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高龔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
“你要真?離不了人?家, 就?大?大?方方去找回來。”
大?約是聊到祁一桐,他終于有了反應,只是眼珠轉了轉, 斜睨着他, 實?際上眼裏空空如也,不知道在透過他看什麽。
高龔民真?是胸口堵得慌。
“你不會連想不想人?家姑娘都搞不清吧?”
楊暹楊暹聞言, 兩頰微微凹陷下?去, 吸了一口煙,咬着煙嘴的聲音低沉模糊, “我知道。”
“那?你就?追回來嘛,又沒有多大?矛盾,相愛的兩個人?有什麽解決不了的?”
楊暹搖搖頭。
高龔民不懂。
就?因為不夠相愛, 他不夠愛祁一桐,所以此間無?解。
祁一桐的成長環境算不得多麽溫暖,她明明缺愛, 卻?又能從自己小小的身體裏掏出巨大?的、關于愛的能量。
如果這?無?畏的愛不是投注在楊暹身上, 他尚可?以輕飄飄地評價她愚勇。
可?她偏偏給了他。
在遇到祁一桐之前, 他從不認為人?自私利己有什麽不好,人?生海海,走到最後都是過客,只有同自己的修行是貫徹始終的。
祁一桐的愛讓他對三?十年的處世之道産生了懷疑,甚至在她離開那?晚,有幾個瞬間産生了自棄的念頭——
他沒有那?樣充沛強烈的情感,在祁一桐索要的愛之一道上, 他永遠追不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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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他憑什麽, 要求祁一桐一直站在他身邊,用無?盡的光溫暖他?
她可?是親口向他請求, 不要讓她那?麽悲慘啊。
楊暹閉眼背過身去,喉結劇烈地起伏着,想要壓下?這?股酸楚。
“小子,我像你們這?麽大?的時候,也是什麽都埋在心裏,愛不說,恨也不說,總想着哎呀我給不了她幸福,她值得更好的人?,就?這?麽跟你曾姨錯過大?半輩子。”
高龔民叼着煙,略顯惆悵,“但是你得明白,這?只是你的想法,愛情裏沒有誰好誰壞,她愛誰,誰就?能給她快樂幸福,懂嗎?”
楊暹抽幹了那?根煙,不欲多說,兀自收撿着東西。
“煙灰放着我明天掃,鎖門就?行。”
高龔民看着他又像把所有心事都埋了回去,不甘心地朝着他背影喊道:“犟脾氣,以後有你後悔的!”
楊暹已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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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祁一桐更新了微博,罕見地出現?在了鏡頭前。
草原風光無?限,湍急溪流蜿蜒繞過漫山的綠意,遠處是聚落的白色蒙古包,她坐在馬背上,朝鏡頭大?笑?,天氣不及她笑?容晴朗。
楊暹盯着那?張照片看了許久,保存下?來。
習慣性?的切到她的小號,這?裏已經許久不更新,置頂的微博裏,是兩張相同夜色不同背景的燦爛焰火,這?世上除了他們,沒人?知道那?背後的故事。
評論裏很多人?問為什麽這?麽久沒更新,有人?安撫說祁一桐在旅拍沒有條件洗膠片,還有人?問他是否也跟去了,期待兩人?的新照片。
楊暹一條一條看下?去,卻?沒有回複任何一個提問。
他突然憶起最早發現?祁一桐的微博時,他也是這?樣一條不漏地翻遍她的所有內容。
