月,你先替我保管吧。”
“還?有糊糊,糊糊喜歡你和端午,能不能幫我照顧一段時間?”
楊暹緊緊地鎖着她的眸子,“要去多久?”
話音出口,方醒悟自己或許已經?沒有資格問這麽多,但他沒有退讓,依舊等?着她的回答。
“不知道,或許今年都在外面了吧,散散心?。”
散散心?。
楊暹眼睫一跳,心?口再次被觸痛。
“什麽時候走?”
祁一桐看了看手機,楊暹視線落過去,八點二十。
“十點一刻的飛機。”
十點一刻,從這裏?開到虹橋要一個小時。
兩個人一時無話,過了一會兒,楊暹有些意志低沉地開口:“上個月斷聯,是在做手術,後來一直在複健。”
即使?她已經?猜到,且決意離開,他還?是向她解釋了始末。
祁一桐回話:“嗯。”
又問:“嚴重嗎?”
楊暹看了她一眼,這次沒再敷衍,“切除了一截壞死?的跟腱,三個月之後能開始重新練舞,至于能恢複到什麽程度,我沒有把握。”
祁一桐低下頭,默了默,接着用輕松的口吻安慰他;“沒事的,你是楊暹,你一定可以。”
楊暹笑了笑。
祁一桐轉而談起別?的,“你之前說想送我的禮物,是什麽?”
楊暹嘴邊笑意淡了淡,“一支舞。”
一支以她為?靈感的舞。
可惜他日夜複健,也只恢複到能走路的階段。
楊暹無意識地收緊掌心?,卻忘了還?握着她的手腕。
祁一桐吃痛,輕輕抽了聲冷氣,楊暹慌忙松了松掌心?,卻還?是抓着她。
“抱歉。”
祁一桐沒有注意他的動作,朝他淺淺笑了笑,“你這個禮物,我很早就?收到了。”
楊暹不明?其意,擡眼望她。
祁一桐從地上站起身,往外走去,“你等?我一下。”
楊暹的掌心?随着她的離去空了,溫熱的觸覺還?留在肌膚上,他抿緊了雙唇,血色盡失。
祁一桐回的很快,腳步沉重,搬了一座半米高的方形壁挂,“咚”地一聲放在他面前。
仔細一看,是一個白色的內嵌雕塑,雕的是雪山。
祁一桐沖他笑笑,“你看着。”
只見她在雕塑後側摁了摁,頂部?亮起一盞小燈,暖黃色的光影錯雜下,白色雕塑的細節顯現出來——
溝壑嶙峋,連綿起伏,着光處是白色的積雪,陰影處是灰色的岩石。
而在山峰之上,有一處凹陷,赫然是一個跳舞的小人。
“我已經?得?到了我人生最好的禮物。”祁一桐蹲在他旁邊安靜道。
盯着這座雕塑,楊暹陷入長久的不語。
巨大的、名為?苦澀的情緒,層層包裹着他。
“這些你都不要了嗎?”良久,他問。
“嗯,送給你,如果你不想要的話,就?丢了吧。”祁一桐坐回了牆腳。
“謝謝,我會收好。”
楊暹落下目,忽略了她後面那句話。
兩個人肩并?着肩,靠坐在牆邊,仰望這一室的回憶。
祁一桐突然指着一張照片,“你看那張,你還?記不記得?你為?什麽臉這麽臭?”
“為?什麽?”
“你當時被一群女生搭讪,因為?懶得?應付就?說自己是gay,然後和她們一起的真的有gay,也來找你要電話,哈哈哈哈。”
楊暹唇角微揚,“是嗎?”
“怎麽不是?還?有那張……”
……
“居然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時間真快啊。”祁一桐有些惆悵地嘆道。
楊暹頭抵着牆,視線在那些照片上流轉,聽到她突然叫他:“楊暹。”
“在。”
這聲“在”,讓兩人同時愣了愣。
以前她喊他,他都是回“嗯”。
自從她被人尾随堵在家?裏?後,她再喊他,楊暹都是回“在。”
這些往日習以為?常被忽略掉的細節,在這一刻都變成了細小的釘子,狠狠地鑿進兩人心?裏?。
“楊暹,我們以後還?是朋友嗎?”
“你希望……”,楊暹停住,他想說你希望的話,可是祁一桐會認為?他在憐憫她。
他薄唇微顫,改口道:“是。”
祁一桐感受到他的小心?翼翼,“楊暹,我真的不怪你,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有一天你真的能愛上一個人,但我也希望這個過程你不要吃太多苦。”
楊暹轉頭看她,她也眼神柔和的回望,像每天起床和入睡前那樣尋常的叮囑。
“複健不要太着急,養好了再開始,循序漸進,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我走了,你打個車回去吧。”
楊暹眨了眨眼睛,感到臉頰涼涼的,但他知道他其實沒有落淚。
他只是一動不動地坐着,看着祁一桐站起身,如同五年前那樣,頭也不回地離開他的世界。
直到關門聲響過不知道多久,來電鈴聲打破了一室寂靜。
楊暹動了動酸澀的脖頸,把視線從空無一人的門口轉回來。
打過來的人是高龔民。
“喂?你還?沒結束呢?”
“結束了。”
“那什麽……你沒真跳吧?”
“喂?怎麽不說話?”
“沒跳。”
人類的悲歡難以相通。
高龔民慶幸地直笑:“這就?對啦,你說送什麽禮物不行,哪就?急這一兩天的,以後有的是機會跳給她看。”
沒有機會了。
楊暹挂了電話。
手機堅硬的觸感自掌心?傳來。
那裏?十幾分鐘前還?握着另一個人的手腕,她的脈搏,她的溫度,他都攥在手心?裏?。
可現在什麽也沒有了。
楊暹靠在牆上,舉起這只手,透過指縫看見這滿室的照片,和那座雕着他的雕塑。
半響,喉嚨裏?溢出一聲氣音,竟是低笑起來。
空檔的攝影棚裏?回蕩着他低低的笑聲,從這頭傳回那頭,清清冷冷,像是哭泣。
——祁一桐,你何其溫柔,何其殘忍。
——祝我有一天能愛上別?人,卻又要留下這些,告訴我,你努力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