那?時距離那?姆一別已經三?年有餘,他自京市回雲省看望祖父和老師,在白塔頂封閉重建前故地重游,後來才知道與随後幾日到的祁一桐錯時而過。
他在山上無?意撒了龍達,風卷着紙張襲向山崗時,他沒有想太多,只是希望她能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活得開心,只此而已。
如果這?世上真?有神祗,他想對方應當是眷顧祁一桐,而非他。
回到京市不久的一次排練,劇組的小姑娘們趁着休息,聚在一起閑話,其中一個就?是她的粉絲,叽叽喳喳的念着這?個名叫“異同”的新晉攝影師。
因為相像的發音,他心中一動?。
夜裏翻遍了她的微博和評論,直到半夜三?點,仍沒有翻出什麽關于她的信息。
就?在楊暹嘲笑?自己因為一個似是而非的線索打?破生物鐘時,大?數據推出一條相關內容,是某個攝影論壇的官博,為了宣傳,配上了當天的現?場合照。
祁一桐拿着她的名牌,站在一衆人?群裏,自信又漂亮。
那?一刻楊暹不知是喜是悲,原來,她真?的因為一個随意的約定,成為了攝影師。
楊暹不常用微博,只是隔一段時間會點開特別關注,看看她的近況,就?像一位普通的粉絲。
那?年年末,他從京市搬到了滬市,說不出什麽特別的原因,只是當選擇新居時,下?意識地便選了這?座有她的城市。
盡管他清楚,在這?個常住人?口兩千五百萬的城市,僅憑偶然,遇見她的幾率微乎其微。
他就?這?麽放逐式的過了四年,沒有期望過會再遇到她,直到在《爻祭圖》的劇組看到她。
四目相對時,他明白,她是為了他來的。
一個人?一次又一次地,跋山涉水,為你而來。
直到很久以後,楊暹才從自己和祁一桐的故事中漸漸領悟,在不斷被祁一桐選擇的過程中,他才是那?個被拯救的人?。
“喵嗚——”
糊糊站在房門口輕喚,腳步輕悄地踱進來,在床邊立起身扒拉床頭櫃,那?上面放着祁一桐的那?座雪山雕塑。
“嗚——”
楊暹俯身把它抱到懷裏,小家夥似乎也知道自己真?正的主人?不見了,乖乖地任楊暹擺弄。
楊暹望着它與自己相似的琥珀色虹膜,聲音輕柔:“你也在想她,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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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假期,李瀾時和胡棠在滬市辦了婚禮。祁一桐作為伴娘,特意在婚禮前三?天趕回滬市。
這?一對從認識到步入婚姻,可?謂閃之又閃,好在兩邊的家人?好友都思想開放,接受度良好。
婚禮定在一家老洋房公館,純西式。
具體流程按照胡棠和李瀾時的喜好改得輕松而随意,前半場是應對家長的正式婚宴,後半場則是只面向朋友的小舞會趴。
祁一桐拿着流程表和名單,胡棠的伴娘總共有三?個,另外兩人?是胡棠的大?學?室友,也是祁一桐的學?姐。
李瀾時那?邊的伴郎卻?不見楊暹的名字。
“楊暹他……”
胡棠停下?整理頭紗的動?作,遲疑地看了看她的臉色。
其實?是楊暹擔心祁一桐會介意,主動?和李瀾時提了不當伴郎,胡棠沒想好要不要如實?跟祁一桐說,但祁一桐從她的表情中已經讀懂了。
沉默兩秒後,祁一桐笑?笑?,“這?樣也好。”
減少接觸,也好。
婚禮當日。
祁一桐早上六點便爬起來梳妝。
胡棠的伴娘服是的煙粉色緞面挂脖長裙,收腰設計,在腰間抓出自然的褶皺。
祁一桐挽了個低馬尾,細細上了妝,因為是正式場合,她穿了雙不常穿的系帶高跟鞋,細細的鞋跟踩在公館的地毯上,不太習慣。
推開備妝室的門,裏面烏泱泱一群人?,跟妝師、發型師、攝影師、伴娘們,圍着胡棠團團轉。
胡棠穿着西太後的緞面魚尾婚紗,蕩領窄腰,将她身材的優勢全部凸顯出來,黑色編發高高盤起,墜下?兩條白色的緞帶,五官全都露了出來,清爽大?氣。
她比祁一桐想象中松弛得多,桌上擺着的誓詞卡只有寥寥數字,看來是已胸有成竹。
中途李瀾時借送早餐為由想進來,被另兩位伴娘截了餐車,趕出去了。
胡棠忙得顧不上她,祁一桐便坐在沙發上看她上妝。
一年前的平安夜,胡棠還在和她抱怨寡得連朵爛桃花都沒有,轉眼都結婚了,嫁的還剛剛好就?是愛情,人?與人?的因緣際會,真?的很玄妙。
過了一會兒,胡棠的父母和姐姐來了,小小的備妝室裝不下?那?麽多人?,祁一桐索性?讓出位置,出去等。
儀式設在老洋房的花園裏,祁一桐順着洋房走廊一路往外,透過玻璃窗,花園裏是花團錦簇的西府海棠。
婚慶團隊花了心思,把這?麽中式的花和洋房搭得毫不違和,風吹過的時候會帶起花瓣,落到排列整齊的坐席上。
很夢幻的場景,就?像這?個夢幻的日子。
時間尚早,大?家都在一樓準備,祁一桐以為作為新郎的李瀾時應該也很忙碌才對。
沒想到他獨自坐在備婚室往下?的樓梯口,有點守着胡棠的意思。
大?約是一身莊重的西服讓他沉穩了不少,見到祁一桐只是露出陽光的笑?容。
“謝謝你趕回來。”他知道祁一桐之前在北疆采風。
“見外了哦”,祁一桐拍拍他的肩。
兩人?自祁一桐和楊暹分手後還是第一次見面,到底是因為他才認識的,一時間有點尴尬。
思忖了幾秒,李瀾時道:“我覺得有一件事你有權也有必要知道。”
“什麽事?”
“暹哥向胡棠問了一些有關你……之前的事,胡棠說了。”
他怕祁一桐責怪,忙接着解釋:“你別怪她,她沒想說的,暹哥自己猜到了一些,而且她也只告訴了暹哥,具體說了什麽我是不知道的。”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祁一桐愣了。
“去年過年前,你們一起回蘇市時。”
去年年前,他們剛在一起的時候。
祁一桐陷入了短暫的怔忪。
“她覺得透露了你的秘密,愧對于你,如果你因此生氣的話,我替她道歉。”
李瀾時誠懇得近乎如臨大?敵,把祁一桐喚回了神。
她精致塗過的兩扇羽睫緩緩眨了眨,恬淡道:“沒事,我不怪你們,全都過去了。”
不管是起早貪黑還債的日子,還是對楊暹愛而不得的那?一段,都過去了。
李瀾時似乎讀懂了她的未盡之意,再次沉默了。
祁一桐向他點了點頭,邁下?臺階。
“當時說服高老讓你留在《爻祭圖》的也是暹哥。”李瀾時突然叫住了她。
“你們的事我多少聽說了一點,我不是要替他說好話,我只是想說,每個人?都有愛的心意,區別在能力有高有低,你有沒有想過,他或許不是不愛你,而是他沒有說呢?”
畢竟,楊暹的個性?就?是做了也不會說啊。
祁一桐因為他的話停住了腳步,就?在李瀾時以為她意動?了時,她說話了——
沒有回頭,身影單薄卻?挺拔,柔美的聲線平靜而有力量。
“可?是我不想猜了。他或許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做了一些事,可?他既然不說,于我而言也就?沒有意義。
和他在一起我什麽都要自己猜,我愛他時是我願意,可?我現?在不願意了,我也是人?,我不可?以疲倦嗎?我不可?以放棄嗎?
憑什麽呢?
我只是愛他,我并不欠他。”
“李瀾時,也許就?像你說的,他真?的缺乏愛人?的能力,但是我累了,我不想等他了。”
祁一桐說完這?些,又站着等了一會兒,确認身後的李瀾時沒有異議了,才提起裙角繼續下?行。
老公館的木質臺階并不寬敞,細高跟踩在上面不太穩當,祁一桐小心地走下?最後一個臺階。
煙粉色的裙擺在空氣裏來不及墜下?就?又飄了起來。
“啊——”
短促的呼叫被關門聲截斷。
祁一桐驟然被一股力量擒住手腕,帶離了原地。
天旋地轉的那?一瞬,她只看到楊暹那?雙因為痛苦而不再透亮的桃花冷石。